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栋悄没声息的来、怒气冲冲的走, 甚至都没和沈郁休打招呼。
沈郁休是从副导演口中得知林国栋曾经来过。
沈郁休有些不满,问:“怎么没通知我?”
先不说林国栋和他的关系,圈内前辈来剧组探班, 沈郁休于情于理都要亲自出面招待。
副导演被训得低眉臊眼,小声说:“林导说他就是来看看, 不想和媒体打交道,让我不要声张……后来他说他要去找程老师,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 回来之后脸色很不好,突然说晚上有事, 就走了。”
一听这事和程杏飞有关系, 沈郁休一愣,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如果程杏飞真的是林国栋的女儿, 林国栋低调来探班, 也是很正常的。只是……为什么会怒气冲冲的离开?
难道他们父女俩吵架了吗?
沈郁休哪里猜得到, 他们可不是吵架了,而是动手了!“程杏飞”暴力虐菜,林国栋里子面子都丢尽, 待不下去就跑了!
……
下午的戏份囫囵拍完, 花昭逃命似得卸了妆, 逃回了房间。
屋里, 程杏飞坐立难安了一个下午, 见花昭回来,立刻锁上门, 询问她事情的具体经过。
微信打字讲不清楚,花昭憋了一股劲,噼里啪啦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从沈郁休逼问她的身份、她糊弄过去、再到她心情烦躁时被林国栋撞在了枪口上……一系列阴错阳差,最终导致林国栋被她按在墙上摩擦。
花昭又委屈又担心,紧张到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小心翼翼地拉着程杏飞的手,低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得上什么麻烦?”程杏飞反握住她的手,笑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揍了他呢。”
“???”
程杏飞淡淡道:“我和我父亲关系不好,我爸妈早年就离了婚,我妈一直想要我的抚养权,但他那个人……呵,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前妻如意?后来我妈妈被他逼得没办法,出了国,只能把我留下来了。”
林国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外人看来,他儒雅绅士,艺术成就斐然,他捧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影帝与影后……
然而,只有真正和他生活过的人才知道,林国栋是个过于追求完美的人,足以让他身边的人发疯。
林国栋的前妻是一位活跃在话剧舞台上的演员,两人经媒人介绍,一见钟情。他爱她的美貌与清雅,她爱他的才华和风度,婚后,他强烈要求她隐退在家,安心当一名家庭主妇,因为“男主外女主内”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婚姻。
在林导三十五岁那年,他拿到了第一个国际奖项,同年喜得千金。
林导对家人**保护的非常好,而且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无孔不入的狗仔队。夫妻恩爱,女儿乖巧,听上去是多么和睦的一家人啊。
但是十年前,林国栋夫妻突传婚变,有人拍到夫妻俩从民政局离开,手里各拿着一张暗红色的离婚证。
很快,他的妻子移民国外,没过多久就听闻已经再婚了。
至于他们的女儿?
有人说,女儿跟随妈妈一起去了国外,拿了绿卡;也有人说,女儿被判给了爸爸,好像有人曾在《往事如雾》的片场看到过一个小女孩搬着凳子写作业……但这些传闻,都没能得到证实。
他的女儿,他的妻子,他的家庭……仿佛成为了林国栋内心一根不可提及的刺。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密密麻麻编制成一张网——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程杏飞就是这网中的猎物。
是啊,谁会能想到呢?
——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流量小花程杏飞,居然会是林导的女儿?!
就像别人也不可能知道,程杏飞的童年,是在怎样的精神压迫中成长的。
“你不行”
“你做的不够好”
“你太让爸爸失望了”
“要是让人知道,我的女儿连年级第一都拿不到,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为什么要休息,你的钢琴作业完成了吗,舞蹈练了吗”
“一点小病就不想去上课,你一定是装病吧”
她的父亲是华国最知名的导演之一,她从小衣食无忧,上的是最好的学校,请的是最好的家庭教师。她从小就学舞蹈,学钢琴,学马术,住最奢华的大房子……她看似拥有了一切,但是,她一直没能拥有父爱。
程杏飞的妈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的。程杏飞小时候曾经怨恨过妈妈,为什么她要和父亲离婚?但随着她的年龄渐长,她无数次替妈妈庆幸,庆幸她勇敢逃离了这个牢笼。
现在,程杏飞的羽翼渐丰,她也要飞走了。
……
这是头一次程杏飞把这件事说给其他人听,就连她的经纪人P姐也只知皮毛,并不知道程杏飞和林国栋的真实关系。
程杏飞是真的把花昭当做了最贴心的密友,才能把自己自小受到的精神创伤,刨开心脏,拿出来给花昭看。
花昭越听越是愤慨、越听越是生气,听到后来,她就像是一颗已经点燃引线的炮竹,随时都要爆炸了!
“[哔][哔][哔][哔][哔][哔][哔]!”花昭向来不说脏话,有时在游戏里听到别人骂街,她都会很嫌弃地屏蔽声音,但是现在,她恨自己怎么不多储备一些脏话,现在想骂人都骂不过瘾,“那个林国栋是个什么鸟玩意,哪有做父亲的这么苛刻的!我居然只踢了他一脚就放过他了,不行,我现在要再补上两拳才行!”
眼看花昭怒气冲冲地要往外跑,程杏飞赶忙拉住她:“你去哪儿追他去?他肚量小,被你那么夹枪带棒的讽刺了一通,他肯定回去了。我们公主殿下轻功再怎么厉害,也追不上四个轮子的汽车吧?”
花昭愤愤不平:“……那就这么算了?”
“现在的我,确实没有和他抗衡的能力。”程杏飞摇了摇头,“但这并不代表,我以后也没有。”
林国栋临走前撂下狠话,说“就算程杏飞跪在他面前求他,也不会让她出演自己的电影”。
他大可放心,绝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未来,程杏飞会取得很多很多的荣誉,多到她会在影史留名。他即使不和她合作,也会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看到她的身影。
她的广告会铺满大街小巷,她的采访会遍布每个视频网站,她的每部作品都会入围奖项……只要他还在这圈子里一天,就会永远被程杏飞的名字包围!
现在的他有多看不上她,未来的她就有多绚烂、多努力、多优秀……她会让他后悔,她会让他把这份懊悔一直带进坟墓里去!
程杏飞有信心做到。
花昭眼睛亮亮的:“杏飞,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程杏飞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父亲的事情算不上什么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和沈郁休。”
“……怎么又提他啊。”花昭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我现在可是怕死他了,杏飞,反正现在媒体探班也结束了,所有的武打戏份都拍完了,我想赶快离开横市,不要被他抓到。”
“沈郁休既然发现了咱们的身份可疑,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试探。”程杏飞声音低下去,试探性地问,“花昭,你有没有想过,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堵不如疏,既然他们可以把卓毅拉进阵营,那自然也可以把沈郁休拉进来。
“……告诉他?”
花昭喃喃重复。
其实,她在面对沈郁休的质问时,也有犹豫过要不要顺水推舟的承认了。可最后她却选择了隐瞒。
因为她不知道,若她承认了她是从一千年前穿越而来的话,沈郁休会怎么看待她。
沈郁休和呼延律长得完全相同,若他没有继承呼延律的记忆,那么她的坦承毫无必要;若他确实是呼延律的转世,他和她的立场便太尴尬了。
她是亡国公主,他是敌军将领。
她因护国而死,他因爱民而亡。
他们的关系原本是仇敌——可现在,又不止于此。
花昭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想到这些交错纷杂的前世因果,她整个人都要枯萎了。
……
夜晚。
结束了一天的拍摄,沈郁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晚上有媒体宴,剧组的主创全员到场,程杏飞脱下戏服,换上简单的牛仔裤薄毛衣,略施粉黛清清爽爽的出席。
四目相对,程杏飞拿起手边的酒杯,向他举了举杯子。
“沈导,感谢这一个多月来的照顾,今天的武戏多有冒犯,以后还请您继续指教。”
她盈盈一笑,那一刻,沈郁休确定,这一个多月来与他在剧组朝夕相处的“演员程杏飞”,又回来了。
沈郁休觉得又荒唐又可笑,程杏飞和“程杏飞”这两个人究竟在耍什么把戏,直接在他眼皮下偷龙转凤,但偏偏如此明显的漏洞,除了他以外,身边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有媒体记者过来敬酒,称赞程杏飞在戏中与戏外截然不同,演技卓绝。
程杏飞和那名记者碰了杯,说:“那看来我确实表现的不错,今天就连沈导都说我像是两个人呢。”
沈郁休:“……”
不过沈郁休又不能当着这么多媒体的面戳穿真相,只能勉强咽下了杯中的酒。
媒体宴结束后,沈郁休本想再和程杏飞聊聊,但她身边的保镖却先一步护着她离开,那样子仿佛沈郁休是什么病原体。
沈郁休:“……”好气。
算了——反正他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她们也知道他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但是她们偏要装作她们是一个人,现在还想骗他不知道她们是一个人……
他沈郁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所以这辈子要被罚说绕口令?
……
沈郁休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到酒店,简单冲了个澡,上床继续看剧本。作为导演,他的工作比普通的演员要多很多,方方面面都要兼顾。
但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只看了一会儿,双眼便疲惫地合在了一起。
剧本从他手中滑下,落在地上。
沈郁休沉沉睡去——然后,他再次坠入到那个熟悉的梦境之中。
只是这次的梦,比以往的都要更长、更真实。
战马嘶鸣,尘土飞扬。马蹄踩过泥泞的土地,溅起片片尘土。
刚开始,沈郁休以为地面如此潮湿,是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溅起的泥土落在他的靴子上时,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红色——他便意识到,打湿这片土地的,并非是雨水,而是鲜血。
他身穿铠甲,端坐在健壮的马背上,触目远望,一座巍峨的城墙矗立在远处,然而却不见那城墙上有任何执勤的士兵,城门紧闭,呈现出一种衰败的颓态。
在他身后,是同样杀气腾腾的精兵强将,他们浴血奋战多日,一直从辽阔的草原打到了中原腹地,只要再往前一步,那巍峨的皇城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哈哈,花朝那群怂将孬兵看来都被吓破了胆,不敢出城应战!”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副将仰天大笑,高举起手中的大刀,“勇士们,跟我杀进城去!你们渴望的财宝就在这城墙后面躲着,你们能掠来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听说,这中原女人皮嫩肉滑,比兔子还要柔顺,不知受不受得了咱们草原男儿的‘粗糙’?!”
话中的猥琐之意令人作呕,听着格外刺耳。
然而,沈郁休只是这梦中的过客,他没有办法更没有能力制止。
就在他以为这场闹剧只能这样结束时,他——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他所“附”身的人——居然开口了。
“住嘴!!”沈郁休听到“自己”大声呵斥那位副将,“传我的军令,进城后,第一不准烧抢掠夺,第二不准伤平民百姓,尤其是妇人、老者、幼童!”
他的话一出,副将虎目圆瞪,冷哼连连:“将军,每次大军出征,可汗都会应允,攻下一城后可以掠城三日、七日后止杀,你现在不允许勇士们掠城,是要违抗可汗的命令?”
沈郁休虽然身在梦中,但不知为何,他对现在的情况了如指掌。面前的副将虽只是个副将,但他却是匈奴王身边的亲信,年纪已近四十岁,时常倚老卖老。这次挥军南下,这位副将总是阳奉阴违。他生性暴虐,总爱凌虐下人,若由得他夺到军中大权,到时城门一开,必定浮尸千里。
想到这里,沈郁休更为愤怒了。
“我是可汗钦点的将军,若可汗怪罪,我自会解释!我最后再说一遍,进城后,不许烧伤掠夺、不许屠戮百姓。”沈郁休厉声道,“违者,军法处置!!”
那位副将脸上闪过一丝不忿,但被身旁人拉住了。
沈郁休知道,对方并不信服他——不过无所谓,他要的也不是这些野蛮人的信服。
沈郁休策马前行,大军跟随着他的马蹄声,一同向那座都城进发。
马蹄疾驰,兵临城下。
就在此时,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隐隐有丝竹钟鼓声传到耳畔。
他拉住缰绳,马匹嘶鸣一声人立而起,终于止住脚步。大军随他一同止步,男人抬头望去,只见在那高高的城楼上,有道曼妙动人的身影,矗立其上。
红色舞裙包裹住女孩的身体,一头青丝用金簪高高挽起,她背着光,烈阳自她头顶洒下,让沈郁休看不清她的面容。
“敢问城下,可是呼延将军?”那女子出声询问。
这一幕,沈郁休曾在梦里见过无数次,每一次,他都会高声回答:“正是在下!敢问姑娘是?”
“本宫花昭。”那女子语气骄傲,巧笑倩兮,“我是来为将军献舞的。”
大军里响起窃窃私语。
“花昭?莫不是那个花朝公主?”
“听说花昭公主是花朝最有名的美人,被番邦人称作‘国之明珠’!”
“她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她会和其他皇族中人一起,躲在后宫瑟瑟发抖呢!”
“你还不明白?!这一定花朝献上的战利品!再受宠的公主,到了这时,也只能当作和亲的工具!”
“啧,将军可真是有艳福。”
“他算哪门子将军?不过是可汗养的一条狗,那双蓝眼睛真他妈渗人……”
各种纷乱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沈郁休却无暇在意。
他的视线落在那位公主身上,他努力的望着,望着,想要看清她的面容。
沈郁休有种预感,这个光怪陆离又诡奇逼真的梦境,绝对和梦中的女子有关!
琵琶声落,鼓声起,城墙上的女子踩着鼓点声,悠然起舞——长剑破空而出,她舞的居然是一曲剑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光乍亮,凌厉非常。
原本大军中还有嘈杂的议论声,然而她的惊天一舞,犹如在乐谱上写下的休止符,渐渐压下了所有杂音。
耳边只能听到风声,丝竹声,剑身破空之声。
沈郁休在梦中努力地瞧着,望着,想要看清她的面容。
可惜,直到这一舞结束,那女子的容貌依旧掩藏于晨光之中。
在之前几次的梦境中,他的梦总是戛然而止,停在此处。但是这一次,这个梦居然继续下去了!
城墙上,乐声已停,那女子亭亭立于城楼。
他抬眸远望,她低头俯瞰,他们视线胶着。
时间停止了,声音也停止了,唯有血液奔腾涌向心脏,发出噗通、噗通、噗通的声响。
云雾散去,天光褪后,在这一刻,沈郁休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
——她居然与“程杏飞”长得一模一样!
他瞳孔猛震,惊讶浮上了他的眼眸。
下一秒,那女子灿然一笑,决绝地自城楼一跃而下!!
……
“不——!!”
沈郁休从梦中惊醒。
黑暗中,他怔怔地坐在凌乱的床上,汗水浸湿了他的睡衣。
他把头埋在双手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刚刚的梦境。
这个梦,他做过无数次了,但唯有这一次,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逼真,仿佛……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阳台。
他拉开窗帘,窗外明月高挂,不见一颗星星。
四下寂静,黑暗中有习习凉风吹来,吹散了他心头的焦躁。
阳台玻璃反射出他的身影,他怔怔地望着镜中的那个人,忽然分不清,镜中的人究竟是沈郁休,还是呼延律。
正如他分不清,那个在梦中纵身一跃的女子,究竟是“程杏飞”,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