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陈域从文莱回来的那一天,没急着回去?。因为?他已?隐约能够预料到些?什么?，虽已?经做好准备,但?仍有期待。
他先是约了?今日中午与张尧的见面，两人在一家肯德基里。
还是那天他在路边看见林实和张尧在一起的那家店里，只?不过这次坐在里面的人换成了?自己。
张尧和他女儿坐在陈域对面，小姑娘见过陈域，拿起一个红豆派问?“陈叔叔，要?不要?尝尝？”
男人失笑，他与林实在小姑娘心里的称呼,直接差了?一个辈分。
他接过红豆派,说了?声谢谢。
两人没聊什么?，直到小姑娘离开才慢慢交谈起来。
张尧看着他说“你跟林实和我描述的样子很像。”
陈域看着他,问?“她?怎么?说？”
张尧笑了?笑，没直接回答。
“她?第一次来找我时候还很年?轻，二十岁左右，很漂亮，话不多?。每回都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情绪不太稳定,时常流泪。后来逐渐熟络，才开始讲一些?她?的小时候。那些?故事大多?都停留在她?觉得美好的事情上,难过的很少说。”
“我跟她?认识了?快一年?后她?会渐渐跟我说起那些?过往，折磨她?的，她?说她?痛不欲生，无?数次想了?结生命。我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开,她?说她?妈妈告诉她?，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就这样过下去?吧,没有办法。”
“直到后来她?父母离婚，她?觉得自己终于能渐渐走出?来的，走出?那种整天争吵的原生家庭。所以在大学填写?志愿的时候，她?填了?一所离家乡很远的学校。这个结果被她?母亲之后，她?母亲撕了?录取通知书，让她?重新复读了?一年?。”
“那时候的状态非常不好，直到她?来找我才意识到自己生病，在这之前，她?只?是以为?自己多?愁善感，完全没有想到精神状态出?现问?题。”
张尧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陈域认真听着，心揪得紧。
最后，陈域看着窗外许久，仿佛是在想座位里的人换成了?他，那窗外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林实？他们会不会隔着人流远远对视着？
“她?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她?跟我说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少年?派，飘荡在无?边的海上，日复一日的沉默，再开心也只?能与自己为?伴，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岸边开始新的生活，找不到出?口也不甘如此。其实不是，她?其实是那个理查德，在终于与自己和解的时候，离开了?我。”
陈域慢慢说完，小橙子跑了?过来，额头上有些?许汗水。
小姑娘看着桌上的红豆派，指着问?“陈叔叔，你怎么?不吃？都放冷了?。”
男人笑了?笑没回答，拿起红豆派咬了?一口。渐凉的内馅甜得发腻，回味有些?微苦，他吃完了?那个红豆派。
张尧看着陈域手腕处的红木佛珠，别开了?眼，那个佛珠他是怎么?都不会忘的，那是林实的。男人眼眶发酸，惊觉林实与他的最后一次交谈，原来是告别。
陈域驱车回了?林实住的地方，门被打开，入眼的景象正如他第一次来到这间屋子一样，干净整洁。他转头看了?看厨房，就好像日子还是两人从西藏回来的那一天，林实在厨房里煮着粥，等他一起吃着一顿不和谐的晚餐。
他把行李放在玄关处，进屋坐了?一会儿。茶几上的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陈域没有急着看，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夹在手指间。直到点燃第二根香烟时，他才拿起那张纸条看起来。
潦草的字迹跟她?一样，并不拘谨。像那个身处绝境的女人，那么?拼命、无?力地活着。
“想了?好多?种方式告别，可面对面讲出?总觉得对你我都太过残忍，我不愿看见那样情形，也不忍。
陈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并不是在海鲜楼的那天。是某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我放学回家，偶然瞥见牵着一只?德牧散步的你。意气风发的少年?眼中没有任何人，只?有前方那条宽敞明亮的大道。
我曾经无?数次的思考着人生的意义和活着的目的，可想来想去?，每个人的终点除了?走向死亡好像也没有别的结局。我也问?过你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我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我想，我的人生都这样了?，还如何实现人生价值呢？
回望过去?的那些?年?里，我始终无?法确切地去?理解人生一词的定义，但?其中的艰难困苦好像我已?感受至深。好多?次我都试图卸下防线告诉你我心中的苦恨，可我不能，因为?我担心你会因我而难过。也许是我过于放大了?那些?不平等的对待和自身的遭遇，但?那些?已?经足够让我变得支离破碎。我突然意识到时间的难过不在于它自身的流逝，而是我以怎样的心态去?度过它。
直到那天我在人生最低谷的街头等到你，我才彻底放下所有。我从来没有那样哭过，仿佛一生的艰难在那个时候全都压在我身上，太累了?。想起从前的几十年?里，我好像每天都在浑浑噩噩的数着日子倒计时，到底哪一天我才会走向终局。走着走着再回头，想着那样没有盼头的生活，我竟已?走了?这么?多?年?。
后来的一个深夜，我坐在画室待了?很久，一边画画一边想着这个几乎每个人都会思考的哲学问?题，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好像每天都重复着简单枯燥的程序，那样的望不到尽头，却还能在第二天准时醒来开始平静的一天。
思索许久，我渐渐明白，产生这种行尸走肉的心态都源于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时至今日，我现在终于能够告诉你，对于我来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寻求一种绝对自由。那自由不关乎金钱、不关乎爱，只?关乎我个人的精神世界，纯粹且真实的。
我也思考着这样的决定对不对、会不会自私？可是，人若一生都不为?自己活一次，那该多?无?趣？所以当我下定决心迈出?这艰难的一步时，我已?能够正视自己的内心了?，亦能正视我俩的爱是那样的自由和勇敢。
陈域，我走了?，你要?记住我的好。”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有初春的风吹着白色的窗帘微微晃动，小院儿里的花又重新长出?了?新的花苞，等着盛开。男人望着窗外，淡淡地笑着。
这一切都如寻常，好像陈域只?是坐在屋里等着林实从酒楼回来，然后再一起吃一顿晚饭，两人会在睡前看一部她?最爱的电影，最后平静的度过这一天。
落款还有一行字“天下没有远方，人间都是故乡。勿念。”
他们早已?相遇，只?是一直在错过。
那西藏之行，两人相遇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在相同的时间里看了?一场《文成公主》的演出?。
声势浩大的故事会，将?他们冲散在人群中。
如果他们早一天相遇会不会更好？哪怕只?是一个夜晚，他们也会一起度过。
晚间，陈域没有很早休息，他在林实的画室坐至深夜。
书架上的书籍一一陈列着，好像还等着主人过去?翻阅，那么?安静。
好久后，他站起身去?拿了?那一本紫色封面的书。那是那次他们出?行，林实带在身上的一本。
夹着书签的那一页轻易被翻开，她?写?了?一行字在书签后。
陈域看着林实在书上划下的痕迹，终究是忍不住酸涩，留下眼泪。他剧烈起伏的肩膀隐隐抑制着什么?，这不是悲伤的一种的宣泄，而是极深而不得的爱。
是啊，为?什么?爱是那样的深情又绝情呢？它轻易地联系起两个人，也轻易地拆散两个人。
她?写?道“陈域，这生我是忘不了?的。”
在走过一座座古老又神秘的庙宇之后，在一个与天接壤的神圣城市。
一个内心虔诚的女人，一个追逐学识的男人，就此重逢。
爱如野草肆意，在夹缝生长，在荒野蔓延。
爱之生猛，横亘千里，不负本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