赤垣其实从苏白没认出自己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乌池打架的时候打到了脑袋,他的思维敏锐度下降了,情绪自控能力也变弱了——所以只顾着酸,到现在才意识到不对劲。
比如,他明明对这个房间没有印象,更没有来过九州,但却有一种异常熟悉、毫不设防的感觉。
再比如,他看到墙上、天花板上、地上那些奇怪的东西,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了它们的名字以及用途。
简直就像是谁往他的大脑里灌装了一堆记忆一样。
这种情况赤垣见过,乌池的子民族群经常搞的事——夺舍。
赤垣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扑到床边的一面装饰画框跟前,鼻子几乎压在了碎裂拼凑出几何形的镜面上。
装饰画框上菱形的镜面把倒影在上面的脸揉得乱七八糟,但赤垣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他的脸。
赤垣猛地直起身,脑袋不小心装上墙上的挂壁水培花瓶,凉水兜头扑了赤垣一脸。
冰凉的水打在脸上,赤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着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
“这是谁?”
赤垣指着自己的脸,看着苏白,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后的悲伤,“小白,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我已经陨落了,但你为了救我,设阵为我夺舍了?”
苏白一时没能跟上赤垣的剧情,只本能地顺着赤垣的话回答:“我、我没有啊。”
赤垣不信。
赤垣认定了小白为了救他用尽一切办法,甚至都能想象小白醒来看看到他“惨死”而失声痛哭的画面。
赤垣的心都疼了,又疼又怒地吼出了声:“你,糊涂!”
“嗝!”
“咳咳!”
看戏的绒绒被吓得打了一个奶嗝,然后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苏白回神,忙把奶瓶拿开,把绒绒抱起来托在手里,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让绒绒顺气。
赤垣也堪堪收住了自己急怒下的声音,胸膛因为情绪的过大落差而剧烈起伏着,他紧咬着牙看着苏白,像是一头因为最心爱的宝贝调皮磕破了皮而狂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兽。
就在这时候,胡芳回来了——她跟常山交替在苏白这里守着,今天轮到她“值班”。
胡芳身上只穿了个贴身背心,汗津津的打湿了,是从外面晨练才回来,此时正一手抓着件宽大的训练t恤往身上套,一手提着个袋子,边往里走边大声喊:“白哥,我买了排骨回来,中午烧啊!”
胡芳走进门,脑袋“啵”一下从领口钻出来,然后就看到了站着的赤垣。
“啊!爸爸你醒啦!!”
胡芳欢呼一声,蹦起来就要给赤垣一个便宜大闺女的热情拥抱。
然而她还没靠近,赤垣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脚下一侧,身体姿势只发生了轻微的变动,但是在特案组里滚了快十年的胡芳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预备攻击的姿势。
胡芳的腿部肌肉在她蹦起的前一秒死死扯住了她的脚,然后一个侧转,偏移到了沙发以外的方向,一个趔趄差点摔着。
胡芳紧了紧手里差点撒了的排骨,然后退后了三步,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顾队早。”
赤垣没回话,依旧冷冷地看着胡芳——这个女妖怪又是哪的!!!
胡芳盯着赤垣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敌意视线,动也不敢动,只拿一双眼狠命瞅苏白——白哥,白哥!help!!
苏白:“…………”
苏白手上的绒绒还在咳,身边一个拿错剧本的先生,远处一个瑟瑟发抖的胡芳。
他恍惚觉得自己是只带了三只崽的鸡妈妈,大儿子叛逆中二占有欲还强,闹着要把弟妹们赶出妈妈的怀抱。
“都冷静点,我待会给你们解释。”
苏白一边轻轻给绒绒顺背,一边跟旁边的胡芳说道,“你先把排骨放厨房去,回房洗洗干净,一会出来吃早饭。”
胡芳如蒙大赦,从赤垣后边绕了一大圈迂回进了厨房,然后兔子一样窜二楼客房去了。
绒绒这时候也咳完了,然后委屈上了——他觉得他家笨蛋爸爸今天就是故意在跟他作对的。欺负完了又故意吓他,太坏了!
绒绒哼唧了一声,转身可怜巴巴地望着苏白,举着小短腿开始跟苏白告状。
苏白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把奶瓶的奶嘴重新塞回绒绒嘴巴里,没吃饱的崽在告爸爸和喝奶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一口叼住奶嘴,气鼓鼓看了他家笨蛋爸爸一眼,然后就专心吧唧奶瓶了。
请静下来,苏白也终于可以正视一个问题——他家先生可能不止是分裂那么简单。
详细比喻的话,就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成人忽然退回到了十七八岁的青春期。
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先生。
这个念头一出来,苏白的眼睛就是一亮,像是在无意间捡到了稀奇宝石的游客,恨不能把这个新发现捧在手心里细细观摩。
难道,这就是他诞生前、先生还年幼时候的样子?
苏白:刺激!
赤垣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又被“不知哪儿的野女妖怪”倒了一瓶醋,一肚子情绪杂七杂八不知什么滋味。
回头,就看到苏白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高度的热情。
“先生。”
苏白拍了拍沙发旁边的空位,招呼赤垣,“坐!”
赤垣:“…………”
赤垣坐下了,然后就听苏白娓娓道来。
“先生,我没有夺舍,这个身体就是你的,至于是怎么回事,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赤垣从开始觉得太荒唐的狐疑,慢慢到迟疑,最后定格在震惊。
“真的。”
苏白伸手指了指屋后的位置,“粘果母树就种在后院里,我偶然找到了个回声虫的壳,它现在会说话了,你可以问它。”
赤垣是信苏白的,但总是还想再确认一下,于是点点头,朝屋后走去——就像之前一样,他对这个陌生的房间构造却了如指掌。
苏白跟了上去,路过楼梯的时候,胡芳从上一层楼梯撑着扶手翻了下来,灵巧如猫,落地没有半点动静。
她听到了刚才苏白跟赤垣解释的过程,这时候凑到苏白跟前,一脸惊奇地小声问道,“白哥,顾队真失忆了?”
苏白点头,脚下没停,“应该是暂时性的,随着他封印的解除、或者脊骨拿回来后,应该能记起属于顾行周的记忆。”
胡芳还有点懵:“啊?那这样的话,分局那边怎么办?”
苏白也有些犯难,“二哥走的时候留了监控仪,这会应该知道先生醒了,等他空了就会联系,到时候再商量吧。”
毕竟苏白也才来九州没多长时间,要问他怎么办,他也没法。
后院里,赤垣已经跟苏粘聊起来了。
他问了几个只有他跟大树知道的事——比如在大树身上掏树洞,往里面倒暗恋苦水什么的。
然后确认了苏白刚才说的就是事实。
苏粘也认出“顾行周”现在身上的法力波动,自从得到了回声虫的壳后就恨不能一秒也不停地说话的苏粘,此刻安静如鸡。
贺狄没明白,但他对气氛很敏感,于是只乖乖蹲在树根旁边当装饰品,直到苏白也过来后,他才悄悄蹦到了一边,暗中观察。
苏白走到赤垣跟前,问他:“先生,现在你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了吗?”
赤垣回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苏白,然后视线又落在苏白怀里,正抻直了小短腿托着奶瓶,努力喝光最后一滴奶的绒绒。
赤垣;“这真的是我们的孩子。”
苏白点头:“嗯。他叫绒绒,是你取的名字。”
赤垣:“…………”
我没取。
虽然现在知道了“顾行周”就是自己,但因为没有记忆,所以听在赤垣的耳朵里,顾行周跟他就是两个单独的个体。
顾行周的那个他,没能跟小白在太荒同甘共苦,一个人先溜达到了九州,认了人类爹妈还有兄姐不说,后来又狗屎运气捡到了孩子跟小白,最后还是小白先恢复记忆来亲近他。
而他呢,他给了孩子血脉传承、给了小白一半神格,他们本该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可是他一闭眼一睁,孩子叫了“别人”快一年的爸,名字也是“别人”取的,小白苏醒了第一眼看到的也还是“别人”。
赤垣越想越气——顾行周就是一个半路摘桃子的王八蛋!
“妈咪。”
绒绒终于吧唧完了最后一滴奶,吐出了奶嘴,对苏白伸出小短腿。
苏白把奶瓶拿过来,顺手塞到赤垣怀里,然后把绒绒抱起来,贴在胸口给他拍奶嗝。
赤垣看着苏白“贤妻良母”的样子,刚才那股子怒意一下子就又消散了。
摘桃子又怎么样?没了那段记忆又怎样?现在在小白跟孩子跟前的是他。
于是赤垣高兴起来了。
“绒绒是小名吧。”
绒绒打出串小奶嗝,听到赤垣叫他的名字,歪着头看过来,像是在疑惑——爸爸叫我干嘛?
赤垣看了眼绒绒,粉嘟嘟的,长得像小白小时候,不过这角上的纹路倒是他的真身那样的。
他跟小白的孩子。
赤垣看着绒绒的眼神温柔起来,又问苏白:“还没起大名吧。”
苏白错过了赤垣变脸的过程,抬头看到赤垣一脸温柔,以为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也甜滋滋地笑了起来。
“嗯,好像是没有大名。到现在还没有上户口。”
旁边的胡芳见缝插针地搭了一句:“顾队你之前说是等绒绒周岁后再上户。到时候直接上顾绒绒这个名字。”
“呵,那怎么行。”
赤垣对顾行周的品味嗤之以鼻,“孩子当然要有个大名,既然是我跟小白的孩子,就叫赤白或者白赤吧。”
赤和白是他跟小白的真身颜色,始祖与生俱来的“姓名”。
不过孩子是粉色的。
赤垣又补充道:“叫赤粉或者白-粉也可以的。”
苏白:“…………”
胡芳:“…………”
沉默两秒,苏白对赤垣一笑:“先生,我们先去吃早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