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孟将军之所以能成为孟将军,是因为他不仅是一个武痴,还是企图把身边每个人都变成武痴的人。

以他的说法就是,将军府是他的地盘,守卫应当是全无纰漏,要是有一只苍蝇能飞进去,就算是他一代名将的耻辱了。

所以孟年每次回府,都不走正规的大门,而且要在夜色潜入,随机盘查,这已经是整个将军府都知道的事了。

偏偏,星辰他不知道。

在将军府护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穿着夜行衣的孟将军放进来时,在树杈上憩息的星辰耳朵耸动,一丝细微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夜幕中他看不清来人的身份,但这样鬼鬼祟祟,并且正往孟云皎闺房方向走去的人,他又怎可能袖手旁观?

是以,暗夜中,两个一黑一白的身影很快纠缠在一起,烟硝味四溢。

星辰自来到将军府后就没有佩剑,在他手中的,只有一个比婴儿腕粗的树枝,却因为他深厚的内力,手骨生风,剑意凛然,树枝在他手中宛若利刃。

即使是手握武器的孟将军,也无法轻易把他擒住,两人僵持很久谁也没占上风。

打斗的声音终于引来孟云皎的注意。

她一眼便认出了黑衣人,惊得大叫:“住手!快住手!”

然而这种危急关头又怎会有人听她的。

孟年在自家府中被人如此挑衅,早已杀红了眼,他也不计较兵器悬殊就是不讲武德,反正在诸多人的围观下,他丢不起这个人,于是下下都出狠招,务求把这个不知所谓的人拿下。

孟云皎急得冷汗涔涔,生怕任何一方受伤,只能朝星辰那儿喊道:“星辰,住手!那是我父亲!”

星辰一听,硬生生收住了剑气,然孟将军可没停下,他一个猝不及防的直击,划伤了星辰的侧脸。

一点血丝溢了出来,在星辰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显得非常瞩目。

孟云皎一看,可紧张坏了。这么俊俏的脸,要是真留疤了怎么办,父亲要怎么赔偿人家一生啊!

“星辰你没事吧?”她三步作两步的跑上前去。

两人凑得很近,但星辰还是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只能把手撑在那健硕的胸膛上,踮起脚尖,满脸心疼的给男子刺伤的脸呵着气。

热气把脸颊熏红,女孩的芳香近在咫尺,星辰却没有撤离,反而垂下头用那深邃的眼眸看她。

“无碍。”

暖昧的氛围在男女之间流淌,这么近的距离,他们旁若无人,完全没有避嫌,也没有丝毫分寸可言,孟年可真看不过去了。

“云儿,过来!”

孟云皎不敢违抗,绞着衣袖,不情不愿的站到了孟将军身旁。

孟将军这才扯下了面巾,横着眉打量眼前的男子。

男子不卑不亢的,浑身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

孟将军的眉拧得跟抹布似的:“我才不在府中一段时日,你都收留了什么玩意?!”

家中的仆人三十六个里面,二十个就是孟云皎给收留的,不是落难的灾民,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再不然就是士兵们的遗孀。

孟将军因为她的妇人之仁教育了她好多次,纵使要帮人,也不至于要全部引到身边来。

可孟云皎却认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他们生计,让他们有活下来的目标,比盲目的布施更为有益。

孟将军也拗不过她,又看在收留之人背景简单的份上便答应了。

但眼前这个是什么?!

孟云皎的话里字字句句皆是维护:“他不叫玩意!他叫星辰,很可怜的,我已经答应收留他了。”

孟将军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恨铁不成钢道:“他很可怜?你知道他的来历吗?他这一身武功放眼全京都没多少人,你不管不顾留他在身边,根本就是惹火上身!”

孟云皎却不觉得有问题。

星辰就算有一身绝学又如何,这段日子他在府中安分守己,根本没伤害过人,今天出手也因为担心有坏人闯入,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她。

还因为怕误伤她父亲,猛然收势,搞得自己脸上又添一道新伤。

怎么看都是他们家欺负人在先。

孟年咄咄逼人,星辰却始终缄口不言,浅笑着凝望她,静静的等她做出抉择。

他那湿漉漉的眼睛像孤苦无依的小狗,仿佛只要她说出一句让他离开的话,他也绝不会让她为难。

孟云皎又怎么可能那么残忍?

她答应了他就不能反悔,不然给予别人希望又蓦然抽走,比杀人父母又有何异?

她扯了扯孟将军的袖摆,用软糯的嗓音央求道:“反正星辰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们就当重新给他个机会吧。”

孟云皎的话音刚落,孟将军手中的剑再次出击,这次,却不留情面,直直指向对方致命的喉咙。

剑尖在停在一寸之前,稍有不慎就能让对方血溅当场。

孟将军眼里炯炯有神,他震慑道:“你当真不记得了?”

星辰没有露出一丝怯懦,也没有后退半步,依旧神色坚定的应:“是。”

“父亲你在干什么!?”孟云皎反应过来后被惊住了。

她把星辰往后推了几步,用自己那弱小的身躯拦在他身前:“父亲,我保证,星辰为人坦荡,一定不会有害人之心。”

孟将军气急攻心,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抖:“你你你……成何体统!你都快嫁入东宫了,还与一外男纠缠不休……”

孟云皎打断他:“至少在出嫁之前让他保护我。父亲不是担心大婚前有人会对我这为未来太子妃不利吗,有星辰在,便不怕了。”

“这段时日,也当是给星辰一点时间,让他为自己的未来筹划吧。”

星辰的武功确实首屈一指,与这种人为敌,当真不如把他留在身边时刻警惕。

孟云皎向来执拗,她现在看似在商议,实则已经把自己所能接受的最后底线给提了出来。

孟年一向鲜少逆了孟云皎的意,尤其她也已经退让一步,他委实不应该再为了一个外人而影响他们之间的父女情。

然而在孟将军还在踟蹰间,星辰却作出了出乎他们意料的举动。

他走到孟云皎的身侧,抬手握住了剑身,硬生生把原本指向孟云皎的剑尖移动了,抵在自己的喉结上。

血液顺着他的手掌流下,像是开了闸的一样汩汩而出,把原本洁净的地面都染成了血红。

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没想到此时做出这等过激的行为,却是因为——

“刀剑无眼,这剑可以指向我,不可以指向小姐。”

他不畏惧生死,也不惧将军的权威,他的眼中,只有小姐的安危。

这是个狠人啊。

连孟将军看向星辰的目光里都难掩钦佩。

猛将易寻,忠臣难有。

好在,这小子的初衷是为孟云皎好的,那么他也没有坚持把他赶走的道理了。

“哼!”孟将军冷冷的睨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也算是默许他留下了。

孟将军抽了手,剑柄没了束缚,跌落在地发出铿锵的清脆声。

孟云皎才如梦初醒,把星辰受伤的手握在手里,急得嗓音都在打颤:“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星辰没答话,只是用他那双带血的手反握住她,紧得像是怕把她弄丢了。

“我会保护小姐。”

孟云皎热泪盈眶。

这才刚上岗当她的护卫,就把她的命看得比他的还重了吗?

她不要啊,她从未要星辰报答,让他当护卫,也是让他留下来的一个由头而已。

星辰攥着她的时候过于使劲,以至于那掌心的伤口崩裂,有更多温热的血把她浸慢。

她烫得想缩手又缩不得,只能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可怜至极:“你快放手啊,我给你包扎……”

凉亭里,孟云皎一边拿着白绢给他缠绕,一边数落着他。

从让他爱惜身体,到日后遇到危机时应该顾及己身,而非舍身救她,全都叮嘱了个遍。

“之前的护卫我也这样同他们说,每个人的生命都一样可贵,我虽是小姐,却也没有让人给我挡刀的道理。”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堆,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于是孟云皎抬眸看向沉默的男子。

怎知,这一看,却如同被眼睛被烫伤了一般,激起一波涟漪。连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格外迟缓。

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变得这般近。

他身上的气息,透过微风,似有若无的传了过来,将她紧紧笼罩。

包扎的时间这么长,星辰就这么长时间的把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痴迷心醉。

他手心的温度,源源不绝传递到她手上,她的耳际全是他的呼吸声。

她刚刚无意间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并没有避开,反而直直撞进她的杏眸里。

孟云皎甚至察觉,他的喉结小幅度的滚动了一下,吞咽声在耳畔萦绕。

心脏砰砰的,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彼时的孟云皎刚及笄,还不经人事,星辰那种眼神让她说不出个缘由来。

只是觉得那目光……很放肆。

“皎皎是在心疼孤吗?”

悠远的一把男声,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孟云皎才发觉自己握着段熠的手,已经入神得太久。

段熠又怎会不知道她联想了什么。

那段岁月,是他们最珍惜的时光,小小的院子,没有旁人,只有小姐和她的护卫。

段熠见她不肯答话,执起她的柔荑,放到嘴边啄了啄:“告诉孤,你是在心疼孤,对吗?”

孟云皎依旧沉默不语。

明明她心里清楚,却不愿意说一句他想听的话。

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般。

他坐拥天下,如愿把她留在了身边。他已经把她的名字刻在皇家族谱上,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可他们之间却像隔了千山万水。

段熠的眼眶渐渐泛了红,心尖仿佛被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痛:“你把那个会心疼孤的皎皎藏去哪儿了。”

他宛若哀求:“把那个曾经对孤动过一丝……就一丝情谊的皎皎,还给孤好吗?”

他俯身,想要亲她,却被她躲开。

与他通红的眼眶不同,她的眼眸是怒意的赤红,没有一丝他想找到的情怀。

孟云皎反问:“那你呢?你把那承诺永不伤害我的星辰,藏去哪儿了?”

她的恨意深深刺痛他的心脏,仿佛一只大手,狠狠把它掐住。他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

最终却被他的理智给压了下去。

星辰,他是星辰,却也不是星辰。

他早已无法把她想要的星辰还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