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勇德神色又是一惊,赶忙又低下头,结巴道,“草民……是草民冒犯了……”
景玓看向夏炎雳。
老人的神色已经出卖了一切,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自己的外孙。他不与外孙相认,他们可以理解,他是不想外孙身份曝光。
可他面对夜迟瑟要租借庄园的提议,表现得尤为紧张和不安,这就让想不明白了。
按理说,他怎么也算是闇云门的门主,就算闇云门落魄消亡,但他也不该如此胆怯慎微才是。
不止他们夫妻疑惑不解,夜迟瑟瞧着老人的状态,也皱起了眉。沉默了片刻后,他起身对他们夫妻说道,“本宫还有事处理,租借庄园的事便交给你们了。”
“是!”景玓假模假样地应了一声。
待夜迟瑟一走。
她又盯着老人打量了一番,然后对夏炎雳叹了一口气,“炎雳,我看他就没想过要与你相认,还是算了吧,咱们找来找去,到最后热脸贴冷屁股,难受得还是自己。”
夏炎雳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景玓接着一脸心疼地道,“你也是真可怜,自小失去生母,养父去世早,养母又从未疼过你。好不容易长大呢,又有人因为权势容不下你。处处被人刁难不说,还有人冒充你表妹和外公意图加害你。唉,做人本就难,像你这样多灾多难的更是少有。别人都以为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谁会相信你是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啊!”
夏炎雳的心情本来是沉重的,毕竟亲人相见不相识,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听到她悲哀怜悯的话,他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不认就不认,他哪里需要如此卖惨?
不过景玓的卖惨也不是一点效用都没有,霍勇德盯着夏炎雳时,老眼中明显有了水光,双唇颤抖着,似有话想说可却又说不出来。
“咳!”夏炎雳清了清嗓子,故作一脸严肃地道,“霍庄主,谈正事吧。就夜太子所提的租借山庄一事,你可答应?”
“我……我……”霍勇德艰难发声,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低头硬声硬气地道,“草民家人喜清净,不喜被人打扰,太子殿下的好意,草民只得辜负了。”
“霍庄主,你未免太不识抬举了!”夏炎雳冷脸怒斥,“太子殿下选择鹿鸣山庄那是鹿鸣山庄的福气,把你请来商议那是看得起你,你如此不识好歹,可是想造反?”
“我……”霍勇德又结巴起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敢拒绝太子殿下,便是藐视皇权,实在罪不可赦!”夏炎雳冷着脸朝门旁侍卫怒喝,“来啊,将此人押下去严加看管,他何时松口何时放人!”
“是!”侍卫领命行事。
而霍勇德完全没想到他会下此命令,瞪着一双老眼直直地望着他。
但他也没挣扎,任由侍卫扭着他退下。
望着门外,夏炎雳一脸阴沉,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不仅仅是难受。
景玓握着他紧攥的拳头,安慰道,“这里面有名堂,咱们先查清楚再说!”
夏炎雳淡淡地点了点头。
当天,太子府就传出去消息,鹿鸣山庄庄主目无储君,被收监下狱了。
那几个商会的人虽然没有看到最后,但夜迟瑟想租借鹿鸣山庄的事他们听的一清二楚,且霍勇德支支吾吾的态度他们也看得明明白白……
对此,霍勇德被收监,他们是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聚在一起唾弃霍勇德不知好歹。
这种殊荣他们求都求不来的,竟还有人拒绝太子殿下,眼下被太子殿下收拾,不就是活该嘛!
此事在各大商会很快传开了。
没半天功夫,全京城都知晓了。
鹿鸣山庄——
当姚珠花将外头的消息带回去时,身坐在太师椅上的面具男又惊又怒,“什么?那老东西得罪夜迟瑟被关押了?!”
“公子,千真万确!据说还有好几人与那老东西一同去的太子府,他们都亲眼瞧见了,说是夜太子想租借庄园的地,但那老东西不同意,因此惹恼了夜太子!”
在姚珠花说完后,一旁的杜元然不安地道,“公子,那老东西会不会把您的事供出去?”
面具男嗤嗤冷笑,“他敢吗?他孙子和外孙女可都在我手上!”
杜元然小心翼翼地询问,“那眼下我们该如何做?夜太子看中了这处庄园,就算那老东西不同意,恐怕夜太子也会强要。一旦夜太子强行闯入山庄,可就没我们容身之处了。”
面具男斜眼睇了他一下,“我稀罕这里吗?我要的是夏炎雳和景家所有人的命!如今夏炎雳和景玓已经来了神坞国,为了那个明瑜和夜迟瑟的婚事,相信景家的人不久便会赶来!哼,我倒要看看,霍勇德那老东西是要孙子还是要外孙子!”
杜元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埋在心中许久的疑惑问道,“公子,我与景玓相识十余载,从未听她提过明瑜此人。您也是景家的人,您可知那明瑜究竟是何来历?为何景家人对她如此重视?”
面具男眼神又黯又冷,“说是景玓在外面认的姐妹,哼!不过那女人也真有本事,竟然把神坞国的太子迷得昏头转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女人给夜迟瑟下了蛊呢!”
杜元然回想着与明瑜见面时的情景,就两次而已,可每次那女人都对他极其凶恶,跟景玓的冷漠相比,那女人连辱带骂,简直恨不得将他扒皮抽骨……
不知道还以为他辜负了她呢!
看出他们母子为霍勇德的事紧张不安,面具男起身,温声说道,“你们没犯事,便是被发现了他们也不敢拿你们怎样。如果夜迟瑟强行霸占庄园,你们就赖在这里继续做事,如此也能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公子,我们肯定会好好为您办事的!”姚珠花赶紧应道。
面具男很快离开了庄园。
待他一走,姚珠花立马拉住儿子,紧张道,“然儿,你说景炫有多少把握能对付景玓他们?若是事成了那还好说,可要是万一……”
杜元然拍了拍她的手,满眼苦涩,“娘,我们没有退路了。”
姚珠花瞬间流下了眼泪,悔恨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唐滢滢那贱人进门!本以为景玓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她竟如此不容人,连你纳房小妾都不行,还把我们母子逼到如此地步!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连点余地都不给我们留!”
跟她的悔恨比起来,杜元然早就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十余年的相知相伴,他从未忘过。
那时的景玓是多么的青涩和温柔,几乎不需要他开口她便将他想要的捧到他面前,他从一介寒门到被人仰望的将军,那是何其的意气风发、何其的荣耀辉煌……
他以为景玓会一直对他言听计从,所以才在遇见唐滢滢后,面对唐滢滢的蓄意接近,顺其自然的与唐滢滢好上了。
然而,他做梦都没想到,明明他已经将人娶进门了,明明他都算计好了景玓一定会接受唐滢滢的,却仍旧让礼成的婚事变成了闹剧,让景玓眼睁睁从他手中脱离……
甚至与他反目成仇,从此陌路,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好过!
他不明白,就算他有过错,可在她心中,难道那十余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她为何一点旧情都不念?
“娘,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如今我们为他做事,也是在为我们自己谋前程。毕竟景家的财富不可估量,待他除掉了夏炎雳和景家,不说别的,就景玓名下的嫁妆也够我们这辈子享用了。”
听着儿子的话,姚珠花擦去眼泪,咬着牙道,“等抓到景玓,让景骁用同样的方法控制她,不怕她不改嫁于你!等她再嫁你后,我定要好好收拾她,以报她给我们母子的耻辱之仇!”
……
太子府。
在一处偏僻的院落里,景玓端着食盘进了其中的一间房。
房里的老人见到她出现,也没有意外,只是在她进门以后朝门口多看了两眼。
“不用看了,他没来。”景玓嫌弃地冲他撇了撇嘴,“既然你都不打算认他,他来做什么,招人嫌弃么?”
霍勇德坐在桌边,低下了头。
景玓将饭菜摆上桌,同时还带来了一壶酒和一只酒杯。
“喝吧,这是太子府才有的佳酿,外头有钱都买不到的。”
霍勇德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然后微微仰头朝她看去。
景玓同样看着他,表情比他还寡淡,“先说好,我不是来讨好你的。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干讨好人的事。我能来给你送吃的,主要是怕你饿死。毕竟是我出的主意把你引来太子府的,你要饿死在这里,我没法向夜太子交代。”
说完,她坐在他对面,伸手从一只盘子里捻起一片肉,直接放嘴里吃了起来,边吃边向他挑下巴,“我替你尝过了,没毒。”
霍勇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景玓吞下肉片后,又嫌弃地撇了撇嘴,自顾自地说道,“有时候想想,真替炎雳感到不值。这二十多年来,他没享受过母族一天的温情,在得知闇云门出事后,反而到处奔波寻找你们的下落。我家闺女才满月,他就丢下闺女跑出来,这都好几个月了,有爹娘跟没爹娘似的,真是造孽啊!”
似是她太唠叨了,霍勇德听不下去了,脸色瞬间转冷,恼道,“你们回大蜀国去!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许插手!”
景玓‘切’了一声,不屑地道,“我们爱上哪上哪,你管得着吗?”
“你!”霍勇德不满地瞪着她,“你这丫头,故意来气我的,是吧?”
“哟,被你看出来了?没错,我就是来气你的!”景玓大大方方承认,并且理直气壮地怼他,“我陪着我男人出来寻亲人,要是亲人可亲可爱,我就不说什么了,当是游玩就好了。可我陪着他跋山涉水、荒野求生,遭了不少罪,好不容易寻到了亲人,偏偏亲人却不把我们当回事,你说我心里能好受?换做是你,你不憋屈啊?你怕是早都跳起来指着我们鼻子骂我们没良心了!”
“你……你……”霍勇德还真是忍不住抬手指着她。
“我什么我?我讲的不对?我要讲的不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你恼羞成怒不就证明我是占理的?我先说好,你别仗着你年纪大辈分高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非打即骂哈,我这人脾气很坏的,惹毛了我我可是六亲不认的哦!”景玓一边回嘴一边起身,最后丢下一句话,“再告诉你,那鹿鸣山庄是我家炎雳想要的,今晚我们就搬进去!”
闻言,霍勇德猛地起身,激动地喝道,“不许去!”
景玓脚步顿住,回头看着他,“咋的,那里有宝藏啊?你怕被我们挖?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更加要去了!反正你也一把年纪了,就算有宝藏也是留给后人的,我家炎雳再怎么说也是你外孙子,继承你的遗产也是理所当然,你说对不?”
“对个屁!我说你们不许去就不许去!”霍勇德一张老脸变得灰白吓人,激动得就差上前拉扯她了!
“老人家,再怎么说你也是一门门主,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粗鲁?”景玓好笑地扬起唇,“再说了,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我什么人呀,管得也太宽了吧!”
霍勇德总算看明白了,这丫头哪里是来气他的,分明就是来激他的!
他垂下肩,无力地叹息道,“你们不出现便万事安好,你们一来,我们便是想苟活也不行了。丫头,听我劝,带他离开神坞国,别掺和任何事。有句话你说得对,我从来没为他做过任何事,身为外公,没让他感受过一丁点温情,哪有脸让他为我们涉险呢?”
景玓抱臂,不以为意地道,“那你说说看,究竟是多大的险?若是危险系数大,危及性命,那我们肯定跑得远远的。毕竟我们家还有女儿要养呢,我们也不可能为了别人让自己女儿变孤儿。”
“……”
“你放心,我嘴巴严实得很,只要你告诉我,我不会轻易告诉旁人。我只是想衡量一下值不值得我们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