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橘子树长得越发蓬勃,枝叶随心所欲地伸展?四面八方,以一己之力撑起林家院子一角的风景。
可惜人类不解风情,一把修枝剪碎了它称霸后花园的美梦。
林见汐平时不会?理家里的花花草草,没办法,花草树木美貌归美貌,却也有发现虫子的危险,但橘子树的地位比较特别,这棵他亲手种下的树,现在多半是由他亲自修剪。
他在家里懂行的人指点下,不急不慢地剪完大半累赘的枝叶,剪完回客厅,顺手拿起茶几上的冰水,被赵云绮拍了一下手:“放下。”
林见汐:“……”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至今还是没有喝冷水的权利。
他坐进沙发,懒散地摸出手机,还没解锁,就听见赵女士问:“小江今年暑假还是不回来吗?”
“应该是吧,”林见汐点开微信,熊璀和熊璨正在轰炸他,让他赶紧出去挥霍人生:“我前两天刚问过他,听语气不像是想回来的样子。”
“他是在国外谈恋爱了?”
“没有。”
“跟你闹脾气了?”
“也没有吧,”林见汐有点无辜:“跟我有什么好闹的,我又没有欺负他。”
“也是,”赵云绮摇摇头:“你们兄弟俩感情是好。是我老了,越来越不懂你们年轻人了。”
“没老,您风华正茂。”
“就知道贫,”赵云绮笑着拍了他一下:“儿砸,帮妈妈一个忙成吗?”
“什么忙?”
“你去和一个小姑娘相个亲。”
林见汐险些没拿稳手机:“我们家终于穷到要卖我了吗?”
“不是,”赵云绮也很惆怅:“这事吧,说起来大概应该怪我。”
再有钱的家长聚集在一起也免不了讨论后代问题,而赵女士作为一个幸运母亲,明里暗里隐晦刻意不经意秀许多次,多次沐浴过其他英雄母亲羡慕的目光,接到橄榄枝无数,终于碰到了个难题。
朋友几次三番向她表达结亲意愿,被她用“孩子还小婚姻大事当然得由他自主”推脱过去,朋友又退一步,希望两家儿女结识一番、为未来做准备,赵云绮又推了几次,但朋友一直坚持,她终于不好推了。
一般来说,相亲这回事大家都不会太坚持,毕竟身家摆在那里,自家孩子再怎么不好,也缺不了扑来的人,像这么坚持的,反而是少数中的少数。
再推下去,只会让双方难堪,没办法,只能回来请儿子配合演出。
“只是吃个饭,”赵女士怕他不高兴,安慰道:“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小姑娘,不想有联系,你就说你喜欢男的。”
“……”林见汐这回是真的被呛到了,他咳了几声,哭笑不得地问:“要是我真喜欢男的呢?”
赵云绮深思熟虑许久:“那也没关系,你喜欢哪个男的?”
“我胡说八道的,”林见汐虚弱地摆摆手:“您不用真的信。”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把相亲时间地址发给你。”赵云绮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任重而道远:“辛苦了宝贝,你想要什么礼物?”
林见汐想了想:“没想好,下次再说吧。”
第二天,和江遇视频聊天的时候,他提了一下这件事。
其实到现在,除了日常问候,再聊聊身边琐碎的事情,他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了这么久,两个人身边都有了各自的社交圈,江遇又远在异国,朋友圈并不重叠,再加上都是男孩子,不像女孩有那么多闺蜜之间的话题好说,他们现在的联系,更像是互相报平安的周常任务。
他们联系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从最初的一两天,到现在三四天,偶尔各自忙碌,还会延长到半个月。
他把视频的手机靠在支架上,自己?开电脑噼里啪啦敲字搜索“相亲到底应该说什么”“相亲攻略”。
相亲这种见面仪式听起来和朋友聚会介绍的差不多,但多了一层父母之命在,少了自由选择的灵魂,感觉更像是应付上司的出差。
搜出来的结?很多,一眼扫过去,全是“何给你的相亲对象留下好印象”之类的教程,林见汐微微蹙眉。
“哥哥,你在看什么?”江遇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敏感,挂着视频却不看自己,他有点压抑不住。
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只能让他的占有欲短暂蛰伏,看不到听不到还好,一旦两个人有了联系,它便又虎视眈眈地冒出头。
林见汐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他就控制不住地焦躁。
“看别人怎么相亲。”林见汐哀愁地回复。
江遇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相亲啊,”林见汐这才抬起脸,故意用沧桑的语气说:“宝贝,你几年不回来,我都要毕业了,再两年,估计都要结婚了。”
这是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毕业、找工作、谈恋爱或者相亲,处个几年感觉合适了就结婚,两个人再为未来齐心协力奔波,奔波路上找个第二春玩你瞒我瞒宫心计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句话纯粹是林见汐用来骗小孩的,他并不?算早早入驻婚姻坟墓,甚至连对象的影都没见一个,方绍都说,他即将创造他校头一份四年大学片叶不沾身的单身记录。
上帝是公平的,上帝在赋予林见汐美貌才华身世素养的同时,还友好地替他关了多情的窗,让他能在周身环绕着的无数花花蝴蝶里,从容不迫地当一尊漂亮的瞎子。
只是江遇不知道。
他要是在林见汐面前,那么他就能够从他转过去的眼睛里看到分明的笑意,可是隔着手机小小的屏幕,他什么也看不到。
距离让他模糊了分辨的能力,他像是凭空一脚踩空,灵魂六神无主地飘,了好一会儿,他才恍惚地想,终于。
“江遇?”林见汐不解地叫了他一声:“你是卡了吗?怎么一直一个表情……唉,你水杯掉地上了……”
江遇梦初醒般,慢慢眨了眨眼:“啊,卡了。”
他低下头,仿佛在收拾水杯残骸,平静地说:“哥哥,同学找我,我先出去了。”
“哦,好。”林见汐笑眯眯地对他说:“玩得开心。拜拜。”
江遇漫无目的地出了门,这座城市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他知道走多少步能够到华人超市、知道bus停靠的线路和站点,知道广场的鸟更喜欢吃什么,可他依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是一叶漂零于此的浮萍,这里不是他的故乡。
等他回神来,他又到了海边。
风卷着微咸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他坐在岸边,忽然疲惫到一步都不想再走了。
“嗨,帅哥,你好像每天都来这里。”有人过来,坐在了他身边,热情地和他?了个招呼:“我对你很有兴趣,愿意认识一下吗?”
江遇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递在他面前的啤酒,没接:“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不用担心,我没有在酒里加安眠药,也没有加大.麻。”女人不依不饶,倾身靠去,胸几乎要贴上江遇的手臂:“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你看大海的眼神,像是在看你的情人。”
江遇瞬间绷紧了下颌,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转身就走。
女人没有再跟来。
他来到附近的小酒吧,这家酒吧没什么特点,非要挑个特别的,大概就是老板很年轻,貌很有古典忧郁的美感,他就是靠着这张脸哄骗了不少富婆的母爱和金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白脸。
他进门时,老板正在散漫地擦拭着一把吉他。
“江遇,”见他来,老板用不甚熟练的中文喊了他的名字,说道:“你今天来得真早。”
江遇走到吧台前,不待他说话,老板已经主动把酒拿了出来:“我知道,又是这种,你们华人就是恋旧。”
江遇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喝到老板都心惊胆战地阻止他了,他才捏着酒杯,迟钝地开口:“你说……”
“什么?”老板急忙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江遇皱起眉,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组织语言。
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为什么这里是空的……人还是能活?”
为什么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风干的空壳,他还是活着?
老板:“……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去看看心脏科医生?不我觉得医生对你也没有用,医生只治心脏病,不治心碎。江,你在为谁伤心?”
“有一个人……”江遇慢吞吞地说:“有一个人,我喜欢他,只喜欢他,可是他不是我的……”
老板有意外地挑了挑眉:“哇哦……那你就去把他追过来,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我不想追他,”江遇非常冷静地笑了一下,他明明喝了很多酒,可这一刻,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清明,“我想把他关起来,关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
“……”老板张了张嘴:“疯狂的想法。”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江遇的眼神晦涩下来:“我在这里,哪里也没去。”
将近凌晨,江遇才回到住处。
他在酒吧醒了酒,现在还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洗去一身酒味后,他跌进床,潮湿的头发直接氤湿了枕头。
他恍若未觉,只是看着手机,看着屏幕显示的时间,去想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想他现在和谁在一起、有没有答应别人、有没有拥抱别人……
手机里的时钟寂静无声,江遇却觉得他清楚地听见了锈蚀的秒针一秒一秒转动的声响。
沉闷、滞涩,永无止境。
天边逐渐泛起微微的光,这座城市还未沉睡,就已经苏醒。
手机被他攥得发烫,了许久,江遇把它放下来,它那么小,又那么沉,沉沉地压在胸前,仿佛能消融掉干涸的血肉,直接掉进空无一物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