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前还十分和煦的天气眨眼就变得不留情面,空中原本绵密的云层四散,不再出手阻拦阳光的过分直白。害得同学们在列队中眯着眼睛感受额头暴晒的滋味,心中大都在无声哀嚎。
唯独沈予桥比别人更多了一份期待。
是等待教官集合前的间隙,沈予桥午睡还没醒彻底,在训练场门口撞见了纪修步履匆忙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沈予桥先揉着眼睛打个哈欠,随意冲纪修摆摆手算作问候,却被他截住了去路。
她这才仰起头看他,带着起床气的不耐烦:“干嘛挡路啊?”
纪修开口气势不输她:“你中午不吃饭偷跑?”
“你怎么知道我是偷跑!我是突然身体不舒服,和教官请了假的!”
“你要是真不舒服,早就嚷嚷得谁都知道了。”
纪修看着沈予桥因紧张而瞪大的眼白,终于露出点笑意,暂缓计较,把手中一只白色保温杯塞给了她。
“给你的。”
烈日当头,沈予桥身体本能地朝纪修影子里缩了缩,心想这么晒谁要喝热水,嫌弃的话还没出口,又听头顶某人读心术般的补充说明。
“你先打开看看再说。”
什么东西呀,搞得这么神秘?
沈予桥按开保温杯锁扣,只看到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她狐疑地抬头扫了眼纪修,继续凑到杯口看看又闻闻,有沁爽的气泡正在杯中小范围爆炸,最后带着细腻的凉意落到她的鼻尖。
“是冰可乐?!”
“天呐,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沈予桥小小惊呼出声,原先的不耐烦很识时务地瞬间转换作星星眼。
可纪修对她这种浮夸的马屁功夫早已不为所动,没理会她的问题,只板着脸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棒棒糖,“你是忘了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了吗?不吃午饭下午训练怎么办?万一晕倒磕到脑袋……”
“……磕到脑袋让我本就不宽裕的智商更是雪上加霜。”
沈予桥这会儿已经把水杯和糖都塞进训练服口袋,抢先说掉了他的台词。
“好了我知道了我两只耳朵都知道了你别唠叨了!”
说完就捂上耳朵往训练场里跑,快要进大门口时又回头远远挥着拳头表忠心:
“纪老大威武!纪老大最好了!”
纪修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沈予桥冲自己吐吐舌头又扭头跑掉,暗自庆幸好在周围没什么人,不然太丢脸了。沈予桥这种狗腿子行为,他真的是嫌弃死了。
这样心想着,却看不见自己嘴边的笑有多灿烂。
沈予桥也不知道,她顾不上,毕竟刚到训练场没多久女生就提前集合了。今日依旧是枯燥的列队练习,她踢正步时脑子里没有别的,全都是盼着早点解散放自己去喝上一口冰可乐消消暑。
可时间总在难熬时更显漫长,沈予桥无奈地呼出一口热气,心中大概第二十一遍默念“但凡再多站一分钟我就要被烤干了”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啊!教官,这里有人晕倒了!”
沈予桥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发现脸色惨白的唐朵茜正躺倒在地。
同学们自动以她为圆心站成一圈手足无措,沈予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拨开人群就往训练场边的树荫下跑。
等她返回时四班的男生也已经闻声赶了过来,沈予桥急着穿过人群,慌乱中意外与纪修对视上,于是低头看看手里的保温杯又看看他,发现纪修毫不犹豫地冲自己点点头。
这份回应让她更有信心起来,出声寻求避让,“让一让,让一让,让我先过去!”
沈予桥冲到唐朵茜身边握住了对方的手,察觉到她手心一层薄薄的冷汗,“唐朵茜,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唐朵茜已经恢复了一点清明,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沈予桥马上将保温杯送至她毫无血色的唇角边,“给,你先喝两口饮料缓一缓。”
唐朵茜额头悬着冷汗,虚弱地抿下几口冰可乐,过会儿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也证实了沈予桥低血糖的猜测。
看唐朵茜的状态仍不算好,教官没再留她继续训练,安排了沈予桥送她回宿舍休息。沈予桥也难得细心,把人送到宿舍后没急着走,而是忙前忙后地陪着她清理干净身上沾染到的尘土才作罢。
唐朵茜的谢意是真的,不自在也是真的,“谢谢你了,我一个人没事的。”
沈予桥摇头,拒绝得干脆:“不行,我要监督着你躺下才行。”
唐朵茜拗不过,也不擅长辜负别人的好意,只能先听话上床。不想躺下后疲惫迅速来袭,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宿舍里已经不见人影,而枕边凭空出现的一根棒棒糖和两根芝士肠,是沈予桥剩余的全部零食储备。
这种害羞的关心方式,仔细回想,与当初她留给她感冒药时一样。
陈一敏在接到纪峰电话的时候人正在超市,因为纪修再过两天就要军训回来,她想提前补充些家里的食材。
所以电话也是在冷冻柜台边随手接起来的,习惯性先说了声“您好”,对面却无声应答。
以为是信号不好,她走出几步又“喂?”了一声,终于有人回应,熟悉又僵硬的。
“一敏,是我。”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接电话前没注意看号码。”陈一敏辨别出声音,推着购物车移动到稍微安静些的货架间。“你是……有什么事吗?”
纪峰:“哦,我、我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们回去后一切都还好吧?”
陈一敏:“你放心,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沉默片刻,纪峰小心试探。
“一敏你是有事要忙吗?”
陈一敏:“没有,我现在在超市,儿子他们这周五军训回来,我说来买点东西提前准备准备。”
这让纪峰想起了什么:“儿子这趟军训还难得给我打了通电话。”
陈一敏也惊奇:“他给你打电话来着?”
纪峰提起这事又想笑:“就大概中午那会儿吧,突然打电话来问我在他们训练的那个军区有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我还以为是那小子遇见了什么难事,结果后来人家给我回信儿,说咱儿子托人是为了能让教官放他去给个小女生买零食。”
陈一敏听了也捂嘴直乐:“那大概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那个小姑娘,他俩小时候就认识。”
纪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是吗,那下回有机会让我也见见。”
陈一敏想了想,没应:“孩子们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不然他们心里该有负担了。”
纪峰:“你说得对,听你的。”
……
不久挂掉电话后,中年人从办公桌前站起来,窗外入目皆是繁华楼宇,他却似乎早已看倦,唇齿间轻声的一句感慨更像是略显遗憾的独白:
“——不过这么说起来,我们年轻时也这样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