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离和袁震穿过淞吴城的大街小巷,来到了北城一角的私市。
所谓私市,其实就是这一片区七街十八巷的总称。长街巷陌首位相连、交叉纵横,织成了一张参伍错综的商贸之网。以网为盘,其间店肆小贩星罗棋布,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流光溢彩恍若天上街市。
申时已过,华灯初上。
两人并未着官服,林离发髻高束,一身儿白底青花长袍,折扇于手,好一个偏偏俏郎君。袁震则着锦岚长衫,腰间玉佩流苏,俨然风流少年郎!和每一个来私市游逛的人一样,他们眼光缱绻、脚底悠哉,三步一停留,五步一回首,漫步于这软红香土,花锦世界当中。
林离一手摇着折扇,一边儿扫眼着街边小贩们吆喝的新奇玩意儿,倏而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对了,田尚书的儿子可找到了?”
袁震的目光也未闲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没有放过每一个可疑的摊位卖点:“这玩意儿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信阳城城里城外算是翻了个便,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瞧见。”
“你未找到便赶过来了,还真就为了那天那事儿?”
“我不是怕你被欺负嘛!”
“欺负我的人,全都得从土里挖出来了。”
“知道知道,反正,你万事多留个心眼儿。”
“知道就好。”
林离的目光被一处小摊吸引了。
走上前去一瞧,竟是形状参差、颜色各异的小石头,几乎每一块儿都在微微闪着莹光。
“老板,此为何物啊?它们身上这光芒可会熄灭?”
“这些都是流莹石,是从海上运来的宝贝!只要不碎掉,它们周身的莹光可万年不熄不灭。公子要是喜欢,大可挑上一块带走呀!”
“万年不熄不灭,倒是比人长久多了。”
林离于这些石堆里细细搜寻,突然发现一块五角星形状泛着黄色光芒的流莹石,“老板,就这块了。”
袁震凑上去来好奇道:“这什么破石头,你买它作甚?”
“好看呗。”
“你要喜欢这种,喏,这块玉佩拿去。”说着解下了腰带上的一尾鱼状雪脂玉佩,递给了林离。
“我拿你玉佩干嘛,不要。”
“这可是上好的西疆玉,成色绝佳,比你那破石头可值钱多了!”
“那你赶紧收好了。”
“你确定不要?可别后悔哦!”
袁震将玉佩别回腰间的功夫,林离已站在另一处摊贩前弯腰挑拣起来了。
“大哥,你莫不是真的来买东西的??”
袁震赶紧跟了上去,一瞧,此处小摊上摆着的都是些做工精美的手棍,林离饶有兴致,每一根都拿起来仔细瞧上一瞧。
“你看这些破棍子干嘛...可是剑不趁手了?”袁震也拣了一根拿在手里把玩,“你别说,这棍子还挺沉的。”
“给穆予买的,用来探路,还可防身用,倒是挺实惠。”
“……拉倒吧,我看他甚至都提不动,如何防身。”
“你拿那根是实心的当然沉,也有空心的。”
林离挑了一根朱红底白鹤纹的空心长棍,于手里舞了一番:“长度适中,轻重刚好,就它了!”
付了老板五枚铜钱,两人继续朝前方走着。
这时,缓慢行进的人流中一个身影“咻”的一下从袁震身旁闪过,身影闪过的瞬间他也察觉到腰间异常。
低头一看,玉佩不见了!
“给我站住!别跑!!竟敢在你太岁爷爷头上动土!!”
袁震大步流星超前追去,眨眼就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见袁震跑没了影,林离正迈腿也追上前去,突然,一双白嫩的手抓住了她的一臂,接着尖锐的女声于身后响起:“偷了金簪还想跑!?好一个不要脸的窃贼!!”
林离转身一看,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妇女正眼露凶光恶狠狠地审视着自己,这眼神真切得让她恍惚间还真有一种自己偷了她簪子的错觉......
“你可看清楚了,偷你簪子的人真的是我?!”
“不是你是谁!!人赃并获还能有假??走,今日你必须得跟我去监管老爷!”
“你说人脏并获,那请问脏物在何处?”
“就藏在你腰带里头!”
女人片刻也没思考,语气坚定地仿佛是她亲手放进去的一般。
听得这话,林离便清楚此刻究竟是何种状况了,那簪子还真有可能就在自己的腰带当中。只是,这等浅显的讹人法子,都南朝十七年了竟还有人在用??
见林离犹疑了,那女人直接上手就朝林离左边后腰摸去。
“你再摸一下试试??”林离下意识举起手里的长棍就贴到了那女人脖子边。
“啊!!!天子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偷了东西竟还想杀人灭口!!”
女人“啪”的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两臂两腿在地上直扑腾,真当自己是那落进水里的精灵,一边扑腾还一边大喊。
眨眼的时间,四面八方便涌来了一众围观人群,七言八语间便将两人围得密不透风。
见状,林离只得收起棍子,自己在腰间摸了一圈,左后腰处还真有一硬硬的簪子形状的东西。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我没有偷,至于它为何会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
女人抬眼瞥了瞥林离手里那簪子,接着更大声地喊了起来,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开始指责林离。
林离听得恼了,心想今夜莫不是要被她给困在此处。
“你究竟想怎样?”
“我不管,你今日必须得跟我去见监管老爷。敢在私市偷鸡摸狗,不尝点苦头就想走了吗?!”
“我没功夫跟你瞎折腾。”林离将簪子丢在她怀里,转身便要走人。
谁料那女人直接扑上来死死抓着林离的脚脖子,就是不放她走。
“你放开她。”一个清厚的男声响起,接着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俊郎少年。
刚入夏的天气,夜风里还隐隐透着凉气,少年却是一身褐色短打,头发拢于头顶束成马尾,五官热烈,气质张扬。
“那簪子是别人塞进她腰带里的,我亲眼所见。”
女人瞥了一眼少年,说道:“哟,这不是码头的纪工头嘛,不在码头卸货,怎的有闲心来包庇窃贼?”
“我的确没闲功夫包庇窃贼,但还这位姑娘一个公道的时间还是有的。”
“你有何证据证明不是她偷的?若无证据我看你还是赶紧走吧,可别耽误了下夜货。”
“我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不是这位姑娘偷的,但我可以证明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这时那女人已经从地上站起了身,拍了拍衣裙道:“你又如何证明,光靠一张嘴吗?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少年双手抱胸,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人群,说道:“凶手就在这些人当中。”
一时间人群里议论声四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都将目光落回到了这个少年身上。
“别想跑!”
突然,少年左腿一迈,一把捉住了一个男人的手腕,“大家都想留下来看个究竟,你又为何要走?!”
男人约莫中年,身材瘦削,个头矮小,一张蜡黄的脸上沟壑丛生,耷拉着的眼皮下嵌着一双又小又黑的眼睛。
“你,你什么意思?我不想凑这热闹还不行吗?”
少年勾了勾唇角:“当然不行,你可是今日的主角。”
“我不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赶紧放开我!”
少年非但没有放开男人,还一把将他拉到那女人面前:“可认识他?”
女人目光闪躲:“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他!”
“你怎么不能认识他,他不是你丈夫吗?”
人群中再次爆发了一阵议论声。
“竟是她的丈夫!那她为何要否认?”
“是啊,这女人心里定然有鬼!”
林离倒是乐得在一旁抱胸,提眉看着这场越发精彩的好戏。
女人这下落于被动,只得又问:“就算他是我丈夫,你凭什么说他就是凶手!?”
“我可没说他是凶手,你自己说的哦。”
“你!你明显就是欺负我一乡野妇女没念过书,不懂得你话语当中的套路!!”
少年双手一摊:“我没说他就是凶手,但凶手的确就在此处。”
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搞了半天,纪工头也就是在这里打马虎眼,凶手还能是谁,从她身上搜出金簪必然就是她啊!”
“不是。”少年摇了摇头,“凶手,是你。”
人群彻底沸腾了。
“是你将金簪交于你丈夫,指使他将其塞进这位姑娘的腰带,你丈夫顶多算帮凶,而你,才是主谋。”
“你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证明你这番胡话,别以为长了一张嘴就可以到处喷粪!”
少年拉过女人的丈夫,说道:“这支金簪原本也不是你的物件儿,是别人给你让你栽赃这位姑娘的。奈何你丈夫起了私欲,你将金簪交给他之后,他便顺手摘了簪子上的一颗明珠据为己有。这颗明珠现在就在他身上,不信的话,要不我现在搜搜?”
女人一时间如同吃瘪,适才还伶牙俐齿,这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搜!!搜他!”
“支持纪工头!!”
人群突然爆发了阵阵起哄声。
女人见状,将簪子紧紧攥在手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那丈夫:“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追究,纪工头咱走着瞧!”
女人转身挤出人群,少年也放开了她丈夫:“你也走吧。”
他走到林离跟前:“你还好吧?”
“我没事,不过你真的很厉害,你姓纪吗?”
“嗯......你叫我小纪就好,大家都这么叫我。姑娘如何称呼?你是外地人吧,刚来淞吴不久?”
“我叫林离,今日本来打算逛逛这传说中的私市,没想到遇到这档子事儿。”
“要不我带你逛吧?我对这块儿熟悉得很。”
“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吗?适才听那女人说你要赶着去下夜货。”
“不耽误,完全不耽误!我不去也有人替班的。”
林离见盛情难却,正好也想请他喝碗凉茶,就当感谢他适才替自己解围:“那行,那就一起吧。”
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开去,突然林离定住了脚步,于人群中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很快,那个背影消失在了灯火阑珊之中。
“怎么了吗?”少年问。
“没事儿,应该是我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