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雾气代表什么,房间里除了绒绒都知道。
赤垣现在就像是一个打开了的水龙头,里头流淌出的了漆黑的沥青一样的水,这些水轻飘飘的畅通无阻,顺着赤垣的身体汩汩而下,在地板上堆积成火山岩浆一样的乳状。
“哔、哔、哔。”
旁边一个监测用的仪器发出了规律的提示音,黑乎乎的仪器铁盒子上亮起了明黄色的灯。
不过很快,明黄色的灯就变成了橙黄色,提示音也从一秒一声变成了一秒两声。
这看起来不像是个好兆头。
“白哥。”
胡芳最沉不住气,凑到苏白跟前紧张地问道:“顾队这样没事吗?我从没见过这种状态的魔气。”
以往魔气再弄也不过是雾状,贺狄那样的黑水还是因为他自身的种族缘故,像赤垣这种直接涌出的魔气凝实成流体的,在九州公开的记录里反正是没有的。
“没事。”
苏白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只是顺着绒绒的毛的手停了下来。
他说完顿了一秒,又重复了一遍:“没事。”
胡芳怔愣了一下,然后不再吭声了——刚才苏白的这声回答,与其说是在安慰她,倒不如说是在催眠他自己。
也对。
胡芳反应过来,顾队魔化对白哥来说也是头一次见,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恐怕白哥才是最担心的。
“我觉得你或许该问我有没有事。”
胡芳沉默的一瞬,那金发的外国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脸做作的憔悴。
“你说的对,这种魔气状态前所未见,虽然魔化程度似乎还在我们的预计范围内,但是我觉得一些必要的后手还是该准备的。你说呢,苏?”
苏白知道他指的是那两个被搁置在一边的密码箱,苏白“监视”他们布置法阵之类的地方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阵法里有空出的两个位置,不影响阵法运行,当阵法某种设定被触发后才会激活的一种补充用留白。
这种后续手段,称为自毁式安全钮。
苏白的视线依旧没有转动,声音轻轻地答道:“我觉得你如果把那两个箱子打开,九州会迎来继大崩塌以来的第二次浩劫。你说呢?”
金发男人:“…………”
金发男人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眼神超脱放空:“好吧。”
他对房间另一头皮都绷紧了的两个制服男人摆摆手,视线不停留地从那两人瞬间难看凝重的脸色上挪开,落在了已经被流质黑雾淹没了膝盖的赤垣身上。
金发男人叹息着祈祷:“但愿顾先生能为九州带来和平。”
……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尽管实际上才过了五分钟不到。
当那流质的黑雾要淹没赤垣的腰的时候,如同沉睡的赤垣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的身上“轰”的一声燃起了十来簇红色的小火苗。
小火苗一开始很微弱,但很快就以燎原之势席卷了赤垣的全身,像是掉进了油锅一样,火苗转眼变成熊熊烈火,把所有流质堆积的黑雾都拖入火海。
看到这一幕,苏白紧抿的唇线张开浅浅一条缝,然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他怀里的绒绒看到熟悉的火焰,立刻兴奋起来——自从会喷火后,小家伙对火情有独钟。
“轰轰呀!”
绒绒用小短腿轻轻拍了拍苏白的手腕,让苏白也看,“妈咪,轰——轰呀!”
超大的火呀!
我也想去玩。
苏白下意识就伸手按住了绒绒的后脖子,语气从对金发男人的紧绷恢复到了放松的随意:“不能去,爸爸现在的火可烫了,你会受伤,的。”
苏白顺毛的最后的时候,脑海里忽然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听懂绒绒的话了。
苏白的表情一顿,有些意外和疑惑,略微思索过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燃烧着的赤垣身上——能听懂绒绒的话意味着他的法力已经恢复到了一个勉强够得上“始祖”称呼的程度了,而这段时间他为恢复法力作出的努力杯水车薪,现在突然能听懂绒绒的话,只有一个可能:他家先生。
他身体里有他家先生的一半神格,神格虽然被赠予,但其实依旧是一体的。
一荣俱荣。
苏白的嘴角翘了起来,手上又抓了抓绒绒厚实软乎的绒毛。
“绒绒乖,等爸爸病好了,我让他给绒绒喷个火龙玩。”
火龙!
绒绒对被罚面壁的那天记忆深刻,但同样深刻的还有那只长长的火龙。
“咪呀!”
绒绒高兴地在苏白的手掌下凌空蹦跶,然后不计前嫌地开始给他家笨蛋爸爸加油鼓劲:“爸呀!轰轰呀!”
笨蛋爸爸病快好,好了给绒绒喷大火龙!
苏白莞尔,捏着绒绒的小短腿,视线重新落回赤垣身上。
赤垣身上的火焰烧了一分钟左右,然后开始渐渐弱下去。
火焰覆盖着的流质黑雾也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半透明雾状残留;他后颈挖出埋入法阵后的地方留有一个洞,看不到血肉,里面盛满了火焰。
赤垣抬起头来,视线被牵引一样定格在了苏白那边。
那眼神沉甸甸宛如有了实质性的重量,堆积着浓烈的、压抑的情愫,最终化为一道稳重内敛的视线,直直投在苏白的眼底。
是先生。
是他熟悉的那个成熟、克制、有分寸的先生。
苏白当即没控制住自己,大步走到了赤垣的跟前,只是在他踏入法阵的前一瞬间,赤垣忽然开口制止了他。
“小白,站住。”
赤垣的声音依旧,只是说话时语速放慢了十分之一,语调也沉了几分,透着一股让人不可反抗的权威。
苏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抱着绒绒堪堪站在法阵的边缘,眼巴巴地盯着赤垣看。
“先生。”
苏白有些委屈,又有些高兴——他在沉睡前,是真的真的以为再也看不到先生了;而在九州之后,他也一度以为这个模式的先生会随风而逝。
还好没有!
可能是苏白的这份庆幸太过明显,赤垣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虽然还没拿回脊骨,但是剥离了压制他的埋入法阵,在最近发生的事情零零碎碎地冒出了不少片段。
真是……
先装没记起来吧。
赤垣默默整理一下表情,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一个人,“脊骨。”
被赤垣盯着的人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又飞快反应过来停住了,看向房间那头的金发男人。
金发男人点点头,并微笑恭喜赤垣:“虽然我现在说这句话很不讨喜,但我还是要说。
当初封印你的时候,采取的本来就是神志和法力分离开的封印办法。
也就是说,你的法力和魔气几乎都封印在了那截脊骨里,是你刚才所经历的千万倍。我希望你能抗住,顾。”
赤垣看了那金发男人一眼,淡淡道:“我叫赤垣。”
金发男人一怔。
比起他进门时赤垣那浮在脸上的挑衅和排斥,现在赤垣这异常平静的一句话反而更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然而赤垣并没有给金发男人更多的关注,他说完就收回了视线,然后抬起手朝着旁边一勾,旁边人刚打开的密码箱里就飞出了一个东西,落入了赤垣的手里。
那是一截脊骨,跟人的脊骨很像,但却是完全的红色,还有着金属镀层的质感。
赤垣捏着那截脊骨,用力一握,脊骨的形状从人类脊骨变成了一团赤红的光。
光芒之中,一片金色符文飘散了出来。
金发男人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赤垣却没发难,只是驱赶苍蝇一样弹碎了那片符文,然后手往上一抬,红色流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没入了赤垣后颈的那片火海之中。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就连绒绒也抱着苏白的手臂,整只崽几乎缠在了苏白的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赤垣。
那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
在所有人刚屏住呼吸的刹那,公寓里的温度在千分之一秒内上升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赤垣身后的遮光纱帘忽然自燃。
啪!
像是骨头关节剧烈滑动的脆响。
赤垣的身形徒然暴涨,红色的鳞甲破开他的皮肤,像是不合适的机械金属覆盖在他的身上;黑色的火焰从鳞甲的缝隙中喷涌而出,所过之处却是一片冰寒。
“不……”
苏白的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忽然大喝一声:“退开!”
离得近的胡芳跟常山最快回神,他们下意识去抽自己的武器,但是手刚摸到腰上,就见苏白猛然朝着赤垣扑去,在滞空的同时,身体爆出一片光芒。
轰——
胡芳跟常山只觉得眼前一白,然后身体像是被奔跑的犀牛撞过来一样,倒着飞了出去。
砰!啪!轰!
周围好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听着像是沙发被掀翻、柜子被砸断、玻璃碎裂,以及人的惊呼跟哀嚎。
但这所有的声音都在三秒后戛然而止,连碎裂的余韵也没留。
胡芳知道这是为什么——在房间里的其他所有活物应该都能体会。
就在刚才那一瞬,以那道光芒为中心,忽然膨胀出了一片白色的毛发,或者说是皮毛。
那皮毛膨胀得毫无节制,此刻已经填满了整个房间,将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砸碎了,并且把所有人都挤压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连个翻身都做不到。
但同样的,这些白色的皮毛也将他们跟看似不太妙的赤垣隔离开了。
胡芳跟常山被挤作了一堆,压到了厨房的隔断吧台边上,能动的只有嘴巴。
“我操……”
胡芳晃了晃刚才磕到吧台上的脑袋,缓过神后,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白色皮毛发出了朴实的感叹。
常山比她幸运一点,磕着的是背,疼痛程度就是日常操练的程度。
所以常山已经先一步从可视角度里查看出了端倪。
比如,这一屋子的“皮毛”,其实应该是一只妖怪的真身。
“这是白哥的真身?”
胡芳也猜出来了,然后没头没脑来了句,“真的白啊。”
常山:“…………”
闺女这是刚才撞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