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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子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小的便是。”

那姑娘沉吟片刻,道:“不知掌柜姓名,小哥可否相告?”

“哦,那个啊,我们这的人都知道,掌柜姓吴,名讳上问下仙,为人虽然有点脾气,可却是大大的好人。”

那姑娘喃喃念了几声“吴问仙,吴问仙,莫求贤,吴问仙”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可是这里了。有劳小哥向掌柜的通报一声,我明日带着家主人过来问脉。”

“可是,我们掌柜只喜做药,不帮人看脉的,姑娘不如外头去找正经大夫……”

“哦,喜欢做药啊,那你告诉他,我们有世上难求的金风玉露丸,问他要还是不要。”那姑娘说毕,笑了笑,携着少女的手,转身离去。

出乎意料,向来躲在药庐不管前边铺子事务的吴掌柜,听到“金风玉露”这四个字后,一反常态,一把抓住小林子的肩膀,细细问询来人是谁,何等模样。小林子吓了一跳,如实禀报后,掌柜的面沉如水,挥手让他下去。小林子不放心,回头频频观望,却见药庐空荡荡的,掌柜面目模糊,身影瘦长中带了说不出的孤独。他喃喃低语,听不清说什么,小林子耳力好,只听见那低语中,似乎隐隐约约有“是你么”三个字。小林子摇摇脑袋,心想掌柜的怎么比往常,更要古怪万分。

第二日吴掌柜呆在药庐没出来,可小林子中途进去送茶时留意了下,似乎掌柜也没在鼓捣他的药渣子,反而负手临窗,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放下茶后照例出柜台前照料生意,忙起来几乎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直到临近傍晚,老娘送饭过来,匆匆用了之后才想起,昨日那两个美貌女子,并没有过来。

他心里略有种说不出的失望,这个年龄的男孩在天启朝多数开始谈婚,只是他家贫如洗,为人又老实,一般人哪里肯将女儿嫁与他。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街坊四邻,平时哪里有机会见到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到了点灯时辰,他垫高脚挑上灯笼,却听到一阵清脆的马铃并马蹄声,他循声望过去,朦胧的夜色中,一辆普通的黑色马车缓缓驶来,车后跟着四个带刀侍从。

京师遍地gāo • guān贵族,此等架势原不足为奇。只是进到“张王直”里,驶到“春晖堂”门口,这却是头一遭得见。小林子愣愣地放下手中挑灯的竹竿,看着一个锦衣美人轻盈地自车上跳下,正是昨日见过的大姑娘。小林子心中一喜,正想上前,却见那美人笑吟吟地对自己道:“小哥,我们来了。怎么着,你家掌柜,答应问脉了不曾?”

“答,答应了。”小林子忙答道:“几位快请进,掌柜的,早已在后面等着呢。”

“等等。”那姑娘回头道:“来几个人,扶公子爷下来。”

“不用了,我又不是病入膏肓,哪里就需要人搀扶了。”车内传来一声温润的男声。小林子听得有些入神,却见车帘一卷,一个身穿月白袍子的年轻公子慢慢地扶着那姑娘的肩膀,下了车。小林子乍一见那人相貌,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足足半天,反应不出一个词来。活到这么大,他第一次觉得,不读书,不学字,是何等遗憾的一件事,在面对这样一个人时,他翻来覆去只想到“美”,但到底如何美,美到何种程度,在他的脑海中,却找不到什么词汇与之对应。他只知道,那之前还觉得美丽动人的姑娘,站在那人身边,竟然无端端显得粗糙起来。他只知道,当那人朝他微微一笑时,他的天地都要为之颠倒。

“喂,小哥,我说,这可是我家公子爷,不是你能随便看的,赶紧的,前边带路吧。”那姑娘见他目不转睛,呆相毕现,忍不住叱责。

“哦,对不住,好的,小的,这个,我……”小林子语无伦次起来。

那年轻公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那姑娘道:“他还是个孩子呢,你别吓到他了。”

那姑娘撇撇嘴,又瞪了小林子一眼,小林子吓得赶紧低头,跑进了药铺,抖着手道:“请,请进吧。”

那年轻公子扶着姑娘的手,走得极慢,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感,店内的烛火一照,才发现这人脸色苍白,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费很大的气力。他不知怎的心里一颤,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托住那人的肘部。

“不用了,谢谢。”那公子朝他微微点头,温言道:“我能自己走。”

小林子尴尬地脸颊涨红,差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人看着气度高雅,定不是寻常百姓,怎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就这么伸出手去。

哪知,那人似乎看懂了他心中所想,笑笑拍拍他的手,道:“不过还是多谢你了。”

小林子懵了,在他记忆当中,这样的贵族公子从来不屑于正眼瞧他们样的平民一眼,他还记得,小时候,在外面街边玩,差点被一位贵族公子的马踏到,还好躲闪得及,但如果当时被马踩死,对那些老爷公子们来说,也不过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巧吧。但眼前这样容貌如此出众的男子,却用温和的口吻,对他说“多谢”。他偷偷地抬眼看那人,只见他动作虽慢而吃力,但每一步都稳稳当当踏出去,灿若星辰的眼眸中,透露着摄人心魂的光,很久以后,小林子才领悟到,那里面的意思,可以用一个词表达,那就是“坚定”。第40章药铺后堂,倒有一间干净的厢房。进门即见一盏白釉高足油灯在案几上点着,一盏绢制瓜皮灯在湘妃榻边照着,照得室内犹如白昼,地板上一尘不染,座椅案几等物俱都散发着光晕,这厢房只见简洁,不见奢华,胜在处处不沾尘土,连锦芳等素来挑剔的人,进了来,也禁不住暗暗点头。

萧墨存略一踌躇,朝下面客座的圈椅走去,锦芳忙从身后侍卫手中接过自家备着的黑色皮裘,展开了铺在圈椅上,方才引着萧墨存坐下。

萧墨存略带笑意地道:“谢谢,只是哪里需要这样。”

锦芳答道:“哥,这秋风一起,夜色就寒,凉椅子坐下,毕竟不舒服不是?”

萧墨存轻笑着摇摇头,斜靠在皮裘上,脸上略有倦意。锦芳知道,他自从出宫之后,虽然已经小心再小心地将养着,然而身体康复很慢,而南巡的事情不能再拖,在信不过御医的情况下,这才不得已打听了宫外的大夫来就诊。这半个月来,已不知为萧墨存暗地里找了多少京城名医,针灸药石用了不少,可惜收效甚微。那一日不知怎的,被锦芳打听到十余年前,“张王直”内有莫求贤莫大夫有起死回生之医术,神乎其神的往事。萧墨存听后并不热衷,只评价四个字“以讹传讹”。但锦芳是有心人,带了梅香亲来寻访,后又着人对着“春晖堂”掌柜吴问仙进行一番打探,确信此人乃诊病圣手后,这才兴致勃勃地张罗着带萧墨存登门问诊。

萧墨存不忍拂了锦芳一番好意,只得天黑后,以过景王府为名,于后门坐进辆普通马车晃晃悠悠来到“张王直”。锦芳为避免招摇过市,贴身丫鬟一律不带,只点了府内四名靠得住的侍从随行。

萧墨存接过锦芳递过来的茶水,尝了一口,不禁“咦”了一声,道:“这里怎么有‘青松雾’?”

锦芳道:“我的傻哥哥呀,这寻常百姓人家,哪里来的贡品茶叶?连茶叶带茶盏,都是我从府里带出来的,只借了刚刚那个小哥一点沸水。”

萧墨存诧异地道:“何必如此费心,我只是来看大夫,转眼就走的。”

锦芳掩嘴笑道:“外头哪有可吃喝之物,一应器具物品,自然要从府里准备的。这就麻烦了?先前哥哥出门,连座椅垫褥都要备着呢,更别提些随身玩意儿了。出去踏青一次,府里丫鬟们得熬夜准备一车的东西呢,京师里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萧墨存尴尬地笑了,早已知道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奢侈,此刻听起来,却带了种深深的防备心理在里面。他叹了口气,那一位晋阳公子纵使恶贯满盈,可到底却是一个对别人极端警惕,毫无安全感的孩子啊。

他沉默不语,只抬头打量身处的这间厢房,鼻端里闻到淡淡的中药香气,合着茶香,竟然沁人心脾。来到古代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夜间出府,进到古代的药铺里面,这里倒收拾得简单中不失清雅,正看到案几上那盏白釉高足灯底座上一圈纹路古朴,正犯了前世的职业病,直觉要判断是回文还是雷文,忽然浑身有种被盯住的感觉,转过头去。正撞上门外一人的视线。

灯光中,那人不知已在门口伫立了多久。他身材颀长,偏高瘦,一袭洗白了的蓝色长袍,夜风一吹,翩翩欲仙。相貌虽是平常,甚至略有点平庸,可是周身气度不凡,令人见之忘俗。萧墨存一见,便知道来的是那出了名的制药痴人吴问仙吴掌柜了。这人名字起得倒好,他自己一身神仙似的翩然派头,果然是莫用问仙,只用问己即可。

萧墨存扶了边上锦芳的手站了起来,淡淡一笑,道:“先生安好,鄙人星夜打扰,不甚惶恐,望先生恕罪。”

那吴问仙并不答话,一双眼睛只痴痴地看在他身上,全身犹如被人定住一般动弹不得。萧墨存等了半天,那人尤自这般无礼地看个不停。饶是他再好脾气,却也不禁有些生气。他轻咳一声,提高了嗓音:“久闻先生诊脉圣手,妙手仁心,鄙人久病缠身,此番还望先生问诊除病。”

那人似乎回过神来,轻轻“哦”了一声,道:“不敢,我只是个制药的人,诊脉圣手、妙手仁心这样的话,却是不敢当。”

萧墨存转头看了锦芳一眼,似乎在说,你看你看,都说了是以讹传讹了,你还非巴巴来一趟。锦芳在一旁道:“吴先生,医者父母心,您好歹瞧瞧我们公子爷。我也不瞒着您,公子爷素来有些弱症,这世上但凡能延年救命的珍奇药材,不知吃进去了多少,可总也迟迟不见好,月前又受了次内伤,差点把命搭进去,好好一个人,如今身上却瘦得。我们这些个每天见了,恨不得以身替他,偏又不行,唯有暗地里垂泪……”

她说到此处,已是声音哽咽,掏出手绢来按按眼角。萧墨存心底好笑,知道这小妮子打的是悲情牌,只这吴问仙瞧着世外高人的模样,未必会吃她这一套。

哪知吴问仙听后眼睛猛一张大,失声道:“你受了伤,怎会如此?”

萧墨存诧异地说出不来,看着吴问仙三步做两步,一下子来到跟前。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腕已经被抓起,随即两根指头搭到他的脉上,只一会,便被放开。吴问仙皱着眉头道:“果然是受了内伤,呕血不曾?”

“可不是呕血么,把我们差点没急死。”锦芳在一旁答道。

那吴问仙眉头皱得越深,道:“这要寻常人,这等伤无足轻重,只是你的身子七劳八损,又兼思虑过甚,这一下却足以重挫经脉,乃至致命。却又为何活过来了?”

锦芳听此人说得bā • jiǔ不离十,已知此番可算没找错人,忙答道:“是有武功高强之人以神功护住公子爷的心脉,又服了金风玉露丸,这才救了回来。”

那吴问仙却冷笑几声,道:“救了回来还言之太早,这等武林莽夫,动不动只知道运功疗伤,却不知人体经络最为奇妙,阴阳两气只讲平和,他一来就以纯阳内力强行注入,你家公子这样的身子,又如何经受得住?”

锦芳慌了神,忙问:“那,那可如何是好?”

吴问仙沉默着,一双清亮的目光只牢牢盯着萧墨存的脸,眼神古怪,似乎在决断什么甚为为难的事情,半响也不说话。萧墨存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尴尬地道:“先生高雅,自然不能用黄白之物玷污您的仙气,特备下世间圣药‘金风玉露’丸一枚,期望能为先生制药……”

那人似乎回过神来,听到此处,轻晒道:“金风玉露,哼,南疆的蛮子懂什么制药之道?你当我真的为那枚捞什子药丸,才会见你么?”

萧墨存诧异地与锦芳对视一眼,道:“这,制药之人,想要一睹难得一见的圣药模样,原也不足为奇。”

“是不足为奇,”那人一甩长袖,姿态当真有如天上仙人一般美妙潇洒,口气中却带着难以抹煞的倨傲道:“然而世间徒有虚名的东西甚多,又何必样样都趋之若骛呢?”

锦芳道:“吴大夫,您直说吧,要怎样才肯医治我家公子。只要您得出来,金银珠宝、字画古玩、珍奇玩意,我们府上还能供得起。”

吴问仙呵呵低笑了起来,萧墨存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妥。他听那吴问仙慢慢地转换了一种语调道:“要医治你很简单,我只是在等时候而已。”

“什么时候?”锦芳问。

吴问仙缓缓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等你们,都被我药倒的时候。”

话音刚落,只见四名带刀侍卫“砰—”的数声,纷纷软倒在地。锦芳咬紧牙关,却也手扶额头,摇摇欲坠,萧墨存大骇,忙扶住的她身子,连声呼唤:“锦芳,锦芳——”

锦芳发狠地瞪了吴问仙一眼,双目徐徐闭上,终于昏了过去。萧墨存抱不住,只得随她委坐地上,将她的头轻轻枕在自己腿上,回头四望,自己带来的人,除了自己,都已经昏迷不醒。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缓缓抬头道:“吴先生不愿问诊,在下告辞便是,又何必出此下策,为难在下的家仆?”

“萧墨存,你不认识我?”吴问仙笑了笑,道:“我不信,尚书处主事,写出边防细务、抗旱十三则等绝妙国策的晋阳公子,竟然会猜不到我是谁。”

萧墨存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