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对于他来说是最容易的事,像走路一样容易。
无名的野地里,他好好安葬了王大小姐,心中向这个不走运的女人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带着三魂不见六魄的她,回到了红花街,他的裁缝铺里。
他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打来热水,细心地给她擦脸,又找来梳子,把她散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梳理整齐。
她一直抗拒去看面前的铜镜,身子仍在微微发抖。
“小糠,你听好了。”他的手指停在她的鬓间,“天亮之后,你就是王家的大小姐。”
她猛地睁开眼,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天亮之前,我帮你做好衣裳。”他笑了笑,“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衣裳。”
“你……你要走了?”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别离。
“是的。”他继续挪动梳子,看着铜镜里渐渐整洁的她,“我想,你很快也会走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仓皇与不安反而让她僵硬的眼眸生动了起来。
他放下梳子,对着镜子里的她说:“你觉得,做人好,还是做一只可以到处飞翔,自由自在的燕子好?”
“人好。”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为何?”他的眼里有刹那的暗淡。
“燕子轻易就会死在人的弹弓下。”她怔怔地回答,似乎有什么东西搅动了她的心底,又无从捉摸。
他苦笑。
也许她的想法是对的,外公,还有他所有的家人,他们的家,不就是在一夜之间,毁在了一个道士的手里么?仅仅因为,它们是不容于人世的妖怪。在道士的眼里,妖就是妖,必毁之而后快,为了正义。
“睡一会儿吧。天亮就好了。”他起身,怀揣着她的月下云锦,往里屋走。
外公说的是真的,这块月下云锦已经死了。但是,他知道如何能让它活过来,而且比之前更好,更神奇。
小糠疲倦地睡去,灯火照照着她不安又有所期待的脸。
天亮时,雪也停了。
一件崭新的,月白色的衣裳摆在她的面前,光彩流动,美不胜收。
她惊呆了。
“穿上吧。”他在他的布帘后说。
她迫不及待地脱去旧衣裳,转眼之间,传说里绝无仅有的月下云锦已然温柔地贴在她的身上。
然,片刻之后,美丽的衣裳却带着微微的热度,透明,消失,或者说,融化在了她的肌肤上。
铜镜里,再没有丑陋不堪的小糠,只有一个亭亭玉立,国色天香,美貌如仙子临世的王家大小姐。
她惊喜地按住了自己的脸,激动地想喊想跳,甚至忘了自己还赤身裸体。
布帘后,飞出一件普通的红色衣裙。
“穿上吧,天冷。”他的声音隔着布帘,有点闷,又有点遥远。
她兴奋地满脸通红,慌慌地套上衣裳,然后发现,红衣裳依然是红衣裳,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变成黑色。
她惊异地捂住嘴,抬脚要往布帘后来。
“停下!”他断然喝止了她的行动,“现在,你转过身,走出大门,然后,回家去吧。”
她被他吓到了,呆站在原地,望着布帘。
“你的路在门外。”他放缓了语气,“去吧。”
她愣了很久,缓缓转过身,又回头看了一眼,说:“谢谢!”
言毕,她很快地跑了出去,并没有太多留恋,身姿轻盈地像一只灵巧的燕子。
直到她的声音完全消失,他才慢慢撩起布帘,一块黑布蒙在他的眼睛上。布下,隐隐透着殷红的血渍。
“那晚,我去了那间茶铺,可你并不在那里。”他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