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暖冬清晨的阳光从没拉紧的窗帘挤进来,给昏暗的房间给予微弱光亮。

苏梨月从梦里惊醒,紧抓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时间还早,可她因为梦魇没了困意。

抬手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昨晚倒了什么大霉,让她碰上传说中的恶魔教训人。

地下停车场不如室内暖和,苏梨月和傅砚辞面对而立,他一身黑,她一身白,像两个世界的人。

纵使男人发出命令,苏梨月也还是不敢看他,只敢盯着他胸前的精细牛津纺衬衫,直到贴在下巴的冰凉匕首向上施了力,她才不得不直视他。

他的眼眸黑而深,隔着镜片,苏梨月看不清他眼底是什么情绪。

他嘴角噙着笑,但眼里却完全没有笑意。

好像发生什么事都牵动不了他的情绪,笑起来比不笑更吓人。

空旷的停车场弥漫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沉寂,寒风吹过,他的嗓音同刺骨的风钻进苏梨月耳膜,阴冷骇人,还带了点致命的蛊惑。

“乱说话的小孩会被切舌头,明白吗?”

从停车场离开,苏梨月满脑子都是他用匕首割人耳朵的画面,冷戾的话像山谷回音萦绕着苏梨月一整夜。

惊魂过后,苏梨月没了睡意,只好起床洗漱。

苏奇志的寿宴在晚上,一早苏家旁系亲戚都不约而同前来送礼道贺。

苏梨月梳妆好下楼正好看见从苏宅离开的车队,她知道又是苏家的远房亲戚来刷存在感了。

平日影子不见一个,一听说寿宴列邀名单有达官贵人个个都想起来问候了。

中午吃过饭,苏梨月抱着精雕的黄花梨木盒子去了苏奇志书房。

苏奇志年近八十,年轻时是海外回来的华侨,学成归来回到苏城研究餐馆,拼搏了大半辈子为后代积累不少家产和经验。

卸任后他闲来无事养养花草、研究菜系、写写诗词画,日子过的悠哉却又习惯为集团的事头疼。

苏梨月敲门进去,苏奇志正站在桌案前提笔写字,行云流水的毛笔字落在卷轴的山水美景旁,为之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苏奇志写完放下毛笔,拿过毛巾架的温毛巾擦手,苏梨月才唤他一声:“爷爷。”

把精雕的黄花梨木盒放在桌上,乖柔一笑,“怕晚上的祝福太多,月月提前跟爷爷说一声生日快乐,祝您后福无疆、富贵安康。”

苏奇志慢条斯理擦拭完才把毛巾放回毛巾架,落座桌后的太师椅。

他穿了身深灰色唐装,面料上用昂贵的真丝线勾勒出竹叶提花纹路,为他深沉的气质上添了君子之气。

苏奇志见到苏梨月,那一贯不苟言笑紧绷的脸才舒展开来,“月月有心了。”

十岁那年安家发生变故,苏奇志心疼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便把她养在苏家,为了保护她对外宣称是亲孙女。

苏奇志对她一碗水端平,苏槿戈和苏妗禾有的教育她也不会落下,可到底是心疼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私下苏奇志对苏梨月总是多一些疼爱。

苏梨月眉眼含笑看向桌案上的字画,开口夸赞:“爷爷的作品完全可以和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媲美,怪不得从小爷爷就给我们报书法课,原来中式山水画作这么漂亮。”

“还是你会说话。”老爷子喜欢听好话,但更开心有人能懂中式作品的美,抬手示意苏梨月落座,问她:“近日过的如何?”

“谢谢爷爷关心,我在京城过的很好。”

为了让爷爷放心,苏梨月把这学期在京城发生的趣事、获得的奖项表扬用最简洁的语言叙述给他听。

苏奇志端起手边的茶,吹开从杯盖冒出的雾气才浅饮一口,被热茶润过的嗓音低沉浑厚,“过得开心就行,京城凉,多买些厚衣服穿。”

“嗯,知道的爷爷。”

爷孙俩的对话停于文叔敲门进来和苏奇志确认晚上宴会的事宜。

……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

距寿宴还有半小时,宾客们都已到场。

苏梨月化了简易又精致的妆容,起身准备换礼服,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谢楚云,她早已换上高定的中式旗袍,乌黑的头发经过精心梳理,盘起高贵又优雅的盘发。

她的仪态得体大方,走进来和苏梨月说话时语气端庄,像极了一位温柔的好母亲。

“月月还没换衣服呢?正好,不用换了,随便穿件外套去上私教课吧。”

苏梨月停步回头和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对视上,声色平静:“今晚是爷爷生日。”

谢楚云纠正她:“是妗禾的爷爷,不是你的爷爷。”

苏梨月摊摊手,“我是外人,作为宾客到场为爷爷庆生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今晚没有私教课。”

言下之意,今晚的宴会她一定会到场。

“行,不去。”谢楚云看似妥协,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老爷子这么多年是怎么跟你说的,要认真学习不得荒废,你倒好现在为了一时玩乐拒绝去上课,既然这么不听话那今晚你就在房间里好好自省吧。”

离开前,谢楚云还特意吩咐了两名佣人看门口,不准三小姐出去。

苏梨月这才明白,哪有什么私教课,她单纯不想让她去爷爷的寿宴罢了,生怕抢了苏妗禾的风头。

李妈作为服侍谢楚云最久的老管家,怕她惹祸上身,出了房间多嘴提醒了句,“夫人,老爷吩咐过让三小姐出席宴会。”

她刻意压低声音,“这丫头鬼主意多得很,要是她在老爷面前乱说什么,今晚锁她的事指定瞒不住,若老爷怪罪下来就不好了,不如换个方法。”

苏梨月只听见谢楚云吩咐佣人守着她不让出去,她也没挣扎,只是算着时间等苏瑾戈来找自己。

苏瑾戈作为苏家长子,从小经过严格的训练,为的就是现在接手苏家的生意。

他虽名声骇人,但对这两个妹妹都疼爱有加。

换好礼服,苏梨月才发现下雪了,她随手扯过一条毛毯披在肩头走到露台外,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洁白的雪为夜幕披上银装,从苏宅门口驶进来一辆辆豪华轿车,苏府管家似乎也发现下雪了,忙迭安排人在门口持伞迎接。

她冷的打了个颤,转身想进屋却看见在苏宅门口的一行人,眉梢轻轻上抬。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有这么大的排面,值得让爷爷提前两个月筹备寿宴,还能让苏家一大家子都在门口迎他。

没容她细想,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进,雪白的车前灯扫过苏宅门前的一行人,车头挂着的三地车牌像夜里的星光,让人无法忽视。

宾利奔驰甚至迈巴赫布加迪此类车子在苏城十分常见,尤其是在上流圈里,可同时拥有港澳陆三地车牌的却寥寥可数。

车子停稳,从副驾驶下来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拉开后座车门。

苏梨月只看见从车里出来的一抹背影,黑沉的定制西装,宽肩窄腰,气质矜贵却又有着君王的气场,让爷爷都对他敬重几分。

苏梨月好奇来人是谁,可没等她看清男人转过来的脸,被敲响的房门分散了注意。

“三小姐,大少爷吩咐我带您过去。”

……

苏梨月到的时候,苏奇志正带着苏锐锋和谢楚云招呼来宾品尝苏家餐饮新研发的菜系和搭配的酒水。

她总感觉被一束目光盯着,可环视一圈却找不到人。

在看似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簇拥的人群,那儿有一张长桌,摆放着精美的菜系和酒水,而长桌侧位围着不少手持酒杯上前讨好的男女,脸上阿谀谄媚的神情溢于言表。

苏梨月对名利场的事提不起兴趣,正准备抬步去找爷爷,苏妗禾提着裙子走了过来,略施粉黛的脸上盈盈堆笑,“苏梨月,妈妈叫你过去倒酒。”

倒酒的事都由佣人服侍,只有主桌苏奇志叫了苏妗禾。

一是主桌宾客身份尊贵,只有请更为尊贵的苏府千金才配得起。

二是她作为苏家二小姐理应承担的责任。

可苏妗禾觉得给人倒酒特别丢脸,正愁着该如何脱身,就看见门口的苏梨月。

但苏梨月不傻。

能被苏家邀请来参加寿宴的人都非富即贵,不是家族企业就是创业成功的佼佼者。

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想来和苏家谈合作,有的则是好奇苏家两位千金小姐的芳容,而有的只是单纯来品尝新研发的菜肴。

苏梨月虽然不太懂圈内的规则,但也都知道名利场里不可能有什么都不图的人,这样大的场面谢楚云更不会坐以待毙。

更何况听说今晚有贵客。

她一定会让苏妗禾出面,博眼熟也好另有所图也罢,但那人绝不可能是苏梨月。

“姐姐确定妈妈叫的是我吗?”

她问。

“难不成是我啊,我身份这么尊贵怎么可能给他们倒酒。”

苏妗禾嫌恶之意就差摆在脸上,好在她从小受的教育让她保持着笑意。

苏梨月漫不经心的‘哦’了声,“那我去问问。”

苏妗禾怎么敢让妈妈知道,她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站住。”

苏妗禾叫住转身要走的苏梨月,“妈妈在接待来宾,你若让爷爷的寿宴有半点差池,等着挨家训吧。”

其实是苏奇志叫苏妗禾去倒酒,但她以让妹妹锻炼为由推脱了。

苏奇志或许觉得这姐妹俩好不容易懂得谦让,便应允了。

苏梨月回身时瞧见爷爷身边的文叔朝这边走来,她心感不妙、

果不其然,文叔是来带她去主桌的。

“……”

她再不愿,也只能随他过去。

见苏梨月来了,苏奇志抬手招呼她过去。

“月月,这些都是爷爷的好友,你统称一声叔公就好。”

苏梨月嫣然淡笑,乖顺地朝主桌的男人们问好,“叔公好。”

苏奇志下巴朝前轻抬,介绍道:“那位是傅家的当家主,按辈分你应喊他一声三叔。”

能让爷爷单独介绍的人,苏梨月心生好奇到底是何人。

可她看过去的一瞬,心跳差点漏了两拍。

男人穿着量身定制的黑西服,靠着椅背的坐姿略懒,但脊背却是直的,一只手随意搭在桌上,白色衬衫的袖扣平行于手腕,露出一块银色腕表,他今晚没戴皮手套,白皙修长的指骨捏了根未被点燃的雪茄,顶部吊灯洒下一片银光,照得他尾指的金徽章戒指折射出微光,恍如昨晚的匕首,让人想近看却又失了胆量。

苏梨月怔楞之际,傅砚辞轻掀眼皮,隔着镜片望过来。

他面无波澜地脸上看似带了笑,但眼底深邃得像无尽的黑洞,让人分辨不出真正的情绪。

刚刚被人群簇拥的,是他——

傅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