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骑着只剩两格油的小摩托上路了。
车是在路边找的,拍拍上面的灰竟然还能用。
虽然能源不足,但地图上,距离最近的十字架只有三公里远。骑车15分钟就能到。
长生渊挺喜欢郊外这些不受操控的黑雾。
它从司辰的体内钻了出来,坐在头顶兜风:“妈妈~”
黑雾顺着皮肤浸透到了体内,带来些许的凉意,就像是大夏天从室外走进空调房。
“嗯?”
长生渊伸出一条细细的触手,指着天空里紧闭着的大眼珠子道:“是,月亮!”
大部分黑雾都聚集在科技城内,因此在郊区只有一些稀薄的黑雾,能看见头顶的大眼珠子发出一圈暗淡的银光。
司辰本来想说这不是月亮。但如果一个东西,它悬挂在天上,白天能驱散黑雾庇护一方,夜里能发出白光照亮前路。那就说它是月亮,也不是不行。
长生渊看上去聪明了不少。
司辰其实担心这种雾吸多了会不会有什么坏处,但长生渊看上去很喜欢,也就随它去了。
小渊虽然没长脑子,但一向很懂趋利避害。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
夜里,路边没有灯,能见度并不高。长生渊举着手电筒照明,以免司辰把车开进沟里。
地面太久没有修整过,植物的根茎顶开路面。越往前走,道路就越是崎岖,环境也越发偏僻。
驶入墓地范围内,周遭的气氛变得阴冷而潮湿。空气里带着点海盐味。
灌木丛中有一双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这位意外闯入的不速之客。
司辰感觉有什么黑影从背后掠过,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换成别人,未免会心惊肉跳。
不过他心态很好,无非就是什么畸变体或者小动物。
既然没有攻击自己,司辰一律当做不存在。不过出于保险,他还是把枪上了膛。
越靠近十字架,地面就越发潮湿黏软。摩托车根本开不动。
司辰只好弃车步行。
高大的事物总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这个巨大的十字架有接近二十米高,和混沌制造所的材质如出一辙,表面刻着一排排小字,像墓志铭。
十字架上站着一排腐烂的白鸽,都能看见消融羽毛皮肉下的胸腔。
在司辰来临后,白鸽们开始不住的啼叫,像是在警告。
长生渊不甘示弱,同样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吱!吱!”
叫的跟刚孵出来的鸡似的。
司辰举起手电筒,想看清上面的字。可惜比起文字,这更像是什么奇怪的符篆。
“现在是晚上,我也站在了绞刑架下。”司辰从口袋里掏出折叠成小方块的卷子,恶狠狠地质问,“分呢?”
试卷显得沉默而倔强。
黑山羊说过,第13天的晚上在绞刑架下复活它。
但现在是第5天。离13天还早。
可司辰已经等不到13天了。
他依稀记得,9号说过,这些十字架是墓碑。
司辰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挖了个坑,把血红色玛瑙一样的遗体埋了进去。
他的耳边响起了沉重的心跳声,“咚”的一下。
捂在怀里的试卷开始发烫。
几乎是本能的,司辰手脚并用,爬上了几层楼高的十字架。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很快,松软的地面像是巧克力一样化开,变成一团漆黑的泥浆。
泥浆里钻出了第一只白羊。
白羊大体能看出人型,长着羊蹄、羊角,没有脸,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浅毛。
白羊张大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能看见口腔里鲜红而柔软的长舌。
很快,第二只白羊钻了出来。随后就是第三只,第四只……
这场景像是黑芝麻糊里飘起来一个个白汤圆。
司辰微微眯起眼。
这些羊大概是能吃的,闻起来有种淡淡的甜味。
从地底钻出的白羊越来越多。而最早一批的白羊已经开始了畸变。
这些白羊的身体从中间裂开,裂开的白羊又变成了单独的个体,剧痛让白羊们双目泛红,血水和粘稠的肉屑在泥浆里融化,散发出令人不适的腥膻。
地上的泥潭还是黑色的,但是溢出来的液体是深红色。
十字架上停驻的白鸽纷纷飞扑到地上,啄食地上的肉浆。被旁边的白羊一口咬碎,吞下。洁白的羽毛同时消融在了泥浆里。
一切都粘稠而扭曲。天上的月亮似乎微微睁开了眼,又很快合拢。
白羊们共同汇聚成了一只庞大的怪物,一团畸形的肉块。表面附着着白羊们的皮肉。
这就是神之子11号,黑山羊。
模糊了性别、年龄,失去了神智和记忆,只剩下一头会不断增殖、繁育的怪物。
黑山羊长满犄角的头颅上,睁开几只深红的眼眸,如出一辙地盯着科技城的方向。
它没有看司辰一眼,周身缭绕着黑雾。发出低低的、充满怨恨的哀嚎。
这只怪物一边用双臂向前爬行,一边嚎叫。地上掉落着融化了半边身体的白羊。
它的速度看上去不快,却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就消失在了司辰的眼前。
直到它离开,司辰才发现,自己呼吸屏住太久,以至于肺部都带着烧灼一样的疼痛。
因为隔得很近,他的义眼里已经能显示出黑山羊的数据,能量波动检测出了一串问号。
司辰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试卷。
【天黑以后,站在绞刑架下会发生什么?】
第三题给出了答案:神之子复活(20分)。
司辰问:“你这道题的题干是不是有问题?”
按理说这道题应该有25分。
但因为夸父被监考老师牵制住了,导致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试卷自然不会回答。
不过令司辰略感欣慰的是,加上附加题,他依然考到了一百分。
在11号离开后,司辰明显感觉到,这附近的能量波动消失了。
因此,他没有选择把13号的遗体埋进土里,而是换了一个绞刑架,如法炮制。
然而这次,墓地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这里并没有存放神之子13号的尸体。
司辰等了片刻,也没看见13号复活。只好把这枚脑花从地里挖了出来。
脑花像是心脏一样,在司辰的手指间微微颤动着。
长生渊底气不足地说着:“妈妈,饿。”
脑花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黏糊糊的。
黑泥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臭鸡蛋。
司辰顿时摇头:“这个脏,等回去以后再吃。”
他用湿巾,擦干净了自己的手。骑着摩托车回到了原点。
看见司辰回来后,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总算回来了,刚才有只怪物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楚东流面露痛苦,不是很愿意回想,“它不是丑不丑的问题……当然也很丑,它是那种,特别恶心,特别让人头晕的丑法。我们都担心你出事了。”
司辰道:“那是11号。”
“11号……?”宋紫玉的声音很是诧异,“怪不得,我感觉它多看了我好几眼。”
他的准考证号是X-11。
陈执舟还没醒,面色苍白,指尖泛着黑色。
林佳丽目光很是忧愁:“为什么白帝老师还没回来。都快两个小时了……”
双方互殴,当武力值差距过大时,结束的总是很快。
只有实力差不多时,战况才会如此焦灼。
司辰拿出手机,关机又开机,开始研究起锁屏密码上的题。
他很清楚,那个层次的战斗,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死了还可能成为夸父的营养膏。
更何况奚和拼了命把他们带出来,肯定也不想看见他们回去送死。
司辰能做的,只有等待。
***
白帝的影子扭曲如火焰。
科技城里的建筑坍塌过半,浓浓的黑雾几乎遮蔽了所有视线。
黑雾里浮现出故人的影子。实验体们的神情痛苦异常,全都在求救。
有人叫他13,有人叫他白帝。
他们像是一只只被拴在笼子里的羊,等着白帝去打开锁。
但白帝清楚,他们都不是真的故人,只是夸父利用黑雾制造出的幻影。
所以他只是一剑劈开了这些人。
血块掉在了他的脚边,真实的就像是他真的杀人了一样。
白帝用的武器是一把细长的剑,名字叫月白,材质像是什么东西的骨头。
黑雾里传来夸父嘲讽:“好无情的13号。看来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动摇。”
白帝闭上眼,仔细分辨着方位。
下一秒,他朝着虚空挥出一剑。
长剑没有切割到实体,半空却洒下一片淅淅沥沥的血花。
一条触手被切割了下来。掉在地上,像是腐烂的食物一样,化成一滩淤泥。
真要打起来,失去身体的夸父并不是他的对手。奈何夸父在见势不对后,直接拒绝了正面迎战。
夸父和这黑雾一样,无处不在。
白帝神色冷冽:“滚出来。”
夸父发出了阴沉的笑声:“你还能在这里呆多久?你可是和我一样的怪物。你还记得吗?”
“我和阴沟里的老鼠可不是同样的东西。”
白帝漆黑的影子拔地而起,原本只是虚影的东西陡然有了实体。
长深渊的触手在黑雾中狠狠一拽,夸父惊恐的脸从黑雾中显现:“你不要命了?!”
白帝没有说话,只是斩下了夸父的头颅。
一颗人头落地,表情还带着惊诧。
但夸父并没有死,他没有身体,已经和黑雾融为一体。
斩掉他的头后,雾气只是变得稀薄了一点。
白帝面无表情,他的触手继续行动着,在雾里摸索,就像是海边的渔民在湍流里摸鱼。
第二只夸父被拽了出来。
这次被刺破的是心脏。夸父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不会死,但是会痛的。
白帝的嘴角十分愉悦地翘起。
他的眼睛逐渐由红转黑,眼白正在消失。
夸父在雾里的声音微微发颤:“白帝。你的成长的确超过了我的预料。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各退一步。你也不想死吧?”
白帝是从这个世界走出去的人。
黑雾是污染源,白帝正在被污染。
而这种污染会让白帝失去神智,变成无知无觉的、真正的长生渊。
一只白羊在此时,从黑雾外跳了进来。
很快,第二只白羊也跳了进来。
巨大的黑山羊撑着胳膊,爬到了战场中。
它只说了两个字:“我来。”
无需多言,它们过去曾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
原本汇聚一起的白羊们开始分解。在黑雾中几乎排列成了一条银色的长河。
这条长河划破黑夜,坚定不移地指出了夸父的位置。
黑雾剧烈的翻滚起来。白羊们很快被染成了黑色,像是一团正在融化的软肉,头部长满了水胀肿大的眼珠。
影子重新回到了白帝的脚下。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身边掀起了几道激烈的风。
几乎是刹那间,白帝的身影变幻。
他的剑同样刺入虚空中。
但这次,白帝听见了剑刃割破布帛的声响。
……
……
司辰解到第三道题的时候,草稿纸已经用了十几页。
他还没来得及算出答案,地面却突然颤抖起来。
天上缓缓掉下一块块碎片,天空就像是一个被打碎的玻璃球。
但碎片掉落后,天上是几乎能湮灭一切物质的漆黑。
司辰面容惊诧:“怎么回事?”
林佳丽的神情悚然:“是折叠区坍塌!”
空间折叠结束和折叠区坍塌不是一个概念。
前者是结界解除,回归原本的世界;后者就像是恒星爆炸。爆炸后,一切都不复存在。
好在,考生们并没有惊慌太久。
白帝撑着伞从天而降。
尽管连衣服都没有乱,但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用剑在空气里划开一道口子。
“你们倒是懂事,知道聚在一起。”白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考场出了点意外,考试中止。先出去吧。”
司辰问:“那需要重考吗?”
白帝回答:“不用。以目前分数为准。”
司辰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种考试再来一次,身体真的遭不住。
更重要的是,意外变故太多了。下次未必还能考到第一。
大家之前还说过自己的分数。
楚东流等人很清楚,大概率是要考研二战了。
第一个走的是楚东流,然后是背着陈执舟的林佳丽。
宋紫玉欲言又止,但同样跨步离开。因为有事也能到外面说。
司辰也打算出去,他走的毫无防备。
以至于那条漆黑的触手缠上自己的腰时,表情充满了惊愕。
白帝从背后抱住了他。比起拥抱,更像是禁锢。
“别动。”白帝低头,轻轻咬破了他颈侧的血管,“老师只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