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锦仪一整晚都睡得不踏实,似乎身在梦境又似乎在现实里,待清早被半夏捞起来时,才揉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半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自从遇见林小将?军,公主总有几日晚上睡不好,她很镇定地安排着侍女们服侍锦仪梳洗,“刚过卯时,昨日皇后娘娘交代,您今日进宫直接去坤宁宫。”

“是了。”锦仪莫名地感慨,她已经定下了驸马的?名字,昨晚那么?轻的?亲吻也不是梦。

她忍不住将?手放在唇角,又怕半夏多问?,只好用左手抓着右手断放在膝上,而思绪却早已放空。

公主府离宫里并不远,朝堂上还未宣读赐婚圣旨时,锦仪便已经坐在了姜皇后对面。

姜皇后自昨晚知道锦仪亲定了林子?安当驸马后,便觉得寝食难安,哪怕皇上和她说了这?孩子?人不错,对锦仪也是一片真心,要相信女儿的?眼光,她还是不安心。

当见到蔫着坐在她对面的?锦仪时,这?种情绪达到了顶点,姜皇后怜爱地抚上锦仪的?脸颊,叹了口气?道,“如今,三个人里选了林家那孩子?,也只是矮个子?里拔高个。”

她看着锦仪懵懵懂懂的?样子?,又后悔将?她保护的?太?好,“锦仪,委屈你?了。”

提到林子?安,锦仪从困顿中清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有很委屈。”

姜皇后颔首,“那还是有委屈。”

锦仪听着只觉得瞠目结舌,往常她推脱国子?监课业重,抄不下来书时,想什么?鬼主意?母后都听得出来,她不过想将?女儿家心事稍稍藏一藏,母后就装听不懂了?

她又给了姜皇后一个很肯定的?答复,“我一点也不委屈。”

“你?现在可?能陷在情爱里,看着对方只觉得什么?都好,待这?股劲过去了,又会觉得他什么?都不是。不过不要紧。”姜皇后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告诉锦仪,“你?不用觉得眼下选了他,便要把一辈子?都给他,别说连婚期都没?定,哪怕你?们已经大婚,若是他让你?生厌,你?也可?以和离。”

锦仪听到和离,立刻吓清醒了,连婚期都没?定,母后就已经想到和离了!

更严重的?是她现在说再多好话,姜皇后都只会认为她一“林”障目,看不清林子?安的?真面目,锦仪只好握上姜皇后的?手,很委婉道,“母后你?别担心,我知道他很喜欢我,我对他也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喜欢,是一样的?见到对方会觉得心情很好,才不是什么?一厢情愿飞蛾扑火呢。

——

坤宁宫里,锦仪费尽心思安抚姜皇后的?不安,而大殿中,待朝堂之事分辨明了,今上将?公主的?赐婚圣旨交由侍从宣读。

满殿哗然,明明觉得在意?料之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皇上定然不想让公主前去和亲,而吴家又已经出了个太?子?妃,若是再出个驸马,怕是要一手遮天?了。将?林子?安定为驸马,不仅没?有这?种忧虑,反而将?皇室同兵权捆得更紧些。

待满殿安静下来,皇上看着神色莫名的?蛮族二王子?道,“阿萨王子?,朕知蛮族有心求和,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喜欢天?启,便在这?再待些时日。”

“多谢天?启陛下款待。”蛮族二王子?鞠了一躬,“待我回去,定向在这?的?见闻向父王如实禀告。”

他话里话外透露着威胁之意?,今上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几能凝成冰,“若无事,便退朝吧。”

林子?安接着圣旨同众臣一起退出了大殿,他迫切地想立刻见到锦仪。只是下朝后,各色真心或假意?向他庆贺的?人源源不断。

“恭喜林小将?军得偿所?愿。”

“瞧你?怎么?说话呢,该改口叫林驸马了。”

“当时都说皇上属意?林小将?军,我便猜到了今日,只是没?想到喜事来得这?么?快,林家在京中也算扬眉吐气?了。”

原本的?好心情在他们的?试探下,逐渐烦躁起来,他皱着眉道,“多谢各位大人关心。”

其余再也不肯多透露一句。

幸好在林子?安耐心耗尽之前,皇上身边的?侍从突然说是今上有话对林小将?军说,请他到御书房,将?他从人群中带了出来。

御书房里,除了今上还有太?子?,见林子?安一来,便交给他一叠折子?。

“顺着你?带来的?账本接着查下去,江南税银竟然溯源到了忠平侯府。”今上似笑?非笑?道,“忠平二字,他是一个字也沾不上。”

太?子?为自己盏了杯茶幽幽道,“这?位蛮族王子?也同忠平侯私交甚密,来了三日他们已经见了两面,先前锦仪的?事也同他们脱不了关系。”

林子?安飞快地扫着折子?上的?内容,只觉得心惊胆战,忠平侯吴家已经隐隐有将?江南建为自家后花园之势了,“皇上需要臣怎么?做?”

“说说这?位蛮族王子?的?事。”

林子?安将?他在北境这?么?多年所?了解到的?又仔仔细细地同他们说了一遍,“说起来,蛮族三王子?才是战功赫赫、呼声最?高地王子?,若是真心求和,理应为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王子?求娶公主。”

这?事从这?位王子?的?祖母与母亲便可?以窥得一二,而蛮族让这?位二王子?来天?启,只怕令有用意?。

“朕知道了。”今上揉了揉眉心,“三日后,你?便继续练兵吧。”

——

林子?安出宫后,拿到赐婚圣旨的?喜悦已经只剩一颗小火苗,这?小火苗在他见到停在宫外的?公主府马车后,又忽得燃起来,成了燎原大火,将?那些烦心事烧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这?样呢,一看到她便觉得所?有阴霾一扫而光,不论做什么?都充满了无限的?力量。

他敲了敲锦仪的?马车,“公主是在等我吗?”

锦仪掀开马车帘,看到的?便是林子?安抱着手臂站在马车边,以及他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的?笑?容,连带着她也有些绷不住脸,她好奇道,“我父皇和你?说了什么?,让你?乐成这?样?”

“他和我说的?东西?,一点都不让人开心。”林子?安耸了耸肩,“但是看到你?,就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了。”

锦仪也是这?样想的?,看到他就觉得姜皇后那番和离的?说辞不过是杞人忧天?,她又想到林子?安估计在父皇那听到了一样的?话,她安慰道,“虽说公主成亲了也能和离——”

“和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子?安打断,只见夕阳下的?少年,弯起的?嘴角瞬间放下,眉毛挑地极高,“成亲了也能和离?公主打得这?个算盘?”

锦仪万万没?料到,父皇根本没?和林子?安说这?些,他之前说得那些话误导她了,看着冷脸站在马车旁的?小将?军,他盯着她的?目光实在让人头皮发麻,她露出柔柔弱弱的?笑?容,企图蒙混过关,“刚才的?话你?便当我没?说。”

林子?安的?气?一点也没?消,“你?觉得呢?”

锦仪撇嘴,她当然知道不可?能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想现在应该哄一哄林子?安的?,但是话一出口变成:“你?生气?了吗?”

林子?安呵了一声,“我不配,我配生气?吗?我敢生气?吗?”

这?明显就是生气?了,锦仪已经维持不住端坐的?姿势,她多想下去拉拉他的?手,可?是这?么?多侍女看着呢,公主主动哄人也太?丢脸了。

她看着林子?安忍不住想,我都坐得这?么?端正,在马车里给你?留了这?么?空的?位置,你?怎么?不想着上马车里来呢,这?样就算我哄你?了,旁人也不知道。

她忍不住往车窗的?方向挪了挪,扭捏道,“你?进马车里来。”

锦仪说完便放下了卷起的?车帘,她想有眼色的?人都应该会上马车吧,可?是林子?安一向很没?眼色啊,她正苦恼着,只见轿帘撩起,冷着脸的?少年郎三两步就坐在她身边,他的?气?势如同大山一样袭来。

锦仪悄咪咪看他的?脸色,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别气?了,我让你?抱一下?”

她敷衍地挽着林子?安的?手臂,在她的?认知里这?已经算抱着了,只是刚攀上他的?手臂,便同他探过来的?那只手错过,他的?手格外的?有力,搂着她一提便把她抱到了面前。

哪怕已经进了秋日,天?气?转凉,锦仪还是感觉到箍在她腰间那只手滚烫的?温度,她吓得想要立刻逃开,又听得林子?安在她耳边问?道,“不是你?说抱一下?”

少年郎的?呼吸中都仿佛带着火,锦仪只怕他点着了自己,连忙道,“我说得不是这?样。”

林子?安不解道,“这?还能有哪样?”

那可?多了,锦仪脑海里突然崩出了在画册上看到的?那些姿势,简直比现在还要羞人,话是她亲口说的?,现在推又推不开,她只好东想西?想来转移自己注意?力。

“和离什么?的?都是我母后的?想法,我又不是这?么?想的?。”

林子?安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解释,本身就没?多大气?已经烟消云散,他随口接道,“公主是什么?想法?”

能让他抱着已经是锦仪能接受的?极限,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说出更多的?来,只好暗示他,“你?都明白的?。”

驸马写他的?名字,手给他拉,人给他抱,连擅自亲吻都没?和他计较,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

马车中能相处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他们只觉得才说上几句话,半夏便已经前来提醒,“公主,已经半个时辰了。”

宫门外的?侍卫们看公主府的?马车眼神已经不对了,虽说已经赐了婚,但是又不是在公主府,好歹要收敛一点。

锦仪胀红了脸,猛地推开林子?安,“回府,现在回府。”

林子?安被无情地赶下马车,直到尘土飞起,目光中再也没?有锦仪的?踪影时,才拍了拍衣袖带着圣旨回了林府。

刚走到林府门口时,他便被从国子?监下学的?林子?荣堵住了,半大孩子?脸上露出愁苦,见到他就扑到他怀里哭,“大哥,你?快跑吧,祖母说要打死你?。”

林子?安将?他扶起来,主要是怕他哭湿了他怀里的?圣旨,“别哭,怎么?回事?”

林子?荣十?分悲伤地抽噎着道,“祖母听闻你?成了驸马,气?得在院里破口大骂,你?还是先去外面躲躲吧。”

“没?事,我去看看祖母。”

林子?安揉了揉他的?头,这?位弟弟年纪很小便是老学究的?性子?,奉了祖母的?命盯着他,对他耳提面命不要惹怒公主,忍到回北境就好了,他等于在祖母耳目的?眼皮子?底下,违背了祖母的?命令,也难怪林子?荣吓成这?样。

他大步一路走去林老夫人的?院子?,思索着祖母会问?一些什么?,万万没?想到跪在林老夫人面前时,她看着他很久,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昨晚是你?一时冲动。”

“确实有些冲动,但我对公主也是一片真心。”

“既然你?成了驸马,怕是掌不了兵,当不了将?军了。”林老夫人淡淡地诉说着她认为的?事实,“战场刀剑无眼,公主怎会轻易放你?去北境,你?看整府的?伯母婶娘,哪个又不是命苦的?呢。”

“祖母,这?并不是互相妨碍的?。”林子?安皱了皱眉,接着朝林老夫人磕了三个头,“公主就是我的?家国天?下,守护北境也是守护她。”

家国与她都是不可?割舍的?。

只是林子?安嘴上是这?么?说,那些被他遗忘到脑后的?批命又重新开始折磨着他,最?早他是不信的?,只把这?批命当作赶走姻缘的?利器,后来他还是不信,他只觉得自己打破这?东西?就好。在祖母旧事重提后,他仍旧不信,但是却在害怕。

那些让他在北境战场上勇往直前的?铠甲,逐渐消解在锦仪的?温柔乡里,他曾经一度的?梦想是青山埋骨,可?是现在却变了。

如果可?以,他希望和锦仪永守白头。

——

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以后,公主府里收到的?拜帖比往日还要多,国子?监大考也已然过去,锦仪失去了埋头苦读的?好借口,只好挑一些有意?思的?帖子?前往。

秋日里,菊花开着正好,赏菊也是件很有意?境的?事。

锦仪拿着帖子?去了菊园,只是没?想到,这?场赏菊宴听着还不错,到那儿以后,才发现无非是赏赏花做做诗,便在锦仪百无聊赖之时,有侍女报,“林小将?军求见公主殿下。”

众贵女立刻两眼放光,“公主,虽说这?赏菊会只邀请了贵女,但是林小将?军前来找您,不如为他破例一回。”

大家都很想看看,这?两人到底是不是被迫凑成堆的?。

然,锦仪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们,“都说好是贵女们的?集会,今天?为林……小将?军破例,明日便要为旁人破例。”

她无比地义正言辞道,“身为公主,不能开这?个不好的?头。”

众贵女称赞她,“公主不愧是公主,堪为贵女表率,林小将?军得多有福气?才能成为驸马。”

在一众附和声里,锦仪扬着下巴让半夏收拾东西?准备离席,“菊花酒喝了,赏菊诗也作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公主此刻最?重要的?事,便是去见林子?安了。哪怕她自己也心急如焚,在三步并两步离开贵女赏花的?亭子?后,又突然慢下来,原先一步能走完的?路如今要走两步。

“公主,你?这?走路磨磨蹭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锦仪闻声突然抬头看去,林子?安又坐在了墙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嘴巴里却说着她走路磨蹭。

“这?是贵女的?礼仪。”锦仪立刻反驳,“大家都这?么?慢腾腾的?。”

“是吗?”林子?安一脸惊讶的?表情,“我看你?在亭子?那边走得挺快,眨眼的?功夫就过来了。”

他坐得高,看得也远,还当众拆穿了她。锦仪都听到身后的?侍女里有忍不住笑?出声的?,公主府的?侍女什么?时候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了。她只好当没?听到岔开这?个话题,“你?怎么?来这?找我了,这?是贵女们的?品菊会,你?不知道吗?”

“当然是怕她们给你?气?受,欺负你?。”林子?安说着就跳下墙头,“我来给你?撑腰。”

锦仪明明很想笑?可?是还是忍住了,她打算给他好好上一课,好让他见识到在京都贵女圈里,她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

她摆出一副这?里我最?大的?姿态,“这?可?是京都,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我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这?么?看来,方才公主是旗开得胜。”林子?安低头看她,见她巧笑?倩兮便打趣道,“刚才怎么?欺负旁人,说来听听?”

锦仪大言不惭道,“欺负她们,逼着她们说能成为驸马是很有福气?的?事。”

林子?安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他被批命困扰了几日,想着明日起就要去练兵了,不能常常看到锦仪,打听到她在菊园便兴冲冲地过来,他思索了一会,很诚恳道,“有道理。”

他之前十?余年过得一点也不好,父母早逝又在北境,虽说有叔父护佑,但总有疏忽的?时候,哪怕挣得什么?小将?军的?名号,他也没?有多在意?。可?是现在在意?的?事情又太?多,桩桩件件都系在她身上,恨不能倾尽所?有的?讨她欢心。

林子?安忍不住感叹,“看来我攒了一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你?。”

锦仪没?想到林子?安把这?话当了真,她做好了被反驳假装生气?在被林子?安哄的?准备,可?是看到他那么?认真,又有些无措,“我福泽深厚,便是钦天?监的?老大人都说像我这?样出生伴着祥云的?公主,便是史?书中也是难得一见。”

秋日多雨,锦仪话音落下后,天?忽得一阴,雨滴便掉了下来。半夏撑着早就准备好的?伞替锦仪挡着,却被林子?安接过,他手指修长,握着伞柄的?力道极大,仿若握得是刀枪一般,“我来。”

黑云压在头顶,天?地间骤然渺小了许多,他们并肩走在前面,侍女们远远落在身后,看着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在浩渺天?地间前行。

伞外是雨帘落下,锦仪瞥见林子?安半个肩膀都暴露在雨中,忽而开口,“我可?以分你?一半。”

除了伞分他一半,福气?也可?以分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