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圣旨到达,崔雪麟点兵开拔而去时已是快到二月,不久后便传来慕容昭仪生长皇子的喜讯,崔雪麟原本会担心顾朝曦会因此想要回京城去,可顾朝曦听闻这个消息不仅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摇头叹息。
崔雪麟问及缘故,顾朝曦只笑问:“难道你盼着我回去给妹妹庆贺吗?”一下子把崔雪麟嘴缝上了。
天子所拥有的江山有多大,那他肯给崔雪麟的兵马就有多少,仅仅数千,加上宋纯的一两千也不过是刚刚及万,一万兵马登船走水路往川蜀而去,崔雪麟用兵神速惯了,本来下令张帆全力起航,顾朝曦却道不可。
崔雪麟不明所以地问:“何因?”
顾朝曦道:“我们这样急切地开赴蜀地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攻伐乱党,平定西南。”
“平定战事之后呢?”
“班师回朝。”
“回朝后呢?”
崔雪麟顿了顿,却没有正面回答:“你认为呢?”
顾朝曦面江扣弦,手下响起一串激越之音,他道:“将军此行如同我所奏的《十面埋伏》此曲本应该是一员大将,手下领百万雄师驰骋沙场建立功勋伟业,而不是兵马数千安定一隅。”
崔雪麟目光落在那焦尾琴上,“那我现在该配什么样的曲子?我不通音律,还请出云你赐教。”
顾朝曦微微笑,修长如玉的手按在弦上,十指如风,曲调中的杀伐之气却已经湮没。
“此曲名《渔舟唱晚》,讲的是这长江边的渔夫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摇船捕鱼的劳作景象,分外悠闲自得。”
崔雪麟细细听了,沉声道:“可兵再少,我也是将领,此去,也是为了战事。”
“我并没有让你就此息兵戈,只是让你悠闲地打仗,慢慢的打仗,有多慢就打多慢,没有那么慢就让他再慢。”
“我不明白。”
“很简单的道理。”顾朝曦回头望他,“世人无不爱命,你亦然,这样的打得快,你难道想要死得早点?”
“可早死晚死不都得死么?”
顾朝曦摇摇头:“那不一定,只要有时间,我就有机会保你回京无虞。”
“那不可能,即使长皇子立为太子,你妹妹做了皇后,你做了丞相,只要天子座上还是他,那就不可能。”崔雪麟断然道。
见这人在某些时候认准了一件事情就绝对不回头,顾朝曦“唔”了一声,对这种爱钻牛角尖的人无可奈何,于是换个角度和他说:“这样说吧——你从江南西道调兵,你原来和江南西道的士兵们是什么关系?是敌非主,现在他们若是不服你,你兵又少,不腾出时间来培养感情岂不是对战事不利。”
崔雪麟凝神问:“还有呢?”
“还有,在川蜀之地用兵多用步兵骑兵,尤其大理国和我大燕边境连接的水系不多,从地势上来说,不是用兵之地,江南士兵多好水战,对陆地战不熟悉,不是要培养训练吗?”
“可要是拖得久了,朝廷不是要支援粮草养兵?川蜀守军那边,还不知愿不愿意。”崔雪麟迟疑道。
顾朝曦闻言一笑:“将军是穷惯了,你忘了江南富庶啊,收了南魏,我大燕还怕没有养个一两万兵马的钱粮?再说了,我们这么养着也是为了圣上好,他现在正要对付宇文家,一点都不想我们快快地结束了战事赶回去给他添堵。至于川蜀那边……还看鲜于家。”
就这样,不算是浩浩荡荡的新定南军顺长江而下,过荆襄的时候顾朝曦和崔雪麟还停船靠岸到襄州城登荆州城楼仰望斜阳余晖,抚古叹今,走了三个月才走到益州,从益州到达成都府途中又花了看不少时间川蜀山川沿途停停走走,就这么一段几千里的路竟然走了快大半个月。
待到了成都城外,顾朝曦却和崔雪麟说让崔雪麟在城外驻军修正,先派人召宋纯悄悄前来,打探一下成都府尹沈巍的态度,再相机行事。
此时已经是七月初了,七夕前后,正是男欢女爱、成就姻缘的好时节,程宇到了成都后便请命回家,此刻却是和宋纯一同来营。
崔雪麟看他们身上一股子染上的喜气,不由问:“你们这是从哪里来的?”
顾朝曦也道:“我隐隐从风中听到有鼓乐喜庆之声,是不是哪家小姐出嫁还是哪家公子娶良妻?”
下首的二人对视一眼,宋纯先说:“今日七月初九,乃是程家小姐出嫁的良辰吉日,末将方才是刚刚从喜宴上溜出来。”
“程家?”顾朝曦看向程宇,“程宇,这个程小姐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程宇脸色红润,额上亦有细汗,像是匆忙赶回,他举袖一抹额头,道:“禀监军,今日的新娘,乃是我的堂姐,名叫程欢,她、她……她就在帐外。”
“扑通”一声,程宇跪下言:“请将军和监军救救我姐姐!”
顾朝曦和崔雪麟面面相觑,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崔雪麟皱眉:“你没说错吧?你姐姐今天不是出嫁吗?又不是要出家,做什么不在喜堂在我军帐外,还要我们救她?”
他又看向一旁的宋纯:“宋伯父,你也知晓此事?”
宋纯点点头:“便是我和程小兄弟一起把程小姐偷了出来,一同出城的。具体的事情,还是将军你亲口问程小姐的好。”
程欢和程宇长得一点都不像,程宇浓眉大眼一脸英气,一看就是那种满腹忠义的沙场英雄,而程欢柳眉杏眼,身姿纤弱,即便是厚重的婚嫁礼服也掩不住她腰肢盈盈不足一握。
“果然是一位魏风女子,这般女子幸好是养在川蜀这等天府之国,不然搁在北疆中原,一阵大风不得刮跑了。”
崔雪麟简直不由呢喃,被顾朝曦瞪了一眼,才正经开口:“程小姐请起,赐座。我听说今日是小姐大喜的日子,怎么小姐不在和良人拜堂共结百年之好,反倒来我这里,小姐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他一问,程欢的泪水便如决堤之江水滔滔不绝而下,刹那间便泪流满面,声音呜咽得比顾朝曦弹的《汉宫秋月》还悲戚,在场众人都齐齐为之一抖。
程欢道:“自从年前鲜于家长公子卧病之后病情便一直每况愈下不得起色,这几个月更是连连发病几近膏肓,也不知是那个碎嘴的竟提出冲喜这样的馊主意,我爹爹本想等长公子死后在为我寻一门良缘,却不料鲜于家以冲喜为由几日内强行下聘再强行娶我,我逃婚,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末了,泪光盈盈地凝视着崔雪麟,幽怨恳求:“将军救我,将军要是不救我,我、我宁愿从张仪楼上跳下来也不愿意嫁过去守一辈子寡啊!”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如余音绕梁,久久不绝,崔雪麟听得如坐针毡,却不知如何应对,求助的目光投向顾朝曦,但见顾朝曦一手撑着桌案起身,亲手将程欢扶起,温颜道:“小姐之青春如同一支灼灼桃花,怎么可以就此困守待凋零,让小姐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太暴殄天物了。”
程欢和顾朝曦执手相看,以泪对笑,听顾朝曦缓缓道:“不知小姐这样逃了,可想过逃的后果?”
程欢羞愧,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袖,嗫嚅:“我……我没想过。”
顺着顾朝曦说的话想,她的脸都吓白了,语无伦次道,“不、不好了!我走了,鲜于家必定是要将罪责怪到我程家头上,鲜于家在川蜀势力如此大,我的叔伯父兄们岂不是要不好了!”
见她慌乱,顾朝曦顺势道:“既然事情已做,后果已酿,在下有一计,不知小姐可否采纳?”
程家小姐支支吾吾道:“我、我方才想了想,也想起个办法来,只是……”她偷眼看了看顾朝曦,又看了看崔雪麟,更加支吾:“我……想到一计,不知?”
顾朝曦看她盈盈欲言又止的目光,眸光亦是流转:“我也有个主意,不如我先说出来让小姐参详一番如何?”
程欢迟疑,程宇却道:“请监军说来,只要是能救我姐姐又能保我程家的计,卑职谨遵!”
顾朝曦便说:“小姐可否将这身嫁衣借给在下,我意是找人替小姐出嫁,到了鲜于家后再和鲜于家理论,和离,这不是两全其美了么?”
程欢急道:“可、可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找一个合适的人来?”
“不用合适,只要能说动鲜于家即可。”
“可……”程欢还带反驳,顾朝曦却凑近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不告而取为窃,不告而嫁为奔。再说,小姐愿为卓文君,我家将军怕也不是司马相如啊。”
程欢傻了,顾朝曦一拍板,程宇拉着她下去换衣服梳洗去也不知挣扎。
崔雪麟等他们走了才问顾朝曦:“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肚子里卖得什么药你难道看不出来?”
崔雪麟很老实地摇头。
顾朝曦却挤兑他:“别说程欢一进帐那双直勾勾向着你来的如狼似虎的眼神,你不明白。”
崔雪麟“噢”地一声一拍脑门,恍然:“原来出云你是在吃醋!”
顾朝曦磨牙,恨不得拿个东西砸过去:“你别胡说八道了,我们就是用三顾茅庐的真诚去求见鲜于家家主怕是也不得其门而入,现在有这么个好机会能够进入鲜于家,你别说你没看出来。”
“这个我自然是看出来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盼你解答。”崔雪麟问道,“极方才说要找个人替代程欢做新娘着婚服入花轿进鲜于府,我军中没有女子,难道你要找个男子去不成?”
“自然是找男子。”顾朝曦理所当然道。
“那,那什么样的男子?我这样的怕是不行吧?”别说其他的,连个衣裳都塞不进去,一掀盖头,那鲜于公子还没死也给吓死了。
顾朝曦嗤笑:“你当然不行,这个替代的人选不仅要能穿得下这个婚服,还要能准确地把我们的意思带给鲜于家的家长,不是一般人可以担当的。”
崔雪麟细细想了,顿觉不妙:“那你说找谁?”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明白?”
崔雪麟一掌击案,皱着眉起身:“不可!我不能让你亲身涉险!”
顾朝曦抿唇笑,侧望着崔雪麟的眉眼染上一抹轻佻笑意:“难道你不想看看我穿女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