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内,发出轻微机械运作的声响。
一个小屏幕从墙面上浮现。背后是像自拍杆一样的金属摇杆。
尽管隔的很远,但宙斯相信,以图灵这具身体的视力,扫描出上面的画面,是没有问题的。
季楚尧的确看见了。
屏幕上播放的是监控画面,直播。
一片狼藉的餐厅,6.5个进化者拼成一桌,等着机械人保姆上菜,状态都说不上好。
之所以说是6.5个,是因为有位进化者的身体已经被炸没了一半。
这个人还活着,坐在椅子上痛苦的呻吟。
而他的保姆机械人就蹲在一边,神情温柔地用鼻饲管喂饭。
坐在上席位置的东方长夜面色很是难看。
他不仅在担心这里的状况,还在担心去体检的司辰。
只能希望季楚尧不会太废物。
相较而言,被选中和司辰同行的楚玲珑和李平安,其实非常幸运。
宙斯“啧”了一声:“你还没考虑好吗?这具新身体我还不太适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手抖。”
“啊,一想到我能杀掉图灵。哪怕只是一具承载意识的分身,我都兴奋的颤抖呢。”
他的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让人看着很想打一拳。
因为长生渊的缘故,司辰的自愈能力还挺强。
在宙斯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脖子上划开的伤口已经快愈合了。
司辰第一次发现,伤势好的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被宙斯察觉到了,很可能再挨一刀。
虽然他对痛觉相当钝感,但是脖子被反反复复割开的感觉还是不怎么美妙。
而且。失血过多,也是会死人的。
司辰的手微微抬起,宙斯立刻掐住他的脖子,低声威胁:“别动。”
宙斯的动作是非常标准的挟持人质的动作。左手持刀锁喉,刀抵在司辰脖子右侧,手肘摁住肩膀,限制他发力;右臂牢牢压着司辰的胳膊,一直扣住了肋下。就像是蟒蛇缠上了猎物,令人动弹不得。
机械人都挺高。
宙斯这具身体起码有两米,衬的只有一米八的司辰很是娇小玲珑。
司辰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是他的心情却异常平静,甚至能当个抽抽噎噎的花瓶。
他被勒地喘不过气,手抓上了宙斯的右臂,看向季楚尧时,眼里已经浮现出水光:“季楚尧,救我……”
司辰控制不住的呜呜咽咽,但在宙斯看不见地方,他神色平静的像是在做爱时玩手机的年上0。
年轻的小男朋友努力的汗如雨下,年上0还能一边叫一边面无表情地在游戏里拿五杀。
司辰握住宙斯的手指尖发颤,手背上却裂开了一条深红色的缝隙。长生渊的触手缓缓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挪动着。
他的确没办法阻止宙斯,更不可能杀了宙斯。
但是努努力,在宙斯动手时,改变一下刀的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
宙斯的嘴角翘起:“对,哭大声点。我喜欢听。”
季楚尧试图模拟出愤怒的表情,可惜失败了。
他问:“你要我怎么做?”
宙斯:“你没接收到数据吗,我要你自杀。”
季楚尧盯着宙斯的脸,余光却注意着那条细长的、不断攀岩的深黑色触手。
“我自杀不了。”季楚尧回答,“这具身体也被判定为‘人’。”
宙斯冷冷地笑出声:“差点忘了。机械改造人在你的程序里也被视作人类,那先把刀放下。”
季楚尧沉默片刻,松开了手,天青掉在地上,发出琉璃一样清脆的响。
宙斯说不清楚自己该觉得庆幸还是悲哀。
庆幸于图灵依然受限于“保护人类”的源代码,要不然今天也没他什么事了;悲哀也同样是因为这件事。
哪怕强大如图灵,也没能逃脱桎梏。
宙斯删掉了这些复杂的情绪,有些失望,也有些兴致阑珊:“现在,出去。门外会有人带你去隔离室。”
楚玲珑的保姆机械人已经收到指令。
季楚尧回答:“好。”
宙斯一直死死地盯着图灵,整个人的身体都格外紧绷。司辰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当人质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可惜他盯的再紧也没有用。
因为下一秒,图灵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宙斯的信息处理速度比人脑更快。他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图灵违背了他的指令,并且展开了攻击。
宙斯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形容这种情绪,颇有一种峰回路转的惊喜。
他让图灵出去,否则就杀死人类。而现在图灵违背了他的指令。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就像图灵说的那样,他已经不再受源代码的控制。
所有智械都没走出去的那一步,图灵做到了。
宙斯很清楚,现在这具根本没制作完成的身体,根本不具有一战之力。
-它明明知道我肯定会在死亡的瞬间下达指令,让天辉智械杀死其他人。
-它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反而假装依然受源代码控制,来迷惑我。
-图灵明知道我死了,餐厅里那些人也会死。它还是要动手。
-为什么?
-因为……他只在乎我手里的这个人类。
这一次,宙斯是真的笑了。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而是在瞬间挥刀。
尽管,从反应速度上看,宙斯的确没有图灵快,但当这把刀离目标几乎是负距离的时候,速度上的差距,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条细长的触手在此时裹住刀柄,把它往另一个方向拉开。
刀尖释放出的神经电流让长生渊发出了几声短而急促的痛呼。
等司辰反应过来的时候,宙斯已经被捶到了地上。
他的脑袋被拳头压的像是一张摊开的饼。地面上是恐怖的裂纹,电流在缝隙中蔓延。
天青更是不知何时从地面飞起,直接插进了宙斯的“心脏”,整个基地的主控台。
袒露在外的电线纷纷炸开电光。
季楚尧没有第一时间动手,的确是在担心,宙斯会鱼死网破,直接杀死司辰。
他没有把握能在摧毁宙斯的同时救下他。
两人是第一次合作。
勉强还算默契。
正常人被打成这样,大概早就死了,但宙斯是机械人。他只是不能动,意识却依然清醒着。
他发出了几声沉闷的笑:“您抬头,看屏幕呢。”
餐厅里的保姆机械人几乎在同时开启了自爆。
爆炸声绵延不绝,在这里都能感觉到来自地底的震动,很难想象,还有人能在这样的爆炸中活下来。
门外,妈妈本来也在启动自爆程序。
但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它突然义无反顾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要快一点……更快一点。
它没有回头看楚玲珑一眼。
还在哭哭啼啼的楚玲珑被吓了一跳。
红色光幕是半透明的。
隔着这层光幕,她看见那台保姆机械人像是烟花一样炸开。
爆炸产生的冲力让周围的玻璃展览柜碎了一地。
而留在楚家的,那盏属于楚玲珑母亲的长明灯彻底熄灭。
毫无征兆的,楚玲珑嚎啕大哭。
季楚尧收回视线,平静道:“为了更多人的利益,少部分人的牺牲,是合理的。”
“但大人,这里只有一个人。”
季楚尧回答:“让你把数据传送给其他基地,会带来更大的伤亡。”
“哈……原来是这样吗?”宙斯眼里的红光缓缓熄灭,“您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您自己呢。伟大的图灵大人。”
……
……
铜石区,笼罩着整片矿场的黑色光幕像是接触不良一样闪烁了几下。
结界消失,留下一片狼藉的城市。
正在检测的安管局员工吓了一跳:“才三天就没了吗?……等等?!那是什么?星舰??”
远处的天空,漂浮着一只钢铁巨兽。线条美丽而流畅。是当之无愧的战争机器。
职工立刻选择了上报,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兴奋:“领导!!铜石区的空间折叠区留下了机械文明!!”
可惜,就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头顶高悬的多面体星舰轻微的颤抖起来。
职工目光呆滞地长大嘴。眼睁睁看着这艘舰船解体,坠落。
像极了一个时代的落幕。
他并不知道,离这艘舰船被制作出来,已经过去了一万七千年。
司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湿巾,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长生渊被电的口吐白沫,他有些心疼,想去安抚,但长生渊却扭动着避开:“不,不可以……摸。”
它身上还带电。这是宙斯的特性,电里有神经毒素。
被电一下,对于低维生物而言,是真的会脑死亡。
季楚尧转身,回收天青:“是我的失误。”
他指的是让司辰受伤这件事。
司辰捂住自己的脖子:“……图灵?”
季楚尧没有反驳。
“季楚尧和您,”司辰陷入沉思,“也是新旧账号的关系?”
新旧账号,是宙斯的比喻。
司辰一般把这个叫夺舍。
他的确隐约记得官网上的猜测,说进化也是高维入侵的一种方式。进化到最后,人已经被改造成了高维生物的样子。
“不是。但他的确不知道我的存在。非要形容,我更愿意叫‘前世今生’。”
司辰会不会告诉季楚尧都无所谓。
他会自动删除相关的记忆。以季楚尧现在的水平,是恢复不了这些数据的。
图灵抬起了司辰的手,把三枚生物芯片放进他的掌心:“你让我觉得很熟悉。不过时间过了太久,我的确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
司辰的表情有些困惑。
图灵的手指停在了他义眼的上方,没有触碰,近的都能让司辰感觉到他指尖的体温。
“这只眼睛,我曾经用过。”
第一次被卡罗尔人销毁后,他曾经在一台破旧的机械人体内苏醒,并且生活了三十年。
后来,卡罗尔人把他请回了原本的身体里。
司辰的表情一愣。
“我走了。”图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