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归来

别过妖夜,云飞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那张叠的整齐的宣纸一直揣在他的胸口,一动未动。解衣欲睡的时候,它像是张风干了的蝴蝶一样,轻盈的蹁跹而下,无声的落在云飞脚边。

云飞低头看着它,捡起来揣入怀中,然后缓缓合上衣衫。

宋不逾像是一个引子,勾起了他半年前的记忆。

当天晚上,云飞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好像回到了国都、洛清嘉的身体中,他过上了寻常的生活,看到了亲人朋友,但是走到铜镜前一照,里面竟然还是云飞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

镜子里的人对她笑,然后嘴角的皮肤一下子裂开了。他瞬间被吓醒,但却发现无法脱离那个梦境。他能感觉到自己合衣睡在床上,云靛儿像往常一样不睡床只睡窗台。窗户中有点点月光渗进来,但是他却能看见梦境中的镜子与明亮的窗户慢慢重叠,然后打开。镜子中的那个人一点点,一寸寸的从其中挣扎了出来,嘴角的皮肤破裂到耳根,似乎是在笑,面容狰狞。

他迈过云靛儿的身体,一步步走到他的床前,冰冷的手抓住他。云飞觉得自己现实中的身体疯狂的颤抖起来,完全不受控制。接着,他听到了一种类似于嚎叫的声音,好像是男声,也好像是女声。像是云飞,也像应莲。那个苍白的青年紧紧地抓住他,摇晃。

他发出一阵悲哀的shen • yin“你害了我们……”男声在哭泣,女声在尖叫。他被吓得半死,努力的想脱离这种怪诞的梦境,但是却无法动弹。

不是我!我也是被害者!他在心中大叫,但是只有自己能听到。

“你牵连了我……你害了应莲……我们死了,你也要陪葬……”那人冰凉的手像是野兽的指尖,深深的刺入到他的身体中。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像是被那种情绪传染了一般,他也跟着哭泣起来,然后大笑,接着尖叫。男声与女声混杂在他的头脑中,盘旋着……

“爸爸?”

云飞“乎”的一下坐起来,灵蚕衫都被冷汗浸湿了,枕头上更是潮了一大片。他一抹脸颊,发现上面都是黏糊糊的眼泪。

“鬼压床……”云飞的手脚冰凉,按理来说他已经掌握了修行之道,不会再出现这种控制不住自身温度的情况。他缓缓的躺下去,躺在湿湿的衣服和被子中。望着棚顶,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恐惧。

云靛儿醒了,垂着两足坐在窗台上望着他,外面的月光成片成片的流淌进来,将她的头发和衣领打成银白色。

“只是梦,只是梦而已……”云飞在心中安慰自己。云靛儿在睡觉的时候十分警觉,如果有人开窗开门,她肯定能感觉得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沉沉的睡去了,而且他

又做梦了。不过这次他的心情很平静,走在黑暗之中,看到周围坟地上的点点磷火。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安稳的往前。倏忽间,他又来到一面镜子前,那是一面巨大的金色铜镜,当他尝试照影时,它刹那间化作一片汪洋湖泊。云飞凑过头去,直到他在湖面中看到自己的脸。

他看到的里面映着相貌平平的云飞,忽而变成洛清嘉,又变作应莲。应莲在哭,洛清嘉在笑,而云飞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最后不知怎么的,三个人一下站在了他面前,他们扯他的衣服,胳膊,身体,好像要将他徒手撕裂一般。

他试图和他们说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耳中,听到的只有应莲的哭声,洛清嘉的笑声,和一个中性、平淡的男声在一遍遍的重复“你是我……我是谁……”

“呼啦”一下,梦境如同一张纸被戳破,他再次醒了过来,背后一片冷汗。窗外才蒙蒙亮,隐约能听到人声的喧哗,大约是叶未央等人已经醒了。

云靛儿正在书桌前抱着毛笔往纸上涂鸦,云飞摇摇晃晃的起身下床,不满冷汗的手往怀中摸去,颤抖的扯出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

手指捏上去,纸张上便出现了一个湿润的指印,展开时“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干扰着云飞的心神。

等他定睛看时,偌大的纸上,竟然只写着两个俊秀的楷字

归来。

不等天明,云飞就穿好衣服,准备趁人不备悄悄溜出夜狼去。

“爸爸?”云靛儿这会儿放下毛笔,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稚声稚气的叫道。

“我出去一趟,要是有人问,就说我去城中的玉牌坊里去了。”云飞将她按坐在椅子上,俯身道。“爸爸,去玉牌坊了。”

云靛儿乖巧的点了点头。

“爸爸去哪儿了?”

“爸爸去玉牌坊了。”云靛儿稚气的笑起来,脸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露出一只晶莹的小虎牙。

“对,靛儿乖,”云飞像摸猫一样揉了揉她的头。“等我回来带冰糖葫芦给你吃。”

趁着从东边爬出来的红光,云飞悄无声息的摸到马厩,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套好鞍子,出了夜狼的小门,奔着西边去了。

那条路如果是骑马来回,根本算不上远。但半年前云飞从青川边陲徒步走来的时候,可是费了两天时间。一路上他的头脑中不断闪过昨天的梦境,他想,这次的“半途而退”,给他身体的那个人会怎样说呢?而且宋不逾只给了他“归来”两个字,根本没有半点指向,他是知道了自己过魂的事情,还是单单为了以“故人”的身份来叙叙旧呢?

云飞继而又想到,自己隐瞒了这一行的事情,万一真的遇到不测,叶阑会察觉吗?但如

果真的把这两个暧昧的“归来”送到他的眼皮子底下,自己会不会被认为是“私通外敌”“心怀不轨”呢?

不到一个时辰的路,云飞的脑子都要被接踵而来的问题给撑炸了。登上一座青山,他缓住马步,慢慢的前行。这是从前的云飞居住的地方,焦黑的废墟已经被风吹散了一大半,剩下些断瓦残垣还孤独的卧在那里,为主人的归来献上悲凉的欢喜。

云飞的喉咙中动了动。他对于宋不逾并非怀恨,甚至说不上埋怨,他觉得两人的交集并不深,甚至之前都没正经见过一面,但是如果对于之前的云飞来说呢?那个人,应该对于宋不逾怀有怎样的感情呢?

调转马头,云飞沿着缓坡纡徐而下。他并不准备从宋家的大门进去,甚至不准备直接会见宋不逾。

他下了马,从小门走进院落。这个地方他本是不熟悉,现在就更加陌生了。他记得刚来的时候应该是三四月份,那时柳叶刚刚长出嫩芽,转眼间已是九月末,大半的花儿都凋谢了,剩下的也只不过是残花败柳,苟延残喘。

他深吸了两口气,悄悄往每个屋子中寻去。

荷叶还在。浣衣的女仆们给他指了去处。他不想问她们应莲的境况,害怕会引起疑心,或者……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沿着柳树廊走到头,他找到了那个犄角处的小屋子。女仆们应该是住在一起的,他将手搭在门上,心想。不知道应莲是不是也住在这里,会不会他一敲门,就是那个人来开的……

手还没碰到破木门,它竟然“吱呀”一声开了,云飞还在想象中,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呀!”出来的女子也吓了一跳,她抬起脸,用丧丧的眼睛看着他。忽然,她双目圆睁,似乎要叫出来,却赶紧抬手捂住嘴巴。

“你……你是……云大哥……!!”

没错,出来的女子正是荷叶。

云飞点了点头,荷叶自然不知道过魂之术的原委。“这里方便说话吗?”

“……快进来!进来说!……”荷叶好久才回过神来,一半惊讶,一半恐惧。但是她却不敢问云飞为什么还活着,因为这件事也有她背叛的责任。

“云大哥,我……”关上门,荷叶的眼泪就下来了。当时她真的不想那么做,但是谁又拗得过二少爷和修炼者大人呢?“云大哥,我知道你怨,我真的是被逼的,请你不要……”

“……我不是鬼,我还活着呢。”云飞的嘴角咧了咧,荷叶对宋不逾兄弟的恐惧超过了一切,再次看到自己觉得是天方夜谭,因而以为是云飞的亡魂来找她来了。

“啊?……”荷叶还是有点蒙。

“不说这个,我且问你应莲现在在哪儿?”云飞压低声音,就好像现

在那个女子就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害怕惊动了她一般。

荷叶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横斜的床铺,突然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她……她被,带,带走了……”

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宋不恭……宋不逾!”云飞一下子着急了起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了一下,差点将女子本就软踏踏的骨头晃散。

宋不逾的“归来”,难道真的是在觊觎他吗?但他又不是傻子,一旦对自己下手,夜狼会放过他吗?还是说……他料定了自己不会将此事告诉叶阑,想要抓住这个漏洞,一击制胜?

“他莫非已经知道过魂之术的事情了?是那个人露出了马脚吗?……不应该啊,他为了保护应莲,不惜与我互换身体,大风大浪都闯过了,不会在阴沟里翻船啊!”云飞心中飞快思忖。

“不……不是,”荷叶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是,不是大少爷。大少爷昨儿个也来过了,同样,同样没能找到莲莲。半年前莲莲刚回来的时候就疯了,一直说胡话,没过几天就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要带她走,应莲不跟他们走,大哭大闹,结果还是被带走了!”

云飞忽然间觉得腹中一痛,一股热流刹那间涌向了全身!

“他们……找到我了……”

放开荷叶,他失神的倒退了两步,然后就觉得眼前一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荷叶想伸手扶他,却被推开。

云飞不是失去了意识,反而,他的意识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他明白,是那些将他与应莲的灵魂互换的人找来了!他们用过魂之术掩人耳目,然后不惜断山断水,防止她回国都,再用大神通推断她的位置,直到找上门来……

但是他们怎么知道,现在应莲身体中的灵魂,不是洛清嘉啊!

“我又害了一个人……我又害了一个人……”云飞失神的蹲下身子,痛苦的抱住头,喃喃自语。他真是后悔当时就算是面对刀山火海,也要让那人跟他一起走!那人明明有机会逃出来的,但他宁愿装疯,宁愿生活在仇人的屋檐之下,也要将这件事压下去!他宁愿委曲自己,也要让一个素不相识的洛清嘉远走高飞!

但是自己呢,自己又是怎么报答他的?他用过魂让自己活下去,去修炼,去寻应莲,回故土,给自己玉灵芝伴生,那么自己又是怎样对他的呢?在夜狼安定下来之后他明明有能力朝宋不逾要人,但他却将这件事抛在了九霄云外,考虑着入未名教求学,修行,玩玉,以男子的身份生活下去,为今后的崭新的人生做足了打算……那人说的没有错,最自私的,害了所有人的人,就是她洛清嘉啊!

忽然,云飞感觉到荷叶一下子退到了离自己很远

的地方。微微抬起头,僵硬的站了起来,他连头都没回,就知道一定是宋不逾站在他的身后。

宋不逾看到那人一声不吭的转过身来,一双充斥着痛苦、愤怒、怨恨的眼睛盯住了他,云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此时已经咬紧了牙关。

“没能赶上,”宋不逾平淡的说道。“很抱歉。”

“是我对不起他。”云飞低沉着声音,忽然感觉到满心的疲惫。“你同样对不起他。”

宋不逾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那些人你应该认得吧。”

“至少他们认得我。”

宋不逾对于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并没有太多兴趣,他将身子往后一让,“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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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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