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二日清晨,林实很早起?了床。奶奶一大早便跟同?村的老人去了集市,陈域还未醒来。
站在门前,睁眼便是大片的田野。这时的田地并不是青绿色的,而?是些枯草杂乱的长在土壤里。
她坐在小凳子上,蜷着身子,低头抚摸着脚边的花猫。小动物的毛色很奇怪,三花带点儿狸花,混合的颜色。
早间,她喝了杯豆浆,温热的,已有些凉了。
坐了一会儿后,林实起?身去厨房拿了个?菜篮子去摘了些青菜回来,准备早上煮面条。
面还在锅里煮着,陈域已起?床跟老人在门口聊天。
没一会儿,奶奶提着去集市的菜篮子进了厨房。
“您买了些什么?”
“没买什么。”
“......”
果然,林实低头看了看菜篓,什么都没有。
早饭吃的较为简单,一人一碗青菜面条就着一盘腌萝卜。
陈域洗完碗后去跟村头那一家聊天了,原因是对方家里养了只大大的萨摩耶,他想起?了自?己家里的小黑。
这人......
林实在屋里折衣服,因为中午便准备离开。
奶奶推门进来时,她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在整理陈域的。
“您怎么没出去玩?”
老人笑了笑,虽是笑,但不见喜色。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与自?己有关。
“有件事儿跟你说。”
“说什么。”
林实停下手的事情,把东西放在手边。
奶奶先是叹了口气,还未开口。但这气氛实在有些沉闷,林实觉得心跳有些快,莫名其妙的,也许不是件好事。
“你最近跟你爸联系了没?”
“没。”
那天生日的消息,她直接略过?了。
“你知不知道?他生病了?”
是确有其事,不是空穴来风,要不然昨日那师傅不会问林实。
“不知道?。”
“他不让别人跟你说,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他得了白血病。”
这件事,无疑是当头一棒。
林实听后张了张嘴,试图回答些什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呼吸一滞,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眼前的一切渐渐与窗外那干涸的土壤融为一体?,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想说些什么,但无言。就好像有一种呐喊是无声的,是自?己与自?己的斗争。
这句话是告知吗?她想并不是。
“我听你四伯说需要换骨髓。”
老人那双弯曲着的像极了枯树皮的手握在一起?,眼泪毫无征兆地流淌在脸颊上。她看着林实,试图从她那里找回一些希望。
接下来的话没了声响,林实望着前方的眼有些呆滞,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是自?我挣扎、是无声无息。有无数个?事物和记忆在心里往下跌落,如履薄冰。
一切开始突然在这时走向了结局,那个?曾经自?己即将看到绝色的女孩在这一瞬又被?拉回了荒野。
她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好呢?说她不愿意去配型,还是说那个?人是罪有应得?她的手死?死?地捏着右手手腕处的那一串小佛珠,试图得到一些力气,可是没有。
陈域在村头那家逗留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家里都养了宠物的原因,围着这个?话题聊了许久。
站起?来的腿有些麻,他道?了别往回走。
奶奶一人坐在门口,神?情黯淡。
“您怎么了?”
老人露出一个?忧愁的笑来,说“没怎么,你和南星什么时候走?”
“中午就走。”
“那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吧。”
“又睡了?”
“刚睡。”
陈域没说话,觉得林实这两天睡眠有些多。他进屋搬了个?板凳出来,坐在老人旁边。
谁都没先开口,气氛有些闷。
看着眼前的两棵树,他想起?林实昨天说要摘橘子的事情。
“奶奶,我去摘些橘子跟阿姨带过?去。”
“哎,她喜欢吃这个?,我去拿个?袋子出来。”
林实独自?坐在屋里,她把两人的东西收到一起?后,照了照镜子。
有些不适的,她弯腰捂着胸口,难过?地只想大口呼吸。有那么一种强烈的冲动油然而?生,她想与陈域之间有一个?拥抱,毫无保留且竭尽全力的拥抱。
这世间有人万千,在这样一个?失智无助的时刻,她仿佛只能依靠陈域。
她双眼猩红,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后才站起?来顺好呼吸推门出去。
陈域摘了很多青黄色的橘子,尽量都是些成?熟了的。他把橘子和昨天炸的豆腐拿了些放在后备箱里,转头看见林实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眼神?温柔,平静从容。
她涂着红色的口红,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收拾好了?”
“嗯。”
“走吧?”
“好。”
林实走过?去把东西递给陈域,转头看着旁边的老人,镇定?地说“您放心。”
老人面容苍老,尽管染过?头发,但鬓边的白发依然清晰。她微微驮起?的后背和浑浊的双眼,让林实多了些无形的负重。
两人无言,在陈域面前达成?了某种默契。
男人收拾好东西,林实说“把打火机给我一下。”
陈域没问,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林实手里。
女人转身进了堂屋,那张遗像堂堂正正地摆在屋子的中间。林实抽了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然后,轻轻扇灭了上面的火焰,只留下一些火光。
站在正中间,她闭眼在心里说了些什么,许久才睁眼鞠了三躬后才把香插进小香炉里。
做完这一切,林实才重新转身出去。
“我过?段时间再回来您。”
“好,有时间再回来。”
陈域看着林实的眼神?有些打量,两人之间早已慢慢在精神?上有一些契合,就像现?在,林实虽没说什么,但他隐隐觉得林实不太寻常,或者说,心里藏着事。
两人坐进车里,陈域驱车离开。林实的双眼盯着后视镜里的人影,没有移开过?视线。
“林实?”
对方没有回应。
陈域侧眼看了看林实,又喊了一声“林实。”
“嗯?”
这一次,直到看不见人,她才转头看着陈域,回应了一声。
模样有些微微走神?,不在状态。
“想什么呢?”
他声音很沉,林实听得微微有些心痒。大概是试探,但现?在,她并未反应过?来,因她自?以为隐藏得够好。
“在想我们回去干什么。”
“想好了?”
“嗯。”
“干什么?”
“看电影吧。”
林实沉默了很久才回答,身影微微有些嘶哑,好像压抑着什么。
两人沉默地相?处了一路,只有车厢里邓丽君的歌曲一首首的来回播放着,气氛有些沉闷。
因为是周日,有些堵车,到达市区的时间比平常多花了近一个?小时。
两人选择了一个?离林母小区进的商场,买了最早能够观看的电影。倒是不讲究什么影片,只求能够早些进去看点什么。
一部伦理电影,林实和陈域坐在最后,她思绪很乱,看着屏幕想得却是别的,心猿意马。
两人都不多言,身边的顾客小声地谈论着剧情,他们之间显得很沉默,安静地有些陌生。
林实握着陈域买给自?己的咖啡,一口口地喝着,并不是因为渴,倒是像在借此缓解着什么。
“这咖啡好喝?”陈域凑到她耳边问。
“一般。”
男人笑了笑,没回答。
两人看完电影便买了些水果去了林母家里,彦朗一早边在楼下等着,蹲在路边,虽表现?得怕冷,却依然爱美露出了脚脖子。
停好车,他走过?去帮陈域拿东西。
“姐,你瞧着我这身怎么样?”
“不冷?”
“冷有帅重要么?”
“你可能对帅的认知还有些偏差。”
“.....”
彦朗转头和陈域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无奈且无言。
一行人上楼,门没关,远远能闻见饭菜香。
林母和彦叔叔在厨房里忙活,彦朗推门进去,喊了声“爸妈,回来了。”
林母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看了看他们,热情招呼着。
彦朗去烧了壶水,给他们俩泡了杯茶,便坐在陈域身边同?他聊天。
林实低头微微皱着细眉,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这种状态持续到了吃饭,她才有所反应。
饭菜很丰富,典型的炖汤。林母给林实盛了一碗,见着林实接过?汤碗时不自?然弯起?的手指,面容有些不悦,但并未说些什么。
陈域没喝酒,只说自?己晚上要开车。
因为刚刚喝过?咖啡又喝了一碗汤的原因,林实已经有些饱。她放下碗筷提前离了席,独自?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泡了杯茶解腻。
没过?太久,林母也放下了碗筷坐到她身边。
见着林实拿茶杯微微弯起?的手指,语气有些心烦意乱地说“你手指就不能正常伸直?看起?来像残疾。”
女人的手微微一顿,只是片刻,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有些湿润。好一会儿,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您怎么不问我疼不疼?”
林母抬眼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些愧意,好久才说“你爸怎么样了?”
“您知道??”
“嗯,之前听人说生病了,但不知道?什么病,我没问。”
“白血病。”
三个?字,话语简单,伤害深刻。
毕竟曾经夫妻一场,林母听完后依然觉得接受有些难,她沉默不言,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母女二人沉默一会儿,林母问“你奶奶怎么跟你说?”
她尽量显得轻松,慢慢呼了口气,语气平稳地说“她说要做骨髓匹配。”
这话不太简单,既不是商量,也不是选择一个?办法,而?是告诉林实,要她去匹配。
“你怎么想?”
“我能选择不去吗?如果我不去,我是间接的杀死?了一个?人。”
“他几个?兄弟姐妹没有匹配成?功的?”
林母的声音有些凄厉,但还是压制着自?己的嗓音。
“如果成?功了就不会告诉我。”
或许是在做着思想挣扎,但结果只能是一样。
良久,林母无力地妥协道?“去吧,毕竟他是你爸爸,是给你生命的那个?人。”
生命二字,多么简单。
她多想反驳,这生命她要的那样被?动。
一席对谈,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晚饭结束,陈域和林实道?了别,两人驱车回去。
这一天不太寻常,对于?林实,对于?她的整个?未来规划,都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再一次地,陈域在屋里看着林实洗完从浴室里出来,问“林实。”
“嗯?”
“你有事瞒着我?”
“没。”
“那你今天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陈域没说话,他拿了衣服去换洗。
林实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双眼空洞,那里还有半点鲜活的影子。
好像已回到了从前那种状态里,她对陈域有好多歉意,
程序化的,她同?往常一样护了肤后钻进了被?窝里。
陈域洗完躺在她身边的时候带来了一阵暖意,热气氤氲。
她顺势躺在里陈域怀里,关了灯,两人看了部电影,依然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陈域。”
“你说我的手指多久才能长好?”
她的手被?陈域捏着,原本白皙光洁的手指被?一道?深红色的疤痕隔开,不在同?一平面。
“几年。”
“几年?两三年吗?”她小声地低喃。
“嗯,差不多。”
林实没了声音,认真?地盯着屏幕。那个?问题,她像是在情绪之外,只是走了个?神?问了陈域一句,并不专心。
两个?多小时候,电影播完。
两人躺在床上,林实又问“你之前说去文莱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嗯,正在商量。”
“什么时候?”
“来年上班吧。”
林实听后又沉默了,她闭着眼躺了很久,想要入睡。可一些记忆张牙舞爪地冲进她的脑海里,不得太平。
“陈域,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并不矫情,亦不是撒娇的寻求一个?肯定?。
说实在的,林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是在寻求一份心里上的安心吗?她回答不出来。
男人听后笑了笑,抱她在怀里。
“傻姑娘......”
话语并未讲完,林实抬头在黑暗里主动吻上了陈域的唇,那个?与他双手一样粗糙并不温柔的唇。
一场无言的爱在夜里悄然而?至。
林实潸然泪下,她抑制了一整天的情绪就此崩塌。两人紧握的双手犹如握住了彼此的生命,拼尽全力地相?互支撑着奋力活下去。
身边的人呼吸均匀,或许睡着了,或许没有,只是两人没再聊天。
斟酌许久,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走了那个?蓝色的药瓶去了画室。
无人的夜里,林实坐在画板面前慢慢调着颜色,寂寥无人的房间,她坐在画室随意地画着什么。直至小路的灯光亮起?,她才放下画笔回了卧室。
手脚冰冷地躺进陈域的怀里,彼此依偎。
或许,人这辈子至少得爱过?一个?人,才会知道?这世间原来还有能跟活着与之同?等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