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楚尧留下了自己在江川的地址。
房子位于江川区有名的富人区。因为购入资格卡的很死,已经不是能简单用价格衡量的东西了。
司辰拒绝了对方送他回家的提议,独自提着幼儿识字书上了公交。
现在过了下班晚高峰,但公交车上的人依然不少。
司辰打量了一圈附近的人,大家的面孔都格外陌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冷漠和疲惫。重复着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人生。
公交车上放着新闻。
“过去一周,世界范围内共发生146次空间折叠。其中5A级折叠区1次,4A级9次。据悉,5A级折叠区位于海上,暂无人员伤亡。”
听到这,司辰的眉毛挑起。
他打开手机,找到了季楚尧。
-江川有发生高维入侵吗?最近。
-有。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没有公开。
季楚尧慢吞吞的解释:“这次发生的高维入侵时间短,但灾难等级很高,好在影响范围小,死亡人数也不多。江川区发生高维入侵的频率还没有超过1,在安全区界定范围内。江川区整整四千万人,为了治安,隐瞒比公开更合适。”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懵懂无知的活着,远比在焦躁不安中等着灾难降临更好。
司辰不再言语,当日的新闻播放到了最后一条。
“江川区长安街道107号胶囊公寓发现潜逃12年恶性杀人犯。据悉,曾以残忍作案手法杀害17名儿童……”
司辰有些意外。
公交车到站了,他走出站台。站点叫长安站。
因为知道谢云阳跟着自己,司辰特地选了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没有监控,巡查的机械人治安警也不会路过。
巷子里是一股恶心的气味,像是腐烂的生活垃圾混着下水沟。
司辰的内心保持着警惕,一把实验用的手术刀在他手指间转动,飞舞。随时等着一击毙命。
“咕噜”,一个圆圆的东西从远处滚了过来。
垃圾桶上蹲着的野猫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司辰低头,发现滚到自己脚边的东西是一枚眼珠子。
很小,不像是人的眼球。
司辰皱着眉绕开。
一直到走出这条小巷,他也没遇到任何人。只好把刀揣回了口袋里。
要进小区前,司辰瞟了眼自己住的地方门禁上挂着的号码牌。
胶囊公寓107号。
***
谢云阳,或者说眼虫,论单打独斗,它的确只有被摁在地上摩擦的份。
它的特性是精神污染。
任何智慧生物只要活着,就会思考。那就有它的可乘之机。
当司辰在收容箱里直视它的第一眼起,这场精神污染已经开始。
后续的接触只是在加强这种暗示。
谢云阳跟着司辰,并不是想在什么地方动手,他也不需要动手。
他在等司辰自己死亡。
他静静的看着司辰走进107公寓,谢云阳手背上的眼珠像是金鱼一样凸起,和皮肉连接的地方布满了血红的瘤子。
“他会在这里看见他最恐惧的东西……”
谢云阳的脸上是诡异的笑容。
慢慢的,它的身体和谢云阳的手背分离。它从肉里跳了下来,连带着身上的红丝一起,顺着公寓的墙壁开始攀爬。像一株奇怪的藤蔓。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气温比以往更冷些。
司辰收起伞时,手指都被冻得通红。
他搭着电梯上了66楼,01号房的住户养狗,大半夜了还在汪汪的叫;02号房的男人房间里放着上世纪的歌;03号是司辰自己住的房间。旁边的04号房被警戒线围了起来。锈迹斑斑的门紧锁。
司辰一愣,打开小区的物业群一看,原来下午被逮捕的那个逃犯就住在自己隔壁,6604。
尽管入住大半年,但司辰和自己的邻居们并没有什么交流。他只记得隔壁这户人家身体微胖,安装了金属义肢,昼伏夜出。总是喜欢大半夜和人语音打排位。
有时司辰早起上班,正好能看见他回来。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看着他的目光黏腻而潮湿。很晦气。
司辰打开台灯,准备看会书再睡觉。结果门口挂着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这是小区安装的门禁系统,供访客使用。
司辰在这住了半年,这电话还是第一次响起来。
他思考片刻,选择接通,但显示屏上并没有人像。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电流声,像信号不良。此外还有沉重的呼吸声,像野兽。
显示屏里终于有了画面。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他的眼睛里眼白占据了大多数,脸上带着新鲜的血迹。
他一字一顿地问司辰:“可、以、来、你、家、做、客、吗?”
是隔壁那个没见过几次的邻居。
司辰的眉头蹙起,难道现在治安已经差到杀人犯可以随便跑出监狱?
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旋转着□□。
司辰想要思考,然而大脑就像是发烧一样,昏昏沉沉的。
他拆开了识字书,翻到了第一页,对长生渊道:“出来,教你认字。”
长生渊没有响应。
司辰的表情困惑:“小渊……?”
他起身,来到镜子前,手摸到了左边的义眼。
司辰撑开自己的眼皮子,把眼球挖了出来。换上义眼这么久,他摘眼球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
但今天,他左边眼眶居然溢出了鲜红的血。痛感在突然间袭来,司辰闭上眼,眼白被鲜血染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这枚眼球的触感很真实,后面甚至黏着血肉。
司辰在恍惚间想着,他似乎挖出了自己真的眼球?
“长生渊呢……”司辰喃喃,把手指插进了自己空洞的眼眶,温热的血肉包裹着他的指尖,红色的液体顺着手掌滴落,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疼痛让司辰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面无表情,但镜子里的人,却缓缓扬起一个夸张至极的笑。
门铃在此时响起。敲门的人很有礼貌“叩叩叩”,三下。
司辰把眼球装了回去。视线恢复清明,他完好的眼睛里有细微的血丝。
血顺着他的左边眼角滑落,像蜿蜒的泪。
不知何时,他的鬓角边全是冷汗。
长生渊不在?为什么不在?
司辰拿手摁住凸起的太阳穴,隔着一层皮肉都能感觉到这里充血。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了。
大概是司辰迟迟没有开门,敲门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像鼓点。
深夜,领居家的狗不吠了,唯独这里的敲门声震耳欲聋。
司辰拿起刀,站在门口。
门外传来了“嗡嗡”的响声。
司辰在玄关处的冰箱旁缓缓蹲下,把一个小梳妆镜放在了对面,刚好能让他看见门口的景象。
电锯齿轮从门外缓缓沉入,冒出了一个尖。火星四溅。
司辰看着手里的小刀,又看向门口正在飞速旋转的锯齿。觉得自己遭到了生活的毒打。
男人在门上切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矩形。
他蹲下,透过这片矩形看向屋内。狭小的房间里看不见司辰的影子。
“我知道你在家。”这位不怎么友善的邻居哀求道,“我已经很久没更新藏品了。你知道这些年我忍的有多辛苦吗。我的房间里全是你的照片,可你连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可怜可怜我吧,司辰。”
镜子里出现了男人的眼睛。他的眼周遍布褶皱,像是一张干枯的树皮。
男人伸出手,摸索着找到门把手,准备开门。
司辰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把刀刺进男人的掌心。
男人在门外发出一声嚎叫,他想收回手,但司辰却抓的死紧。
邻居的力气很大,手臂上的血管凸起,肌肉紧绷的像是石头。他反手,想要扭断司辰的胳膊。
司辰把刀拔了出来。斩向最细的手腕处。
手掌被齐根切断,横截面光滑的像是一面镜子。肌肉纹理分明。
普通的刀很难做到这一点。
司辰用的刀是从公司顺走的实验用刀,专门用来切割一些皮糙肉厚的高维生物。
他猛地拉开门,一脚踹向门口站着的人。
邻居跌倒在地上,手里握着的电锯滑出去老远。
等司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刀已经捅进了男人腹部。
他的身体死死压着这个人,对方剧烈地挣扎起来,像渴水的鱼。
血是热的。
肝,肾,胃,心脏。司辰全都扎了一刀。因为怕刀不够深,他还特地转了个圈。
这具身体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
大概是死透了。
司辰不放心,一直到割破了他的气管。才缓缓站起来。
他浑身是血。黏腻的液体打湿了他的白衬衣。
“要处理……干净。垃圾。”司辰低头,喃喃自语。
那就放冰箱里吧。
他的脸上浮现病态的笑容。
司辰拖着邻居的衣领子,像拖着一条狗。他来到冰箱前,打开了冷藏室。
冷气迎面而来。
冰箱里已经塞满了断肢,它们被分门别类地放好,装在真空保鲜袋里。
而正对着司辰的是一颗已经高度腐烂的人头。
但司辰依然从这颗脑袋的面部轮廓,认出了它的主人。
是13。但13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庄山的抚养院。
面前的人头睁眼,神情充满怨怼:“你这个疯子。”
它张嘴,吐出一大堆脏话,脸上全是怨毒的表情,恨不得用嘴让司辰下地狱。
“怪不得你哥不来接你,你就是有病!”
司辰沉下脸,把刀从邻居的脖子上拔出,狠狠扎进了13的额头。
这个脑袋被他用刀戳了个稀巴烂。
13骂人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冰箱里塞不下了,那就出门扔了吧。
司辰打开衣柜,准备换一套衣服。他的衣服上全是血,出去会吓到别人。
他的衣服放在最下面的收纳柜里。
司辰把东西从床底拖了出来,感觉这箱子格外沉。
他似乎又回到了病恹恹的时候,连拿个收纳箱都气喘吁吁。
司辰打开了盖子,一股臭味瞬间扑面而来。嗡嗡的苍蝇飞起。
肉腐烂的味道总是最难闻的。
司辰因为反胃而不停干呕,甚至眼角都出现了泪光。
他捂着鼻子,看向收纳箱。箱子里装着一个小孩。
尽管已经出现了尸臭,但小孩的身体保存的很好,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小孩的脸色苍白,手里捏着一封遗书,嘴角边挂着甜甜的笑,看上去恬静又美好。
箱子里的人是他自己,或者说,小时候的自己。
司辰的表情很阴郁,他打开遗书,里面只有一句话:“为什么哥哥还没来接我?”
当初要把司辰送回抚养院,哥哥是唯一反对的人。他的理由很充沛:“弟弟比我小,身体还不好,他去安全区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我可以回抚养院。”
他的养父母身体抱恙,没有亲生孩子。
但这个提议被否决了。
司辰抱着收出来的行李,一个人坐在车上。司周跟着车跑了很久,在后面大喊:“我们一定会来接你!”
司辰握紧这张纸,没忍住发笑,笑的直不起腰。他的头贴在地上,腰拱起,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好疼啊。
疼的快要站不起来。
也好累,累到想长睡不醒。
……
……
眼虫爬到了一半,转头看了眼楼下,因为恐高,差点身体一软,从墙壁上摔下去。
“已经四十多楼了,加油。”它在内心深处给自己打气,“等爬到66楼,就可以吃饭了!”
虽然它现在十分虚弱。但它的拼尽全力的精神攻击,对付低维生物,已经绰绰有余。
眼虫觉得,现在那个人类多半已经因为恐惧陷入了崩溃状态。
“算算时间,应该快到噩梦的高潮了吧……”
它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美味的长生渊,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动力。
**
司辰的梦还在继续。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刀,双眼紧闭。但眼皮底下,一双眼珠却在快速转动。
司辰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肉瘤,像是一只马上要裂开的眼睛。
长生渊已经在司辰的耳边叫了好多声“妈妈”,嗓子都叫哑了。
可它依旧没能唤醒司辰,急的在原地打转。都快扭成一条麻花。
梦里,司辰已经停下癫狂的笑。
他喘着气站了起来。打开灯,把邻居的尸体装进编织袋里。
司辰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但他的大脑好像拒绝思考,正在试图把这一切合理化。
“难道是高维入侵……?”
编织袋突然动了起来,血从底部渗出。像是要诈尸。
司辰又踹了它一脚,低吼道:“安静。”
想不通,不想了。
司辰扛着编织袋出门,几乎是他关上门的同时,隔壁被警戒线围着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周围好像更冷了,司辰的身体冻的发疼。他死死盯着这条缝隙,看着缝隙一点点扩大。
终于,司辰借着楼道的灯光,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
司辰突如其来地笑出了声。
那个人是他自己。
“好久不见,介意和我说说话吗?”门口的人问。
司辰没有回答,但那个人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说话:“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解决麻烦的办法永远都是杀掉。不喜欢废物,于是杀掉废物的自己。不喜欢威胁,于是杀掉所有的威胁。你拼了命的往上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司辰的眉头蹙起:“你好烦。”
“对,你已经是进化者了,可以获得更高的身份地位。然后呢,为了证明他们抛弃你是错误的决定?你的人生只有这么一个目标吗,听着真可怜。”这语气很是嘲讽和挖苦,
司辰想和他争论,但是张嘴,又觉得没有必要和自己吵架。
“这是梦吧?”他问。
“是的。而且我是作为你最恐惧的东西出现,你看起来很怕自己变成疯子。但我觉得,你比我疯多了。我只是忍不住话多。”
司辰的唇抿起。
十分突兀地,门口的人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司辰。”
他身上穿着一条白裙子,是睡裙。轻飘飘地跨过了警戒线,像灵动的鹿。
他抱住司辰,语气很温柔:“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小孩,从我们在抚养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迟早是你的。你不会有事的,回去吧。”
司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头顶暖黄的灯依旧开着,窗户外居然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长生渊惊醒的叫着:“妈妈!肉!饿!”
司辰的脑袋还有些发沉,手背上凸起的痕迹消散,就像是一场错觉。
他刚想起身,给自己倒杯热水,就看见阳台边,一团暗红色的树杈子翻了进来。
这小树杈子长得挺别致,头顶还顶着个竖瞳的眼珠子。
眼虫看见司辰时,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
它的几条神经元迅速往前蠕动,一直挪到了司辰眼前。
现在,只要它伸出触须,搭在司辰手背上,它就可以控制司辰的身体了!
它看向了司辰的手背。
……标记呢??
司辰举起了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插进了面前的眼珠子里,把它卷成了一团意大利面。
眼虫因为剧痛四肢抽搐,发出了叽里呱啦的怪叫。
“为什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它说的是他们那边的土话。长生渊听懂了,但司辰听不懂。
而长生渊的智力水平,显然是没办法给司辰翻译的。
司辰烧开热水,把眼虫丢进水里。
眼虫新鲜的肉体由红转白,热腾腾的锅里散发出香草冰淇淋的甜味。
司辰喃喃道:“好久没见过这么贴心的外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