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生命都死了。
神死了,英雄死了,巨人死了,就连怪物也统统死了,群尸躺在原本群星的所在,有的残缺不全,有的面目狰狞,有的神色空洞祂们密密麻麻填满了昏暗天空中的每一处,污秽或神圣的血液滚滚横流,如同混沌的彩虹池。
在这无限的世界里没有光明,只有同样是无限深沉的黑暗。
甚至那黑暗也是不完整的,它被另一股更强大力的所吮吸、代替,与其说是黑暗的具象,倒不如说是深渊空空如也、无知无想,吞噬万物,连黑暗本身也吞噬的幽邃深渊。
“空的啊”
黑暗世界短暂响起了一个声音,像是梦呓般飘忽和短暂。穿着古典长袍的俊美神灵叹息捡起了一根恒星大小的金色镫骨,在祂身后,一半面容姣好,一半好似骷髅的冥国之主注视这一幕,眼神苍白。
是空的。
在所有巨人、所有神灵、所有的英雄怪物都死去后,这个混乱的世界是彻底空的。
曾经惨烈的战场已经沦为空空如也的黑暗世界,它在一直朝下坠落,被某种伟大的力量所波及然后摧毁。这就如同原本完整蛛网上的一根丝突然崩断,然后整张网,就空出来了一块。
没有上下左右前后,更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在这极度空虚的黑暗世界里,即便是神灵也会本能的感到不适和厌烦待在这种空空如也的黑暗世界,简直像把活人生生塞进了真空,伴随着窒息、变形之外的,还有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赛特、布拉基、玛蒙、特里同、帕里派里卡、鲁格”
并不需要刻意的看,只要低下或抬起头,便能看见那些庞大尸骸漂浮着,共同组成了这个黑暗世界的所谓天幕。
洛基扔掉手中的金色镫骨,继续朝黑暗世界的中心走去。插翎的头盔、石花、青铜战车、火焰剑、盾牌和金色的鞍鞯这些宝物和祂们那强大的主人同样死去了,如同尘埃默默躺在此处,任人践踏。
布瑞斯、巨人苏东、青、玛查、伊尔马尔斯、惠比寿、毗婆尸佛
越过一具又一具的尸骸,在埋葬了不计其数生命的黑暗世界中,即便是最庞大的宇宙天体,也渺小的像是微不足道的芥子。
而在这一片荒芜中,洛基和海拉游走在这个已经死掉的世界,最终,当祂走到某一处地方的时候,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父亲,我找到南纳了”嘶哑的语调缓缓响起。半生半死的冥国之主抬起手,在祂指尖指向的遥远方向,蹲坐着一个穿着金色战裙,赤裸上身的年轻神祇。
苏美尔世界的月之神南纳。
肌肉如山丘般隆起,高大伟岸的身躯充斥绝对的力量,象征着最原始的兽性和最原始的纯洁之美死去的月神与其他尸骸一样无声无息,可出乎所有意料的,在祂的手臂,一团黑色淤泥状的苍蝇正在缓缓蠕动,用触须和牙齿一点点,艰难蚕食着月神死去的身躯。
那是这黑暗世界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还可思考的活物
“是你?”察觉到目光投来,大快朵颐的苍蝇楞了楞,旋即警惕嗡嗡飞了起来。
“是我,真是令人意外啊。”
洛基冰冷的双目注视着淤泥状的腐臭苍蝇,语气依旧平静如常,却像暴怒如风暴将临时的漆黑海面:
“别西卜,你居然还活着?”
象征着疾病和疫病的黑泥弥散出难以言喻的恶臭味,正如同泔水在阴沟里再经过了千百次发酵,所呈现出的极致酸恶之味在这无光的黑暗世界里,两位神灵的交谈也窸窸窣窣,像一个隐藏的秘密。
“也就是说,白在摧毁你们之后就消失了,找不到去向?”
洛基俯视着身下的腐烂苍蝇,漠然开口:“我本以为你们会死得更彻底一点,现在看来,还真遗憾啊”
“我们是真正的不死之物,巨人!除了有数的那几位之外,没有人能否认我们的神性!”黑暗深处的地狱宰相嗤笑不已:“巨人,你的来意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又为了什么?”
“我知道白在驱逐你们之后也受伤了,祂本是不完整的,又如何能掌握超原始神的力量?我也知道,南纳的眼睛预见了白的未来。”
洛基瞥了眼月神空洞的眼眶黑黝黝的,那是被别西卜吃空的造物
沉默片刻后,祂俊美面容陡然阴沉了下去,瞳孔一片冰冷:“可该死的。”
“你居然敢吃空了南纳的眼睛?!!!”
这个黑暗世界本就不该存在任何的活物,它死去了,就连所有的神灵或巨人一样死去了可在这死亡世界里,却有一头食腐的神灵顽强挣扎着,居然慢慢活了下来。
这位暴食的领袖以一切为食,甚至连死亡概念本身,都是祂漫长食谱中的其中之一。
“月神南纳的眼睛?”黑暗深处的地狱宰相懵懂反问:“真的吗?可我吃了祂的眼睛,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该死!”
“等等,巨人!现在该你回答我了!”别西卜呆滞了片刻,旋即笨拙煽动蝇翅,朝洛基大吼:
“现在离外面过去多久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为什么我一直出不去?”
这个黑暗世界中一切都是死去的,连死亡本身都已死去,也故而没有时空的概念。依靠食腐而艰难生存的神灵也仅仅只是生存而已,无时无刻,祂都被这无处不在的死亡而同化、侵蚀。
即便死亡也是食物的一种,但对于现下孱弱的祂而言,这份食物也坚涩的太过于难以下咽了。
“在这里已经被吃掉的东西,就算是如尼字,也找不回了。”
海拉遗憾从月神南纳眼眶伸回手:“这里的一切都在被死亡同化,在朝下坠落,南纳的已知未来彻底消失,或许早就失去了。”
“还以为能领先一步啊,真是可惜了。”
对于别西卜的吼问声不理不睬,洛基凝重摇了摇头,眼底难免露出一丝遗憾:“但没关系,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我们总会找到祂的,不是吗?”
“走吧。”
“等等!你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过去多久了?该死的巨人,回答我!”
“最先死去的巴比已经在河水里重生。别西卜,既然你问我时间的流逝,那么在我的世界里,已经快要迎来第一个芬布尔之冬了。”
“怎么可能?!”
“现在闭嘴吧,腐臭的小蛆虫,你已经得到回答了那么作为暴食的代价,你要加入我的游戏吗?”
冷笑声打断了海拉和别西卜的交谈,黑暗深处的地狱宰相本能感到了危险。祂骤然之间消失在原地,可身后的咒语依旧紧跟着而来:
“安斯兹!”
腐臭苍蝇的身躯极剧膨胀了起来,祂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这头恶魔在意识到已经退无可退的时候,朝洛基狠狠反扑了过去!
黑暗世界深处。
在别西卜终于被如尼字囚禁、束缚同时,陡然!一股莫名的律动像水波般传彻了虚海,以一种嘹亮而古怪的方式向所有世界彰显了它的存在,宛若向整个时空宣告着,一个新的造物的诞生。
“诞生了?”
黑暗世界中,漠然把玩着手中僵硬苍蝇的洛基神色一变。祂抬起头,在遥远的,诸神们欣喜的吟啸声中,一张无形的大网此刻终于被编制而成。
它由所有最具智慧的神提出构想,擅长锻造和冶炼的神打磨出形状,所有大力和勇气神都拉动风箱,雷霆与风暴的神为它淬火,生命神赋予它灵性,知识神赋予它察觉,众神之神们纷纷赐福于它,予它以无与伦比的权与能。
那即是网道。
所有宇宙的智者都赞美它,所有世界的能皆为它所洞察,它是由诸神齐心协力创造的宝物,是绝对真实的第一知者,是次于万事万物又先于万事万物的大掌控。
“在网道的封锁下,白要想再藏下去,也没那么容易了。”
此刻,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洛基耳中淡淡响起:“现在,你要怎么做呢?”
“我会抢先的。”
“哦?”
“永远都有下一步的。”洛基沉默片刻,咧嘴笑了起来:“也永远都还有余地!”
“是吗?”伴随着耳中平淡的笑声,洛基和海拉两位神灵的身躯在黑暗世界散去,空空如也的世界再一次回归到空空如也。
不存在的莲花中,端坐在光焰里阖目冥想的四面神灵摊开了一只手掌。
祂的身体太巨大了,大到整个宇宙、甚至无穷虚海都无法容纳祂的躯干,以至于当祂真正显化时,所有的神灵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知无觉、无察无想。
在四面神摊开的掌心,黑暗世界沉寂如常,如同一枚轻巧的精致鸽卵。
无数个崩坏的时空被收缩,共同组成了黑暗世界别西卜无数次的尝试却仍无法离开,是因黑暗世界本就被握在了掌心,任祂千次、万次、千万万次,在未被允许之下,纵使是祂亿万万次的重复,也依旧无法逃离。
“自大、自夸为最聪明的邪神啊,来,允许你向我展示你的智慧。”
光焰中阖目冥想的四面神一动不动:“是祂的座,你最终登上的座,注定的结局里,你是否清楚自己的角色呢?”
北欧世界,冰雪皑皑的万丈群山中。
洛基和海拉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一座雪山顶峰,无数交配或战斗中的霜巨人被这场雪崩惊动,待它们注意到峰顶那两位神灵时,都发出了咆哮和怒吼声。
“这是尼福尔海姆?”注意到那群体态庞大,狂吼乱叫冲来的霜巨人,海拉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父亲”
“不是我。”
洛基仿佛一时哑火了,只是沉默看着冲过来的霜巨人们,然后过了很久之后,才轻声笑了起来:“但总会是我的”
存在了无数年的冻土在霜巨人的脚步下粉碎,一座座高山、一颗颗古树被它们连根拔起,当成了武器,目之尽头,到处都是这些咆哮连绵、行走如山的霜巨人。
在遮天蔽日,震耳欲聋的恐怖动静中,洛基的笑声越来越大,从低沉的呢喃到放声大笑,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网道会是我的,白是我的,我的座,要一直、一直平祂们的座!一直、一直到天上!!!”
“现在”
成群霜巨人炸开、被撕裂,无数的血雨和成吨成吨的肉块浇落下云层,洛基轻轻收回手指,其姿态之优雅难以言喻:
“先杀光这群大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