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靳野这一趟来绥陵算是秘密出行,因此从朔州回程的时候走不了官道,多数时间都是在走乡野小路。
一行人即将抵达鹤山郡,雪已经停了下来,冷风还是有些刺骨。
赴晏和蔺靳野共乘一辆马车,马车内及其安静,蔺靳野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赴晏则是在一旁打量着他。
两个人一路上没说什么别的话,现在绥陵的帝位不知道是谁坐,蔺靳野是闲着没事来救她这个落魄公主吗。
赴晏还是不太信他有这么好心。
“好奇我为什么一而再的救你?”蔺靳野睁眼看向他,一只脚踩到了车座上。
他似是自嘲的笑出声,“赴晏,你被册封公主的那天,也是我重新获得自由的时候。”
“我因生母低贱、幼时曾在绥陵当过一段时间质子,在宫中被人欺辱,就连宦官都能踩我一脚。”
“你在那时候救过我。”
赴晏的呼吸骤的一停,尘封的记忆也逐渐被打开。
那时她和赴京跟着赴远山和崔怀瑾入宫面圣,也就是她的太爷爷为帝的时候,她因为贪玩在宫中迷了路。
赴晏是误打误撞走到了太液池处,看到了宦官和宫女围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孩进行欺辱。
他们将他的头按在水中,在男孩即将溺死之际又将他拉起来。
被欺负的男孩没什么动静,他们隔三差五探一会鼻息,生怕他死了。
“扶夷的皇子又如何,不还是认我们欺负吗。”
“质子真不识好歹,怎么敢惹了我们李公公啊。”
“让他学狗叫吧。”
“今天给他吃的什么饭?别给我们质子饿死了。”
蔺靳野那时莫约十二岁,他在绥陵没吃过饱饭,因此面色发白身形消瘦,即使是在冬日也就只有一件灰白色的长袍,衣服上也全是补丁。
他就这么忍他们欺负,除了咳嗽声,愣是话都没说一句。
赴晏听到了这几个宫女太监的话,她小跑过去,大喊了一句,“都给我住手。”
太监和宫女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将蔺靳野的头扯出水面扔在地上,而后看向说话的女孩。
赴晏穿了身藕粉色的袄子,腰上挂着个白玉镂雕的玉佩,她圆圆的脸红润润的,跟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一样。
那一瞬间,蔺靳野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
“这小女孩是谁啊?怎么多管闲事。”
“哪家官员的小姐吧,今日入宫的都有谁?”
“听说今天是太孙和太孙妃入宫,这应该是他们的小女儿吧。”
“真是赴晏公主的话怎么会来太液池?”
“我就是赴晏公主。”赴晏对这些恶奴很是厌恶,软软的声音带了些强硬。
见赴晏表明了身份,这几个奴婢纷纷跪倒在地上,“见过赴晏公主,扰了公主奴才/奴婢罪该万死。”
赴晏公主,那可是太孙赴远山的掌上明珠,同样也是太子的掌中宝。
那一对龙凤呈祥的兄妹,就连当今圣上都喜爱有佳,他们惯是欺软怕硬的,怎么能惹得起赴晏。
“确实罪该万死。”赴晏也没急着让这几个人起身,她抬手指了指被扔在地上接近昏厥的蔺靳野,“你们为什么欺负他?”
吕公公开口道,“赴晏公主您有所不知,这小质子定妆了奴才,奴才才在这里教训他。”
“是啊赴晏公主,您可别被这小杂种骗了,他前几日还盗窃了奴婢的首饰。”胡姑姑挂上谄媚的笑,“公主您别管他了,他经常侮辱绥陵皇室。”
“小杂种?”赴晏蹙了蹙眉,随后瞪了眼下面跪着的人,“他虽然是质子但也是他国的皇子,在怎么落魄也轮不到你们随意欺辱。”
她走到蔺靳野身旁,将身上藕粉色的袄子解开盖到蔺靳野身上,打了个寒颤后蹲下身子用手戳了戳他的脸,“你还活着吗,小质子。”
蔺靳野忽的睁开眼,他咳嗽了几声,一双眸子里全然是和年龄不符的阴鸷。
他刚想张嘴说些什么,赴晏从袖中掏出一块玫瑰牛乳酥塞到男孩嘴里,“这是我最喜欢的糕点,很甜的。”
蔺靳野的话被堵在口中,他下意识嚼了嚼嘴中的糕点。
那块糕点似乎是他活了这么长时间唯一尝到的一点甜。
赴远山和崔怀瑾面完圣后就在宫中找赴晏找了半天,最后在太液池旁发现赴晏的身影,两个人带着人急匆匆的走过来。
赴远山语气中带着怒气,“晏晏,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见过太孙殿下,太孙妃殿下,赴京玄孙。”
赴晏被赴远山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她又给蔺靳野塞了两块糕点,“我是赴晏公主,他们再欺负你就来找我。”她冲着蔺靳野挥了挥手,“我爹爹娘娘来了,我要走了。”
蔺靳野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抓住那一抹藕粉色的衣袍。
崔怀瑾一手牵着赴京,看到跪着的奴婢蹙了蹙眉,“你们是哪个宫的宫人,在太液池干什么。”
赴晏小跑到赴远山身旁,她晃了晃赴远山的手,语气中带着讨好的意味,“爹爹,我在宫中迷了路,看到这几个恶奴在欺负小质子,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宫中对下人侮辱质子一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他国送来的人质,只要质子不死,怎么活着对他们并无所谓。
赴远山扫了眼蔺靳野,见他和赴晏赴京差不多年岁,心中也有些不忍,他开口道,““这几个宫人以下犯上,拉去各大三十大板。”
树林被寒风吹的发出沙沙的声响,寂静的雪地里隐隐约约有马蹄声传来。
蔺靳野忽的变了脸色,他立刻将赴晏拉了起来,“有人来了。”
赴晏的思绪被打断,她也察觉到周边有人在靠近,刚走一批追兵,又来一批追兵?
“王爷,有人来了。”
蔺靳野冷哼一声,箭矢射穿马车的一瞬间,他刚好带着赴晏跳下马车,上了马。
“男女双修,天下合欢!”
黑衣蒙面人口中喊着的是合欢教的教语。
他冲着爻戮使了个眼色,爻戮心领神会后喊了句,“掩护王爷和公主!”
阮月和萧遥也从马车中跳了出来,拿出剑等着对敌。
赴晏被蔺靳野圈在怀中,她弯弓搭箭,朝着远处射出。
“嘶…”
混乱之中,身旁的蔺靳野中了一箭,呼出的气喷洒在赴晏的脖颈处。
血腥气充斥在赴晏的鼻腔。
“你中箭了?”
“别管我,你射你的箭。”
蔺靳野手下的侍卫和蒙面人厮杀,一个蒙面人骑着马杀到眼前,蔺靳野提着剑将他的头砍下。
肩膀处异样的疼痛使他有些微颤,脸上因隐忍沁出薄汗。
是毒箭。
他拉紧马绳,策马开始往山谷里去。
在夜色中赴晏看不清楚,只能闻到血腥气,直到进了山谷下了马。
蔺靳野的身体已然达到了负荷,他突然闷哼一声,唇边溢出鲜血,随后才瘫软在赴晏怀中。
“喂,蔺靳野,蔺靳野?”
赴晏伸手探了探蔺靳野的呼吸,随后将他安置在地上让他靠着树。
她将肩膀处的布料撕开露出箭伤,蔺靳野的伤口此时正往外滲出黑血,原来是毒箭么…
他居然能撑到现在。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棘手,赴晏也不会什么医术,这箭贸然拔了只怕蔺靳野会因失血过多先死在她手里。
蔺靳野的呼吸更加沉重,体温高的有些吓人。
他身上遍布着新旧交叠的伤口,一片的触目惊心。
赴晏眼下还是更盼着蔺靳野活着,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蔺靳野脸上的汗,开始思索对策。
她忽的想起艾叶,大蓟,车前草都可以止血,这里是树林,应当少不了这几样,她转头进入树林找草药。
赴晏看见车前草的一瞬间呼出一口气,她采摘完后原路返回到蔺靳野身边。
“喂,蔺靳野,这箭我不拔你也会死的。”赴晏咬了咬牙,“所以我拔了,你失血过多可不要赖我。”
赴晏将脖子上的项链拴在箭尾,小心翼翼的将箭矢拔出,就是她动作轻,没了箭矢的抵挡黑血也往外大片的滲出。
她个蠢脑子,竟然忘了蔺靳野中的毒箭。
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箭都拔了,还能让他被毒死不成。
赴晏的嘴唇贴近箭伤处,铁锈味充斥在口腔中,她将吸出的毒血吐在地上,随后继续一点一点的将毒血吸了出来。
蔺靳野此时也恢复了些许神志,他瞧着赴晏在帮他吸毒血,不合时宜的笑出声,“小公主,你这么怕我死。”
赴晏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这是你对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吗。”
“嗯…那麻烦救命恩人给我敷下草药。”他抬了抬自己的肩膀,“我没有力气。”
赴晏忍着气嚼碎车前草,将草药敷在了蔺靳野的伤口处,她故意使了劲,“天天都是你救我我救你,什么孽缘。”
“你的侍卫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他们杀了合欢教教徒往这走,应该就能看到我留下的马,然后找到我们。”
赴晏的手覆上蔺靳野的伤口,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报我的救命之恩?御王殿下。”
“小公主只想让我帮你杀了贺兰乌介,还是想杀了赴江州?”蔺靳野对上赴晏的眸子,语气不紧不慢。
“我想杀了贺兰乌介,亲手手刃他。”赴晏咬牙切齿道,眸中满是恨意。
“嗯,那本王就帮小公主踏平北疆,然后让你亲手杀了贺兰乌介。”
蔺靳野的衣袍被赴晏撕掉了一半,他脸色还是苍白,却强撑着跟赴晏嬉笑打趣。
赴晏将身上的大氅盖到他身上,“我去捡些柴火,顺便找些吃的。”
“吃的就别找了,你没在山野生活过,本王可不想再中毒一次。”
赴晏忍住一拳打死蔺靳野的冲动,到底还是没去找吃的。
她确实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真是找到些有毒的吃的,两个人也就一命呜呼在这里了。
她在周边捡了些柴火就往回返,蔺靳野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蔺靳野在赴晏回来之前就将火折子放在了地上,她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柴火。
两个人意外的一样落魄。
赴晏烤着火,开口道,“合欢教为什么追杀你?”
蔺靳野抬了抬眼皮,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跟合欢教一向有矛盾,他们寻仇也是应该。”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我的踪迹。”
言下之意,他的侍卫中有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