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邪神(修)

要不是早从两个年轻仆人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毓秀真就被邪神的表面蒙骗了,以为江家人供奉了邪神却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毓秀看邪神似乎心情不错,于是趁热打铁地问道:“大人,需要我把整个院落都打扫一遍吗?”

邪神想了想:“清桂院可不小。”

毓秀说:“反正我平时也没什么事做,每天干点活,短则几天长则十来天就干完了。”

闻言,邪神没再拒绝:“若你愿意的话。”

这下每天都有事可做,毓秀便没再和邪神一起坐在回廊上玩谁是木头人的游戏了。

不过现在天气炎热,光是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就能出一身汗水,偏偏周围连一块遮阳的阴凉地都没有。

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直照下来,晃得人眼睛发疼。

几天后,院落是干净整洁了不少,却仍旧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美感。

虽然人害怕邪神,但植物并不害怕。

这天下午,毓秀除草时发现邪神小屋的回廊下面居然长了几簇杂草,嫩绿的杂草紧贴着入地的柱子,把自个儿隐藏在回廊遮挡的阴影里。

毓秀伸手扯了一把杂草,正要扔进竹筐里,忽然发现杂草中夹了两朵小白花。

小白花看起来娇小脆弱,五片花瓣拥簇着黄色的花蕊,它太小了,风一吹就直颤。

这时,邪神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在看什么?”

毓秀回过神,抬头发现邪神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面前,笑着把手里的花草递过去:“大人你看,回廊下面开了几朵花。”

邪神低下头,像是看了眼毓秀手里的花草:“嗯。”

毓秀收回花草,扔进竹筐里,他说:“那里还有一些,我一起拔掉。”

他正要往那边走,便听得邪神说:“不用了,留着它们吧。”

毓秀愣了下,疑惑地看向邪神。

邪神语气很淡地说:“想来清桂院也只剩这么几朵花了。”

毓秀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莫名其妙说了句:“以后会有的。”

-

第二天,毓秀又找到那两个年轻仆人。

两个仆人得知毓秀想采摘一些鲜花后,便主动为他带路。

府里的几个夫人闲来无事,在一个小花园里种了许多花草,丫鬟和仆人自然是不能随意采摘,但若是小师父的话,想必几个夫人都不会拒绝。

路上,毓秀顺便问了两个年轻仆人的名字,得知他们一个叫丁文,一个叫丁元。

丁文和丁元领着他来到那个小花园,正好碰到两个夫人坐在小花园里的石凳上喝茶吃点心,她们身后站了一排丫鬟。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后,大丫鬟走过来:“谁来了?三夫人和四夫人在呢。”

丁文脸上立马挂起讨好的笑容,他疾步走上前:“姐姐,是清怀寺的小师父来了,他想采摘一些花草回去。”

“哪个小师父?”

“毓秀小师父。”

“原来是他呀。”大丫鬟并没有丁元和丁文所说的那样热情,面无表情地说,“他不在邪神院里好好呆着,怎么跑出来四处溜达?”

这话一出,丁文霎时变得无措起来,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大丫鬟见状,开始赶人:“你们快走吧,别打扰了三夫人和四夫人休息。”

丁文苦着脸:“可是……”

大丫鬟打断他:“府里那么多花草,你们想去哪儿采摘就去哪儿采摘,没人管你们。”

话音未落,后面坐在石凳上的一个女人忽然起身:“好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

大丫鬟的声音戛然而止,赶忙转身迎过去:“四夫人。”

说话的四夫人是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但相貌尖刻,蹙着细眉时更是唬人,他绕过大丫鬟径直走向毓秀。

“你便是住进邪神院里的那个小和尚?”

毓秀被四夫人探究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但还是应了声是。

四夫人又道:“刚才听说你想来我们这儿采摘一些花草?”

毓秀又应了声是。

“小师父,不是我们不愿意让你采摘,主要是我们这儿的花草有限,还都是我们几个这么多年来精心培育的,今儿你采摘,明儿他采摘,这样一来岂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四夫人表情平淡,吐出来的话却颇为阴阳怪气,“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小师父居然还有心思倒腾这些有的没的。”

四夫人的每句话里都带着刺,扎得毓秀局促不安。

既然四夫人这么不待见他,那他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既然如此,那我再去别处看看。”这么说完,他转身要走,结果被从后面走过来的三夫人喊住。

“小师父,你师父师兄住的东厢房后种了许多桂花树,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若你不介意的话,折几枝回去吧。”

毓秀闻言,诧异回头,正好对上三夫人的笑脸,三夫人开口道:“那里的桂花树都是家仆种的,小师父请随意。”

毓秀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便跟着丁文和丁元走了。

没走出多远,他听见身后传来四夫人恼怒的声音:“三嫂,我都回绝那个小和尚了,你这么说不是成心让我下不了台吗?”

三夫人的口吻依旧淡淡的:“你们四房出了事,却怪在小师父身上,也不怕怀善大师不高兴?”

四夫人不以为然:“一个小和尚而已。”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楚了。

一路上,气氛尴尬,丁文和丁元都埋着头不敢吭声。

其实以前江府上下对这师徒四人都很敬重,直到这师徒四人住进府里,他们家老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小师父送进邪神的院里。从那之后,府里的人逐渐有了其他想法。

而且前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唯一死掉的人还是四房的仆人,四老爷和四夫人自然比其他人更加害怕,他们不敢怪罪老爷和怀善大师,就只能把怨恨放到小师父身上……只是没想到四夫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但丁文和丁元都很清楚,小师父又何其无辜,被迫搬进邪神的院里不说,还被那扇木门困在里面。

因此,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们对待毓秀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快走到东厢房时,丁文才忍不住出声安慰毓秀:“小师父,四夫人就是那样的脾气,你别把她的话放心里。”

毓秀点了点头:“我明白。”

丁文看毓秀当真不怎么在乎刚才发生的事,便松了口气,他和丁元从其他地方借来一个大剪子,替毓秀剪了五六枝桂花,又用棉布把下端包好方便毓秀拿着。

回去时,丁元问毓秀:“小师父,你要这个做什么?”

“净化空气。”毓秀低头嗅了嗅桂花的香气,说道,“院里太难闻了。”

丁元哦了一声,说起这个,他和丁文深有同感,院里充斥着的血腥味让他们到现在连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这桂花的作用不大,折下来就死掉了,过不了多久就没了香气。”丁元想了想,建议道,“不如这样,我们给你找些花草的种子来,你在院里种上?”

毓秀眼前一亮:“可以吗?”

丁元瞅着毓秀圆溜溜的黑眼睛,忽然发现这个小和尚笑起来时,白皙的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小孩子似的,他不由得也笑了笑:“当然可以。”

“有劳你们了。”

毓秀回到庭院,许是有桂花香气的缘故,院里的血腥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他在自己居住的屋子里找到两个花瓶,打了水将花瓶清洗干净,随后把五六枝桂花分别插/进两个花瓶里。

小的花瓶放在桌子中间,大的花瓶则被他抱在怀里,推开门往外走。

他径直来到贡台前,犹豫许久还是没敢把花瓶放在贡台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回廊一角。

放好花瓶,刚站起身,余光中冷不丁闯入一抹雪白的身影。

毓秀肩膀微微一抖,很快恢复镇静,他转头看去,果然看见邪神又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旁。

“大、大人。”毓秀紧张又忐忑,结结巴巴地说,“桂花开了,我觉得好闻,就折了几枝送给大人,希、希望大人喜欢。”

邪神站着没动,像是隔着白色面具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毓秀。

毓秀垂在身前的十指都快搅到一块儿去了,他的身体越绷越紧,虚汗也不停从额间冒出来。

幸好邪神的注视没有持续太久,当邪神转头走向花瓶时,毓秀浑身一松,重重舒出口气。

邪神走到花瓶旁边坐下,戴了脚链的双脚从回廊边缘垂下,他身高腿长,一双赤足正好踩在下面的土地上。

阳光洒在邪神身上,有那么一瞬,邪神的皮肤白到透明发光。

毓秀看着邪神低头在桂花前嗅了下,高束的黑发顺势从肩膀滑落,毓秀这才发现,邪神的头发还是天生自然卷,从侧面看,意外地好看。

“很香。”邪神的话打断了毓秀的思绪。

毓秀一愣,顿时又惊又喜,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大人喜欢吗?”

但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句话实在有些冒犯了。

却不想邪神微微点了点头:“很喜欢,谢谢你。”

“……”毓秀猛吸口气,不知怎么回事,竟有一股名为喜悦的情绪从胸腔里涌上来,不可控地占据了他的大脑。

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

早知道多折几枝桂花了,他颇为懊恼地想。

“小和尚。”邪神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可有发生什么事?”

“啊?”毓秀茫然地挠了挠脑袋,想了想才说,“大人指的是什么事……”

邪神抬头看他:“自然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听了这话,毓秀一下子想到了在四夫人那里碰的壁,但他不清楚邪神究竟在问什么,便摇了摇头:“大人,我身上没发生什么大事。”

邪神不说话了。

见状,毓秀又莫名紧张起来,过了片刻,还是开口把在小花园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邪神安静听完,点头说:“我知道了。”

毓秀不知道邪神知道了什么,也不敢多问,于是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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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几个仆人照常来打扫屋子和贡台。

他们刚换上新鲜的贡品,便听得前方忽然有铁链晃动的声音响起,等他们抬头看去时,原本空空荡荡的回廊上竟然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脸上还戴着大家都极为熟悉的白色面具。

这几个仆人都上了年纪,也都在这里干了几十年的活,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邪神。

他们皆吓得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到地上。

“邪、邪神大人……”为首的老仆颤声道。

他们伺候了邪神几十年,原以为整个府里只有他们最为特殊,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死在邪神手里……

好在他们年事已高,被邪神庇佑着在这个妖怪横行的世上苟活了几十年,如今倒也没什么遗喊了。

这么想着,几个仆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哪知道邪神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并对他们说:“把江福赐叫来。”

闻言,几个仆人一齐愣住,他们相互望了望,若不是从其他人脸上看见了诧异的表情,他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首的仆人却不敢耽搁,赶忙应了一声,随后慌手慌脚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门口跑去了。

毓秀又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才醒来,等他打水擦完身子,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了。

他本想去前院看看丁元和丁文有没有把膳食送来,结果还没走过桥,大老远地就瞧见一群人在烈日下干站着。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但下一刻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喊声:“小师父。”

居然是江大人的声音。

毓秀定睛一看,发现带头站在烈日下的人还真是江福赐,只见江福赐被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对他招了招手:“小师父,你终于起了。”

不知道是不是毓秀的错觉,他貌似从江福赐的话语里品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怨念。

毓秀真是茫然极了,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又发现来人不只有江福赐,还有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四夫人和四夫人的几个丫鬟——其中包括对他指桑骂槐的大丫鬟。

只是四夫人和几个丫鬟的状态明显不好,脸颊被烈日晒得通红,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眼里的恐惧几乎要凝为实质。

毓秀想起昨天邪神问他的话,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

江福赐领着这群人在烈日下晒了一个多时辰,身体里的水都快被晒没了,好不容易等来毓秀,他也顾不上说其他的,赶忙拉过毓秀道:“小师父,昨天的事是我四弟妹的不对,我已经说过她了,也特意带她来向你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