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章鱼还想追上去。
毓秀见状,立即用力拍打大章鱼的脑袋,扯着嗓子喊道:“别追了别追了,按照我说的来,往后走!”
虽然大章鱼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但还是有些犹豫,它似乎很想给那些人一顿教训,尤其是被那些人拥簇在中间的山迪。
它看不惯山迪,就跟之前看不惯莱奥一样。
它恨不得用几只触手把那个碍眼的家伙撕碎。
毓秀自然猜到了大章鱼在想什么,刚才大章鱼往前冲时很明显是对准了山迪所在的方向。
显然这个大家伙还在为他摸了山迪头发的那件事吃醋。
本来毓秀还不明白这个大家伙怎么有那么大的醋意,稍不注意就酸醋横飞,可转念想到这个大家伙就是他苦苦寻找的江恩临和塞斯,他瞬间释然了。
江恩临和塞斯吃醋的本事可一点不比大章鱼小。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想的话就按照我说的来,我们一起离开,去外面生活。”毓秀伸手摸了摸大章鱼的脑袋,郑重其事地说,“你再这样闹下去,只会让他们成功拖延时间用炮台来对付你,到时候我们都走不了,你被他们抓住杀掉,我也要和莱奥举办结婚仪式。”
“结婚仪式”四个字好像一下子刺激到了大章鱼。
它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不仅触手乱舞,而且从身体里溢出的黑气犹如暴风雨前的云雾一般更加疯狂地翻腾起来。
毓秀感受到了它的情绪。
他抚摸着它滑溜溜的皮肤,温声细语地说:“带我走吧。”
大章鱼转身就走。
这一刻,毓秀无比庆幸他这几天闲来无事把乌卡郡国和城堡群的地图全部背了下来,没想到今天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派上了用场。
他们往后是朝着城堡群的西北方向走,那边没有城堡,只有一些小的独立的房屋,再往外就是大片的树林以及层峦叠嶂的山峰。
那些山峰连绵起伏,从西到北连成许多“一”字,正好分开了乌卡郡国和相邻的莱尔郡国。
莱尔郡国和乌卡郡国在两百多年前由一个君王统治,那个君王被刺杀后,下面的人开始了长达五十年的争夺战,并硬生生将一个完整的国家一分为二。
尽管莱尔郡国和乌卡郡国有着相同的历史、习俗、文化,却是靠近略尔斯海湾的这些小国中最水火不容的两个国家。
毓秀便是计划逃到莱尔郡国。
他发现这两个国家连流通的货币大致相同。
没有其他人的阻碍,他们这一路走得十分畅通,只是当他们快要进入树林里时,旁侧冷不丁冒出一群人。
与此同时,十来架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他们。
脸色苍白的莱奥被几个士兵从树后搀扶出来,虽然他也全副武装,但是身上坚硬的铠甲遮挡不住他眉眼间的虚弱。
他微微喘气,死死盯着被大章鱼的触手举在半空中的毓秀。
“秀,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下来。”莱奥声音沙哑地说,“即便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杀掉那只该死的大章鱼。”
大章鱼下意识把毓秀藏到身后,面向莱奥,萦绕在它周围的黑气翻腾得越来越厉害。
毓秀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里撞上莱奥的守株待兔。
不……
应该是没想到莱奥宁愿拖着受伤的身体也要把他留下来。
当初他就觉得莱奥对待原主的态度太奇怪了。
不像是喜欢,倒像是强烈的占有欲,单纯把原主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品。
虽然乌卡郡国的男女法定结婚年龄都是十六岁,但是莱奥未免太急切了些,听黛西说他刚满十六岁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原主举办结婚仪式。
不过当时因为原主还未成年,他们的结婚仪式也就像山迪说的那样延后过一次。
太奇怪了。
真是太奇怪了……
本来毓秀还很想不通,可是当他无意间对上莱奥的视线,注意到莱奥眼里的紧张多于恐惧时。
刹那间,之前想不通的种种全部想通了。
原来如此——
“莱奥,你不用救我了。”毓秀开口道,“我觉得这样很好,至少比和你结婚好。”
闻言,莱奥猛地一顿,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仿佛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毓秀嘴里说出来的。
“秀,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很好,我也没疯,如果我和你结婚的话才是真的疯了。”毓秀一边安抚地摸了摸大章鱼的脑袋一边冷声说,“你想怎么扩招乌卡郡国的领土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把我扯进来,更不要以为你通过你和我的这桩婚姻就能把我父亲和母亲的南施郡国拉入你的阵营。”
莱奥是唯一的王室继承人,不存在争权夺利的事情发生。
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各个国家之间争夺领土。
如今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乌卡郡国的城堡群依然仅靠莱尔郡国的边界,也许乌卡郡国的王室从未打消过统一莱尔郡国的想法。
而王室中最激进且没有之一的成员便是莱奥。
原主父亲和母亲统治的南施郡国是靠近略尔斯海湾的这些小国中最与世无争的一个国家,倘若莱奥想要拉拢略南施郡国,恐怕和原主结婚只是他整个计划中小小的一步。
当然,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所以每当别人哪怕是一只大章鱼接近毓秀时,莱奥都会如临大敌。
事实证明,毓秀猜对了,他眼睁睁看着莱奥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最后黑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秀,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莱奥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毓秀。
他目光阴沉,连旁边的士兵都有些毛骨悚然。
还好毓秀离得远,他只感觉到了莱奥被戳穿内心阴谋后的恼羞成怒,他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莱奥居然大方承认了,“所以我绝不允许那只该死的大章鱼把你带走,上天注定你是我的未婚夫,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一生就和我绑定在了一起。”
说完,他高高扬起手。
炮台后面的炮手立即做好准备。
“那可能你没听过一句话,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毓秀有些不耐烦地说,“还有,你的废话太多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拍了下大章鱼的脑袋,“跑!”
大章鱼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浓黑的墨汁宛若花洒一般地转向那些炮手。
谁知士兵们早就准备,眼疾手快地撑伞挡住了墨汁。
下一刻,一颗颗炮/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空气砸到大章鱼身上。
炮/弹在大章鱼身上炸开花。
尽管大章鱼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叫声,可剧烈颤动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它的情绪,它把毓秀护在怀里,用几只触手将毓秀遮挡得严严实实。
“接着开炮!”莱奥趁机大喊,“对准它的脑袋,不要伤及无辜,往死里打它!”
“是!”炮手们纷纷应道。
准备第二炮需要一些时间,这个时候就需要弓箭手顶上了。
然而弓箭手们刚上前做好准备,眼前光线却骤然一暗,他们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大章鱼甩来的触手抛到了半空中。
紧接着,是弓箭手们落地的声音。
咚——
咚咚——
沉闷又无比刺耳。
扭头看去,只见那些弓箭手都没了声息。
大章鱼完全被刚才的炮/弹激怒了,黑气如潮水一般从它身体里涌出来,淹没了被它护在怀里的毓秀。
如果莱奥能透过黑气看见大章鱼的身体,那他一定能发现大章鱼身体的颜色红得绚烂——犹如带着尖刺却绽放得最美的花朵,也犹如带着剧毒却生长得最艳的蝴蝶。
都说越是色彩鲜艳的生物越是危险。
海底生物也不例外。
可惜莱奥看不见也没机会看见了。
他整片视线在瞬间被浓黑的墨汁填满。
墨汁强势地穿透了他手上的纸伞,仿佛有生命似的争先恐后地爬遍了他的全身。
不光是他,还有他周围的士兵们也没有幸免于难。
莱奥张了张嘴。
不知怎的,他竟然想再喊一声秀的名字。
可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很快,他再也没了意识。
得知消息的国王和王后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时候,大章鱼已经带着毓秀走远了,草地上只剩下几架炮台和莱奥以及士兵们的尸体。
“莱奥!我的儿子啊!”王后伤心欲绝地扑过去,但还没碰到莱奥的尸体,她就被身后的国王一把拽了回去。
“别碰那些黑色液体!”国王厉声道,尽管他看上去比王后冷静不少,可他眼里的悲痛也浓烈得几乎凝为实质。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王后满脸泪痕,倒在国王怀里哭得近乎昏厥,她喃喃自语地说,“是我疏忽大意了,我应该亲自看着他才对,如果他没跑出来,可能就不会经历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
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从莱奥受伤躺在床上以来,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
莱奥嘴里时常念叨着那只大章鱼,还有好几次不管不顾地下床拿起剑要去杀掉那只大章鱼。
王后被莱奥大变的性情吓坏了,连忙让侍从拿来绳子把莱奥绑在床上,才终于让莱奥老实了些。
可她没想到,今天她不过是去处理霍姆斯那件事的功夫,莱奥就跑出来了,还擅自带领一群士兵围剿那只大章鱼。
她唯一的儿子。
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里,王后再也禁受不住丧子的打击,眼皮一翻,直接在国王怀里晕倒了。
这时,跑去树林里查看情况的士兵回来了,声音发抖地说:“国王陛下,那只大章鱼朝着南施郡国的方向去了,小少爷还在它手里。”
国王脸色惨白地望向南施郡国所在的方向,他嘴唇微张,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士兵:“你觉得它会伤害秀吗?”
士兵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大着胆子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那只大章鱼很喜欢小少爷。”
说来真是荒谬。
一只大章鱼竟然会喜欢上人类,可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那只大章鱼连逃跑时都不忘带上小少爷。
只是可怜了小少爷,虽然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肯定会经历一些他们不敢想象的事。
士兵见国王陡然沉默下来,又大着胆子问道:“国王陛下,我们要追上去吗?”
“不了。”国王摇了摇头,随即打横将怀里的王后抱起来,他叹息道,“说到底还是我们先招惹了它,不经它的允许就把它从海里捕捉上来,万物皆有灵性,可能这就是我们的报应吧。”
死亡是莱奥贪婪的报应。
失去唯一的儿子是他和王后纵容孩子的报应。
至于秀——
是他们对不起他、连累了他。
-
毓秀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他看见天空中的太阳慢慢落下去,黑暗降临,树林里也开始热闹起来,身边都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还能隐约看见那条绿色光带在天际飘浮。
大章鱼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知道是受了伤的原因还是离了水的原因,时间对它而言似乎非常难熬。
然而它始终把毓秀紧紧护在怀里,像是害怕又有什么东西突然砸过来。
本来毓秀还以为白天大章鱼狂躁杀人是因为被那些炮/弹砸疼了,后来才意识到大章鱼是在害怕他被那些炮/弹伤害。
比起大章鱼的皮糙肉厚,他的生命实在太脆弱了。
大章鱼担惊受怕的样子让毓秀格外心疼,他摸了摸大章鱼裹着他的触手,轻声说:“他们应该不会追上来了,你放下我,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其实这句话在白天就被毓秀说过好几次,可大章鱼不听他的话,坚持还要往前走。
不过这会儿的大章鱼快要支撑不住了,它不得不放下毓秀,然后砰咚一声倒在落满树叶的地上。
毓秀想看看大章鱼身上被炮/弹砸中的地方,结果刚抬起脚,就被大章鱼伸来的触手按倒。
随后触手熟练地裹上毓秀的腰。
大章鱼用触手把毓秀缠紧并固定在自己身边后,才有了些许安全感,于是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毓秀:“……”
他总感觉他像洋娃娃似的,而大章鱼就是喜欢玩洋娃娃的幼稚小孩。
“你放开我,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毓秀无奈地拍了拍大章鱼的脑袋。
之前大章鱼的脑袋一直滑溜溜的,摸着像极了Q弹的果冻,而现在又干又涩,手感一点也不好。
大章鱼的皮肤状态就跟它的精神状态一样差。
看来哪怕是大章鱼也要注意防晒。
哎……
毓秀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他懊恼地想——
也许他不该自作聪明地和莱奥说那些话,他本想转移莱奥的注意力再趁其不备地逃走,没想到反而帮了倒忙。
如果当时大章鱼直接带着他冲破重围,那么被炮/弹砸中的可能性说不定会小许多。
可惜这都是马后炮了。
毓秀脑子里的想法千转百回,都转好几个圈回来了,大章鱼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喂……”毓秀只好又拍了拍它,“你这样让我怎么看?”
他以为大章鱼睡着了才没听见他的话,谁知大章鱼是在装睡,被他接连拍了几下后撒娇一般地用大脑袋拱了拱他的胸口。
毓秀才不吃它这套,伸手推搡它:“你放开我啦。”
大章鱼依然用大脑袋拱他,把撒娇耍赖进行到底,裹着他的触手也是不管怎样都不肯松开。
毓秀和大章鱼磨了半天,磨得大章鱼没休息好,他也累得气喘吁吁。
他到底不忍心再继续磨下去,于是暂时作罢。
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大章鱼的触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这个大家伙的触手,轻声细语地哄它入睡。
毓秀原打算等大章鱼睡着后再去看看它的伤势。
谁知他自己也疲倦极了,不一会儿,他的眼皮开始打架,黑暗逐渐在模糊的意识中占领高地。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
但他没睡多久,猛然间被一股结实的力量勒醒。
毓秀睁眼看见被星光映得朦胧的树影,一时间居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直到所有意识全部回笼,他才想起来他和大章鱼已经逃出城堡群进入紧靠莱尔郡国的树林。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正想去摸大章鱼的触手,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触手呢?
裹着他的触手呢?
还有垫在他身下的触手呢?
他在昏暗的光线中定睛一看。
别说那些触手了,整个大章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且紧紧抱着他的男人。
刚才他便是被男人紧紧搂着他腰的双手勒醒了。
男人面朝着他,似乎睡得很沉,黑暗中男人的脸只呈现出浅浅的轮廓,五官也有些看不清。
可哪怕只看一眼,也把毓秀看愣了。
这张脸……
不正是江恩临的脸吗?
此时此刻,毓秀连呼吸都停住了。
之前他脑海里设想过无数种他和江恩临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他也设想过无数种他见到江恩临后的反应,可事实上他没有一点反应。
他的所有情绪都好像被人按了慢放键,一点一点地涌上来时已经是几分钟过后了。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江恩临,然后伸出双手缓慢地搂住了江恩临的脖子,顺便把自己的脸也贴在了江恩临的脸上。
可是江恩临的皮肤仍旧非常干燥,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毓秀感受到这点后,不由得拧起眉,他放开江恩临,又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把江恩临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
他赶忙爬起来蹲在江恩临面前,轻轻点了点江恩临的肩膀:“醒醒。”
江恩临毫无反应。
“江恩临?塞斯?”
毓秀一边喊着一边加大力度推搡江恩临的肩膀。
江恩临就跟昏死过去了一样。
强烈的不安悄无声息地爬上毓秀心头,毓秀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到江恩临鼻下时,紧张得呼吸都在颤抖。
好在江恩临还有气息。
毓秀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抹到了一手的冷汗。
好在他为了参加茶话宴盛装打扮过,身上穿着的衣服比以前宽松也比以前厚实不少,他脱下外衣勉强裹到江恩临身上,又脱下最里面的内衣撕成布条。
他把布条攥在手里,临走前弯腰亲了亲江恩临的额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水源,很快回来。”
其实树林里很少能找到水源,毓秀也只是抱着一点侥幸。
他实在没办法坐以待毙。
谁知好运偏偏降临在了他身上,就在他尝试了四五次且再一次快要用尽身上的布条时,他听见了湍急的流水声。
他顿时大喜,顾不上体力的透支踉踉跄跄地顺着声音跑过去。
前方果然有一条河流。
湍急的流水里洒满了被打碎的星光,在黑夜里近乎发出耀眼的光芒。
毓秀从未觉得河流的叮咚声这么悦耳过,恍若天籁一般。
他一边做记号一边跑回去,可是怎么把江恩临弄到河边这件事让他犯了难。
江恩临不可能自己起来走过去,他这矮小又虚弱的身体也背不动或者拖不动江恩临,而且江恩临的皮肤非常干燥,他担心自己胡来反而害了江恩临。
一阵犹豫过后,毓秀只得再脱下一件衣裙,只穿着一件背心和一条紧身短裤在河流和江恩临直接来回跑。
他把衣服吸满水,裹上树叶抱在怀里,跑回江恩临身边后,再把衣服里的水挤到江恩临身上。
如此反复多次下来,江恩临的皮肤慢慢吸收了那些水,干燥的状态有所缓解。
毓秀见状,跑得更加卖力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毓秀已经数不清自己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他本就身虚体弱,长时间的来回奔跑让他头晕眼花,心跳加速,好似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来。
他来到河边时,蓦然两眼一黑,竟然直挺挺地往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