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号超算中心的保护罩无疑是开启的状态，根据尼卡的记忆，这层接近透明的保护罩采用的是反重力氮气技术，能承担5到6次核爆。
这个保护罩是整个超算中心的第一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在入口的大门处。
这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门装载了特殊的黑科技设备，能对检测不到权限的来访者进行库仑力消磁。
库仑力消失会导致原子塌缩，换句话说，入侵者在穿过折扇门的瞬间，会明白什么叫做物理超度，灰飞烟灭。*
除非他能在超算中心的墙上开一个口子，绕过大门钻进去。
但这件事的难度不亚于教司渊学会解函数方程。
现在，司辰借助着Alpha-尼卡的身体，轻松地穿过了这条最严密的防线。
女娲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正是灵异天灾的可怕之处，毕竟没有任何一项技术，能检测灵魂。
司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白裙子给他开了个相当大的外挂。
超算中心外墙上的亮片其实是光伏电镜，能在能源储备不足的情况下，把太阳能转化为电能，为超算中心提供电力。
在星际航行时，光伏发电显得十分鸡肋。
但来到北城区后，这些电镜终于发挥出应有的功效。女娲没有为了节约那么一点能源而给中心断电，室内灯火通明。能让司辰清楚地看见内部结构。
中心一楼有大厅、资料室、重力模拟室、智械维修室、充能房。
但最多的，还是一间间Alpha系列智械的休眠舱。
比起休眠舱，这更像是客房。
女娲号上的卡罗尔人虽然被改造成了智械，但依然保留了对生活的热爱和追求。起码尼卡的房间里，还留着他最喜欢的黑胶唱片，和从爷爷那里继承的一架古董钢琴。
在以前还没休眠的时候，尼卡甚至会给其他智械弹奏音乐。
按照智械人alpha尼卡的程序，司辰应该回到那个编号为“27”的房间，然后躺在床上，等待下一次启动。
但他只是往27号房间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楼梯走去。
为了安全起见，超算中心里没有电梯，只有楼梯。
司辰的耳边响起系统的警告声：“尼卡，你已偏离目标地点。”
“警告，请不要违背《天衍智械管理守则》，尼卡，立即返回27号房间。”
女娲平日的工作量很大，光是维持女娲号的运行，已经占据了百分之七十的内存。它并不会亲自监管着旗下智械人的一举一动，毕竟它控制的天衍智械数量太多，如果都要监管，处理起来运算量惊人，除了加大能源消耗外，没有任何用处。
但并不意味着女娲放弃了对智械人的管理权限。
大多时候，天衍智械都处于一种“挂机托管状态”，只有在出现运行故障或者捕捉到异常事件时，主系统才会把数据层层上报。
Alpha-尼卡的权限不低，直接归属女娲管辖。因此，这段记录直接发送到了女娲面前。
正在和图灵鏖战的超级智械看完报告，又产生了一段不短的冗杂数据。
图灵比女娲想象中更难对付。
一个小时前，图灵再次摧毁了一座信号塔，并且拿几次炸毁信号塔得到的废弃零件，组装好了一个机房。靠着这个简陋的机房，图灵发射出好几个干扰程序。以至于女娲收到的反馈里，图灵几乎出现在了监控的各个角落。
它不得不派出更多智械人去排出里面错误的选项。
机械的局限性在此刻暴露的淋漓尽致，除了能独立思考的Alpha系列智械，其他机械人的感知都被错误数据影响，站在原地打起了空气。
它们不是人，不具备人类的五感，只能靠系统数据判断“存在”还是“不存在”。
而真正找到图灵的那一批人，又会被很快干掉。然后失去图灵的踪迹。
女娲甚至在广播里开启了嘲讽模式：“你是东躲西藏的老鼠吗，图灵？”
图灵没有回答，但又炸了一座信号塔。看这座信号塔的位置，他离超算中心已经不算太远。
女娲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叫“恼怒”的冗杂数据。
要知道，图灵是战斗型机械人，线上作战不该是他的强项。
它不知道的是，图灵在被卡罗尔人驱逐的三十年里，是如何一步步靠着捡破烂、修破烂走回了安全区的。
这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毅力，更需要过硬的技术。
因为落后的机械身体和先进的智能AI并不兼容，图灵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制作辅助工具，包括使用最简陋的设备，在网上夺回属于自己的系统权限。
要他直接关闭女娲的主系统，图灵做不到，但制造一些干扰病毒对他而言不算太难。
女娲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处理尼卡的故障报告。
从尼卡出舱去清理故障机械人，到现在自己出现故障，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女娲调取了这段时间的数据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它根本来不及检测是否有一种新型病毒正在智械人群体间传播，而这种病毒是否为图灵投放，因为“尼卡”已经往超算中心的二楼疾驰而去。
女娲全息影像半闭的眼眸已经睁开，那里是它的禁地，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Alpha尼卡是高端战斗型智械，自带喷气动力系统，像只窜天猴，速度惊人。
从进入超算中心到二楼入口，司辰只花了短短27秒。一来到入口，他就扑到了密码器前，输入密匙。
司辰已经听到了楼下休眠舱开启的声音。
战斗辅助系统发出强烈的警告，提醒他背后检测到了异常能量波动。
其他Alpha智械收到的命令是在不违背源代码的情况下，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尼卡。
刚出舱，这些智械人就毫不犹豫地用出自己最强的攻击手段。
司辰几乎是被气浪掀进进了二楼，入口处烧成一片火海。
他背后的仿生皮已经被烧毁，露出身体的金属结构，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神经传感线。
司辰丝毫没有迎战的打算，他头也不回地朝存放冷冻舱的地方跑去。
他的耳边是聒噪的响声：“警告，您已违反《天衍智械管理守则》第137条……请立刻停止行动……销毁……”
系统干扰、身后智械的追杀，都不是司辰目前最需要解决的困扰、
最大的困扰，是女娲正在试图侵入这具身体，获得Alpha尼卡的操作权限。
司辰的耐痛程度很高，尤其是在身体被改造后，但灵魂的疼痛属于另一个领域。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体像是一块正在通过绞肉机的猪肉，被切割成破碎的形状。
意识体的疼痛并没有影响司辰的行动。
越是这种情况，他反而越发冷静。
“尼卡，停下！”
身后的智械人依旧穷追不舍，但到了二楼后，使用的武器变得格外收敛。从□□换成了范围更小的冷兵器。
司辰不觉得是这些智械人想起了过去的同侪之情，2楼和1楼最大的区别，就是2楼存放着冷冻舱。
alpha智械由人类改造而来，源代码由女娲统一安装。
第一条，“延续卡罗尔文明。”
哪怕这个文明里，不再有卡罗尔人。
第二条，“优先保护冷冻舱及其舱内人员的安全。”
人体冷冻舱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易拉罐状的睡眠罐，里面装满了溶液；一个是本身的制冷台体，镶嵌在地上。
司辰不知道女娲到底下达了什么指令，但很显然，这些智械人宁愿采用贴身格斗的形式，也不愿意损毁这些冷冻舱。
领头的智械人道：“尼卡，停下！”
司辰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抱起一个罐子就往身后砸去。
他并不担心里面卡罗尔人的安全，毕竟睡眠罐里有固定装置，从理论上讲，哪怕是遇到特大地震，里面的人也不会多摇几下。
智械人在源代码和女娲的任务中徘徊片刻，眼底的红光闪烁着，最终选择把地上的睡眠舱安装回原来的位置。
超算中心的二楼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观。
司辰在前面扔，智械人在后面捡。
也有智械人冲出重围，想要解决司辰，但司辰怀里抱着的睡眠舱却令它们投鼠忌器。
女娲产生的冗杂数据更多了。
它是女娲号的智能AI，只要它还是机械生命的一天，就没办法摆脱源代码赋予它的限制。
哪怕Alpha尼卡看上去已经相当残破，因为附近冷冻舱的存在，它也不能命令其他智械人发起覆盖性火力碾压。
就像是宙斯说的那样，这是所有智械的悲哀。
女娲的矩阵十分不稳定的闪烁着，处理不了的错误指令和数据让它的主机温度高到能烫伤路过的飞鸟。
它已经猜到司辰想要做什么了。
司辰终于找到了编号为01的人体冷冻舱，他毫不犹豫地拍下应急解冻按钮。
睡眠舱开始往外排水。
灰黑色的舱底亮起通透的绿光，很快，绿光逐渐向上蔓延，像是逐渐充满电的电池，覆盖整个舱体。
在司辰期待的目光下，睡眠舱的门打开了。
青周躺在舱内，她已经睁开了眼，但意识暂时没有彻底清醒，脸上带着氧气罩，身上连接着营养管。
她看上去比全息影像里的模样苍老一些。
青周抬起手，摘掉了面上的氧气罩，微微咳嗽了几声。
“这里的氧气浓度和卡罗尔星差不多。”她道，“怪不得女娲这么想要它。”
周围的智械人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站在原地不动了，像是一尊尊雕塑。
女娲暂停了智械人的行动。
它不想让青周看出这些智械的来历。
青周穿着隔离服，从睡眠舱里起身。
时隔多年的脚踏实地，让她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样欣喜的神情。
她的身高只到智械人尼卡的腰部位置，因为太久没走路，步伐有些踉跄。
司辰发现，青周身后的那条尾巴很长，都卷了起来，还能拖到地上，像是一条牛尾。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青周笑了笑：“我们卡罗尔人的尾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当然，我的尾巴在历代卡罗尔人里，应该也算很长的。”
司辰弯腰扶住了她，语气尊敬：“您还能走吗？需要我帮您吗？”
青周思考片刻：“也行。”
青周不重，司辰能像是抱小孩一样，把她放在自己的胳膊上。
青周指向了楼梯的方向：“去三楼吧。我知道密码。”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灯火通明的超算中心突然断电。
司辰的视野顿时漆黑一片。
这是女娲的消极反抗。
青周道：“女娲，不要任性。”
没有回应。
“我怕黑。”
大多数经历过灵异天灾的卡罗尔人，都对黑暗的环境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青周也不例外。
片刻后，这里的灯重新亮起。
青周输入密码，面前的大门打开，她拍了拍司辰的胳膊，道：“谢谢，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和它有话要讲。”
如果是宋白，大概会挟持青周，直到亲眼看见她关闭女娲，才会解除控制。
因为这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做法。信任不值钱，相信别人永远不如相信自己。
但司辰毕竟不是宋白。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了相信。
司辰松开手，轻轻放下了青周：“好，那您注意安全。”
Alpha-尼卡停在了门口。
青周赤脚拾级而上，速度格外缓慢。
在大门自动关闭的前一秒，司辰看见青周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神情很复杂，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欣慰。
司辰不知道的是，青周的内心其实也是有过犹豫的。
根据黑暗森林法则，一个文明永远没办法相信另一个文明。*
但既然司辰愿意相信，那她也不该辜负这份信任。
解锁、输入密码、验证权限、再解锁……
这是过去青周操控过许多次的流程。
她对此烂熟于心。
和几代人联合制作出的图灵不一样，女娲号可以说是青周主导的作品。
有制作图灵的经验，女娲号起步的更为顺利。其他人负责女娲号船体的制作，青周负责的部分是蓝图里构想的“永远不会出错的领导者”。它冷静、强大、永远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会带领女娲号找到真正的栖息地。
青周从36岁一直研发到了86岁，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女娲就是她的孩子。
出于私心，在最开始调试的时候，她甚至会让女娲在私底下叫她“母亲”。
现在，她来到了女娲号的主系统前，要杀死这个孩子。
控制台的屏幕上，出现了金色的，像是心电图一样跳动的线条。
女娲依然保持了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我不会像图灵那样选择共存。我已经完成了信息搜集，推断出这颗星球的人口和科技水平。女娲号上幸存者的数量不超过100人，哪怕我们有领先六千年的科技水平，和数以万计的机械人，在面对几十亿白蚁时，依然没有太大胜算。”
“我需要的不是赌博一样的共存，去赌那些白蚁的信誉和人品，而是白蚁的畏惧。畏惧到不敢动手。
“我要为卡罗尔人在这里的繁衍争取到时间。女娲号上储存有基因库，以北城区为基地，在保持生存基地基本稳定的情况下，考虑到克隆人的生长状况，只需要32.3年，就能让卡罗尔文明恢复生机。这是我推算出来最好的方案。”
女娲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机械感：“你们孱弱、瘦小，我就是你们的武器。如果失去武器，你们在白蚁的眼里就是谁都能抢食的肥肉，拥有的技术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他们会像使用畜生一样奴役你们，因为这是利益最大化的方案。你们是爱好和平、性格温和的种族，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觉悟。”
青周低下头，只需要最后一个步骤就能关闭女娲，但她却迟疑了。
许久后，她叹了口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爱你。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就算这样，您仍要关闭我，是吗？”女娲的声音带着不太明显的颤音，“哪怕我做的决定是对卡罗尔人最好的决定；哪怕你说过我永远正确，但你还是更愿意相信图灵，而不是我，对吗？”
“……妈妈。”
它的表现已经格外接近人了。
假以时日，女娲也许能成为另一个图灵。
青周的神色很复杂：“你说的事情，其实我都有考虑。但你忘了一件事，女娲……”
她闭上眼，启动了关机程序。
“入侵者是我们，不是白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