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回来的第二日,宫里连下了两道奇怪的旨意:
太子妃连日身子不适且想念家中弟妹,特令家中嫡亲妹妹吴湘凝前往护国寺为太子妃祈福诵经,直到太子妃好转。同时听闻周太傅家周姝筠同吴寒江两情相悦,特特为他们赐婚,择日完婚。
两道旨意一出震惊朝野。
因着今上的皇后是亲自求娶而来,宫里很少会下赐婚的圣旨,上次赐婚还是先太后在时,如今这道赐婚的旨意一下,在百官心里,可见吴家在今上心中的地位不一般,竟能为他们破了这个例。
众人纷纷向两家贺喜,而吴寒江气得在屋内摔了满桌瓷器。
“收收你的脾气。”吴父差人将他叫来书房,抬眼瞥了他一眼,“现下再气也没用,不如好好图谋往后。”
吴寒江捏紧了拳,“皇上的赐婚旨意都下来了,我再图谋又能怎么样!”
“若不是你太心急,什么都没筹划清楚便在踏青时动手,也不会出了今日这等事。”吴父扔了手中的笔,“你太高看我吴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了。”
“是我心急了。”吴寒江低下头,“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公主她……”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儿女私情,真是没出息。”吴父看着低着头的儿子,不耐地摇头,“便是有赐婚的旨意又如何,让周家的小姑娘暴毙不是很容易的事吗,待你妹妹生下太孙,你还有什么得不到。”
“你且等着,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吴寒江眼前一亮,突然抬起头,却见吴父挥了挥手让他离去,“去看看湘凝,让她在护国寺谨从旨意,少惹事。”
——
这些纷扰对于被关在宫里养伤的锦仪来说一无所知,她被关在长乐宫里,整日里醒来看到地便是绣着大片牡丹的床幔,只能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
比之前装病的日子可差远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女们低调地收拾着前去江南外祖家的东西,身边只有一只懒洋洋地小狸奴陪着她。
好在锦仪只是扭伤,养上十来日便好了个透,然也到了钦天监定下前去江南的日子。
钦天监说这是个好日子,宜出游宜祈福。
锦仪登上了前往江南的行船,她兴奋的在船上来回走着,身边没有父皇母后,没有阿兄,只有几个自小亲近的嬷嬷,她觉得束在她身上的枷锁忽而一轻,她自由了。
她站在船边,昂起头往前看去,是看不到边际的海,它们一直向前延申,没有尽头,直到水天连接形成一条黑线。低头看去,眼下水波粼粼,木桨插在水中,水里的那些倒是比水外的还细。
她的注意又很快从木桨身上移开,她看到有飞鸟从远处飞来,在半空朝着她们啾啾地叫,不一会又飞远,锦仪见什么都新奇,真想振臂大喊几声。
“公主,时辰到了,您往船舱里避避,要开船了。”
锦仪仿佛刚才的心思被戳破,点点红晕上了脸,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出来以后就莫要唤我公主了,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京都的贵女,唤我小姐便是。”
“开船吧,我就在这看着。”
“开——船”
这令一下,木桨在水中轻轻的拨起,绕着木桨的水波便一圈一圈的散开,接着被打散又形成新的水波。
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从水面引入锦仪的眼底,她忽得觉得一阵眼晕,身子不自主地往后仰去,她余光瞥到的侍从离她好似很远,锦仪心里一震。
糟了,要跌倒了!
然想象中摔倒的痛楚并未传来,她摔进了一个板直而温热的怀抱里。他的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便止了她往后仰的身子,一个巧劲儿她便站直了。
这是个有眼力见的侍从,该赏。
锦仪端着架子,转身要给些赏赐,却没想到见到了林子安的脸。
她那些公主仪态顿时丢得一干二净,瞪圆了眼好似见鬼般质问道,“这可是前去江南的行船,你怎么在这!”
林子安的拇指和食指间轻轻摩梭,挑眉回应道,“我在此自是奉命护公主平安,公主怎么这般意外?”
“更何况,你亲口说要帮我过了国子监的大考,眼下可不是大好的时机。”
他不提大考还好,这一提锦仪才想起来,为了做一个言而有信的好公主,她在上船之前特特给姜苕留了封书信,让他看到林子安救了她的份上,把劳什子课业给林子安讲讲,好帮他过了大考。
眼下林子安和她在同一艘船上前往江南,那姜苕在国子监找不到他一定会瞎说八道的!
糟了,待她回国子监,她那英明神武的公主形象不知还能剩几分!
想到这,锦仪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锦仪已经回到了船舱之中,她眼前的一切都是晕乎乎的,照顾她的半夏仿佛分出了八个影子,在她面前晃啊晃,半夏张着嘴同她说着什么,但是她耳朵里满是海浪滔滔地声音,哪怕看着她的嘴型,也辨别不出她在说什么。
“别说了。”锦仪无力地打断她,“我头晕。”
她又重新闭上了眼,甚至一度想用寝被蒙上耳朵,好让那扰人的声音小一点,奈何半点用没有反而将自己闷得喘不过气来,她又丧气地放下了寝被。
不知这般浑浑噩噩过了多久,锦仪被唤醒,眼前是一万黑乎乎的药汁。
闻着便很苦,锦仪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公主,眼下在船上,没有甘草,您先凑合着。”半夏将她扶起来,好言劝道,“太医说您这是眩疾,若是不用药更难受。”
“太苦了,我不喝。”
锦仪甚至闻到这股药味,眼泪便涌了上来,半夏拿她没了注意,只想等她回心转意。药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锦仪却不见好。
劝药的从锦仪身边的侍女到太医,最终实在无法唤来了林子安。
他接过侍女手中端着的药碗,蹲在锦仪榻边,“堂堂公主殿下,竟连药都不敢喝?”
“你懂什么?”锦仪本就不适,看到他更头疼了,“这药可苦了。”
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好似回到了那夜的梦里,她在他面前哭得可怜,林子安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一副药而已,能有多苦,你喝一碗药,我喝两碗怎么样?”
锦仪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透过指缝,只见林子安一脸认真不似说假话的样子,她稍稍一琢磨,他这人长在北境,什么苦药没吃过,他怕是根本不怕这些。
她摇摇头,“你又没病,喝什么药。”
林子安揣测着她的想法,眼珠子一转,从怀里掏出一枚骰子,“不然公主同我打个赌,你若猜准了,我下去游一个时辰,我若猜准了,你便把这碗药喝了。”
锦仪止住了哭,眼下正值春日,冰河开冻正是寒意刺骨的时候,她略微一想,应下了这个赌约。
她可是公主,列祖列宗庇佑着,哪有这么容易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