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临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了。
最初的时候,他连独自思考都做不到。
他只知道他在寻找一个人。
虽然他不清楚那个人的长相、身高、年龄,甚至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是只要他靠近那个人,他就能认出那个人。
每年冬天,山上都会被厚重的白雪覆盖,风夹雪吹在他的脸上,遮挡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见前方,却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只要他还能行动,他就会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走了很久,走过冬天,走到春夏时,便找了一处山洞躲起来,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坐就是好几个月。
等他感受到气温的下降时,走出山洞,外面又是一片银装素裹,风夹雪一阵接一阵地往他脸上吹。
于是他开始了新一轮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是雪怪,和人类不同,他没有脉搏的跳动、没有血液的流淌。
他的身体由冰雪堆砌而成,从胸口破开的话,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色的冰雪。
可能是这个原因,他想事情的时候也比人类迟钝很多,人类在脑海过一遍就能理清的事情,在他这里需要反反复复地回想好多遍。
所以他不经常说话。
尽管他反应迟钝,却也知道他思考和说话的速度都跟不上人类,如果他要和人类交流,那么人类需要给出极大的耐心等待他反应过来。
不过毓秀似乎很乐意这么做。
不管他有没有说话的意思,毓秀都能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还时不时询问他的意见,若他不想说话,便摇头或者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当然,很多时候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他就怔怔望着毓秀的脸,肆无忌惮地走起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想起很多曾经被他忽视的记忆。
那些记忆在最初的时候就存在于他的脑海里,只是他还有太多需要摸索的东西,在找到毓秀之前,那些记忆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直到现在,他才把那些记忆找出来翻来覆去地想。
他隐约知道他和毓秀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并且一起经历了光怪陆离的三个世界。
然而那些事发生得太久远了,以至于关于那些事的记忆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布,如同隔着水雾看花,看不太真切。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江恩临是江恩临,毓秀是毓秀,他们从来没有变过。
江恩临伸出双手捧起毓秀的脸颊,怜爱地吻上毓秀的唇,他吻得很轻,没有太重的力道。
明明只是唇贴着唇,可相触的地方宛若点着了火焰一般地燃烧起来。
毓秀二话不说地加深了这个吻,他双手慢慢爬上江恩临的脖子,连带着整个身体也贴了上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分不清刚才发生的事是真实还是幻觉,他害怕都是自己喝醉后产生的幻觉。
但无论如何,他抱着的江恩临总归是真实的。
毓秀身上的衣服被江恩临轻而易举地扒掉,当他不小心碰到江恩临冰冷的胸膛时,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嘶——
比想象中要冷。
好在很快,他就适应了。
他感觉到那股凉意顺着他的小腿往上,仿佛在自家地盘上慢条斯理地巡视的猛兽一般。
不一会儿,那股凉意走到了中间位置。
房间里的灯已经被关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毓秀睁大眼睛,在黑暗中连江恩临的轮廓都看不见。
事实上,就算他能够看见江恩临的轮廓,以他们此时此刻的姿势,他也是看不见的——除非他把江恩临的脑袋从下面扯上来。
毓秀做不到。
他好像躺在一叶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上,他和小舟一起随着海浪起伏,被高高堆起,又重重跌下。
进来的过程很难捱,尤其是江恩临身上每一处的温度都比常人低上不少,缓慢往前推进的时候,毓秀真是死过去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死过去……
有什么东西在节节攀升。
恍惚间,毓秀在一座巨山上攀爬,他的四肢紧紧攀着岩壁,费力地往上爬去。
大量的体力开始流失,他的四肢也变得绵软无力。
幸运的是,他就快要爬上顶峰了,他仰头就能看见一片绚烂的红光。
这是痛并着快乐的过程。
就在毓秀距离顶峰只有几步之遥时,忽然有一阵寒风吹来,夹杂着冰冷的雪花,毫无预兆地吹到毓秀身上。
雪花瞬间化为雪水,以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毓秀的衣领里。
那是刺骨的冷。
毓秀猛地打了个哆嗦,在眼前弥漫的迷雾一下子散了个一干二净。
连意识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保持着仰躺在床上的姿势没动。
如果他能够看见自己的表情,那么他会发现自己的表情里带着三分迷茫三分懵逼三分尴尬以及最后一分的神游天外。
江恩临也意识到了什么,停下动作,似乎在隔着黑暗安静地看着毓秀。
毓秀不动,江恩临也不动。
毓秀不说话,江恩临也不说话。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
江恩临呐呐开口:“好像……化掉了……”
“嗯。”毓秀很淡定地回答,“感受到了。”
“怎么办?”
“……”
他哪儿知道怎么办?
他还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感觉到化出来的水从那里流出来后,毓秀整个人都快不行了,他恨不得直接把自己融入这片黑暗中。
太尴尬了。
真的是太尴尬了啊。
毓秀头痛地抹了把脸,半天才找回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你、你先出来吧,水太多了,把床都打湿了。”
江恩临嗯了一声,可退到一半,他的动作又停住了。
毓秀声音狂颤:“不是吧?怎么又长出来了!”
江恩临嗯了一声。
“你别光嗯啊,你先出去。”毓秀不干了,伸手去推江恩临。
谁知压根推不动。
江恩临俯下身来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接上了之前的动作。
毓秀:“……”
毓秀想起几天前自己那个天真单纯的想法,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立了一个fg。
他还以为江恩临随时融化的体质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不影响个屁!
明明影响死了!
-
这个夏天,除了泡泉水和吹空调外,江恩临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只是这个乐趣就苦了毓秀。
还苦了明明生活在这个家里还把大部分的活都干了却跟透明人没两样的翁娘,可怜的翁娘饭没吃饱,倒是把狗粮吃到饱了。
九月初,大一新生陆续开学。
费小宏选择在他爸妈打工的那所城市上大学,开学前三天,他便拖着行李箱依依不舍地踏上了求学路。
村里的其他孩子也都去镇上念书了。
热闹的暑假过去,周围倏然变得安静起来,居然让毓秀有几分不适应。
习惯了费小宏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这人刚走没几天,他就有些想念了。
不过日子还得过下去,网店的事还要继续琢磨。
毓秀坐在电脑前,抓耳挠腮地想破了头,都想不到好的办法来宣传自己的网店。
如今不管是网店还是实体店都竞争激烈,他又是半只脚都没踏进去的门外汉,想要凭着一知半解在网店圈里站稳脚跟,无疑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毓秀把下巴搁在新买来的电脑桌上,对着电脑长吁短叹:“谁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感叹完,又开始对着没有弹出一单生意的后台发呆。
这时,他在余光中瞥见一动不动地坐在空调下当木头的江恩临。
江恩临穿着他买来的白T恤和大裤衩,盘着双腿,脊背挺得笔直,原本及腰的黑色长发被他用剪子咔嚓几下剪掉了,又去镇上的理发店里修剪了一下。
如今江恩临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但能看出头发微卷,略显蓬松,露出来的脖颈呈现出优美的线条。
江恩临长得白,明明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白得仿佛能发光似的。
毓秀若有所思地转了个身,双手交叠地搭在椅背上,他忽然开口喊道:“江恩临。”
上一秒还是木头状态的江恩临立马活了过来,他转头看向毓秀,不解地挑了下眉。
尽管江恩临不爱说话也向来没什么表情,可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江恩临的小动作不少。
那些小动作都和江恩临的情绪挂钩。
毓秀没再说话,而是撑着下巴把江恩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不管在哪个世界的江恩临都拥有一副令人惊艳的皮囊,并且越看越耐看,犹如一瓶放久了的醇香红酒,越是慢慢品就越能品出味来。
毓秀经过了一番内心上的挣扎,还是妥协地拿起了手机。
他打开录像模式,把镜头对准江恩临的侧脸。
外头阳光正好,也把房间里照得亮堂堂。
房间里的装修不够好,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装修,可有了江恩临的入镜,背景怎么样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惜毓秀的拍照技术实在一般。
值得庆幸的是江恩临的底子过硬,哪怕毓秀以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拍过去,江恩临也能完美地扛住镜头。
毓秀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屏幕中的江恩临侧脸被光线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缓慢地把镜头拉近。
江恩临还在走神,察觉到他的靠近后,蓦地转过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被泉水洗过的琉璃,清透得仿佛能在瞬间吸走所有日光。
毓秀愣了下。
他垂着眸,隔着手机屏幕和江恩临对视。
下一秒,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无论和江恩临认识多久,他总是忍不住地对这个人感到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