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观孔子这一生,其实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却以身教和言教开启了中国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儒家学派,成为两千年来最伟大的“至圣先师”。孔子的智慧是什么呢?
孔子,名丘,字仲尼,生于公元前551年,时为春秋时代末期,周史衰亡,礼乐崩坏,文化传统濒于断绝。孔子的祖先为宋国人(殷朝后代),后迁于鲁国定居。他生于鲁国鄹邑(今山东曲阜市附近的尼山),三岁时,父亲叔梁纥去世;他由母亲颜征在抚养长大,接受一般乡村孩子的教育,至十五岁告一段落,再自己立志学习,终于以博学知礼而闻名。
孔子十七岁时,母亲去世。二十岁时娶丌官氏(宋国人)为妻,翌年生子孔鲤。孔子做过的职业包括委吏(管理仓库)、乘田(管理牧场)与助丧(承办丧事)等。三十岁前后就有学生求教并追随他,形成一个独特的师生团体,以讲学修德与治国利民为其目标。孔子学不厌而教不倦,学问与见识渐成系统,四十岁已可“不惑”,五十岁达到“知天命”,明白自己的天赋使命乃承启文化道统。五十一岁至五十五岁,孔子在鲁国从政,先后当过中都宰(县长)、小司空(工程部门副长官)、司寇(司法部门长官)等职,位列大夫,政绩卓越。但由于与当权者政见不合,且不满鲁定公沉溺美色等,终于去职离乡,开始周游列国。这一去,便是十四年,遍历卫、曹、宋、郑、陈、蔡各国,推行教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甚至两度面临生命危险。六十八岁时,鲁国新的执政者正式召请他回国。七十岁,独子孔鲤去世。七十一岁,他最喜爱的弟子颜渊去世。七十二岁,忠心耿耿的学生子路去世。七十三岁,孔子辞世。
综观孔子这一生,其实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却以身教和言教开启了中国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儒家学派,成为两千年来最伟大的“至圣先师”。孔子的智慧是什么呢?首先即是“真诚”。人若真诚,将能体察内心有一股自我要求的力量,期待自己去行善。所谓“行善”,是指努力实现“人与人之间的适当关系”,亦即包含古代所说的五伦以及今日复杂多样的人际关系。由真诚引发的社会关怀,将会随着个人角色的变动而由近及远,其最高目标则是孔子亲口叙述的志向:“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正好反映了人类生命的最高价值。只要肯定自己正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自然可以心安理得。
其次,孔子重视知识和教育,给予理性思维极高的评价。他立志之后就非常好学,而且坚持了一辈子。他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论语·公孙长》)有十家人的地方,必定有忠信如我的人,但却不像我这么好学。事实上,他凭什么断定呢?就是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读书、学习。他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一个人在世上生活,只要耳聪目明,能够开放心灵,那么整个宇宙、人类都可以当他的老师。到了最后,这样的人往往是最杰出的,因为他得到了众善之所长,就像所有的河流汇集到江海一样,这就是孔子立志向学的情形。
孔子的学问有三个特点:一、学习传统。传统包括“诗、书、易、礼、乐”五经。诗指文学,书指历史,易指哲学,礼是社会规范,乐则是艺术修养,此外,还有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礼是礼仪,乐是音乐,射是射箭,御是驾车,而书、数则是书写、计算等技能。当时的人只要具备这六项条件,就可以在社会上立足了。孔子不仅学习传统的智慧结晶,也习得传统的技能,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展现为一个人才的典范了。
二、学思并重。孔子知道光靠学习是不够的,还必须思考,否则一味接受外来的资料与信息,没有一个中心思想予以统合,难免导致混乱。他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光学习而不思考,到最后毫无心得,白学了;反过来,如果只就自己的生活经验去思考而不念书学习,就会陷于迷惑;别的不讲,光是善恶报应,你就搞不清楚。
三、学行并重。孔子的学并非一种理论而已,同时也是一种道德实践。孔子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学而》)也就是说,“好学”首先要降低物质享受的欲望,其次要在言行上磨炼自己,然后再虚心向良师请益,使自己走上正途。此外,孔子还说:“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把该做的事认真做好,行有余力,再去努力学习书本上的知识。有一次鲁哀公问他,你这么多学生里面,谁最“好学”?孔子说只有一个学生颜渊好学,很可惜已经过世了。为什么只有颜渊好学?因为颜渊“不迁怒,不贰过”。这乃是道德实践的表现,也说明了好学和具体的行动有关。
孔子立志于学,不是为了独善其身,而是为了“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因此他在“学不厌”之后,还要“诲不倦”,由学而教,为人师表,开启了平民教育的先河。他有教无类,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这些人各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方面有所成就,成为当时知识阶层的中坚力量,并且汇聚为儒家学派,影响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直至今日。
孔子非常了解时间在生命发展上所具有的意义,人都有一种潜能,只要活着就可能登上更高的境界。所以,走上人生正路的第一步,就是要懂得珍惜时间。
走在人生路上,很多人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过去的一切想留也留不住,未来呢,又很难去把握。孔子有一次站在河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消失的一切就像这样啊,白天黑夜都不停息。“逝者”指时光,也是时光中的事件,人的生命当然也在其中。人的生命是在时间里展开的,你只有把握住时间,才能让你的人生不至于虚度。而人生不虚度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你把目标都放在外在的事业成就上面,那也是一种选择;但在孔子看来,人把握时间的目的是要“造就自己”。
孔子在年轻的时候,对于时间就有特殊的体认。别人恭维他是“天纵之圣”,孔子说,不是这样的,一方面“我非生而知之者也,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论语·述而》),是靠着努力向古代的圣贤学习,逐渐温故知新、融会贯通,才取得眼前的成绩;另一方面是因为“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年轻时家里贫困,没什么社会地位,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学会了一些琐碎的技艺。据孟子的记载,孔子曾替人看管仓库,把帐目写得清清楚楚;后来被派去管理牧场,一年下来,牛羊健壮,繁殖很多,因此受到别人的信赖。
尽管做了这么多零碎、卑微的工作,但孔子从来没有忘记一件事:学习。他利用一切时间学习知识,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在他生活的时代,普通人家的子弟到十五岁就不能再念书了,大学是专门为贵族子弟开设的。孔子不仅自学了所有大学的内容,而且比一般贵族子弟还学得好,以至于鲁国的贵族孟氏请孔子当家教,教他的孩子礼仪。到了“三十而立”之后,孔子仍不放弃自我成长的机会。他说:“吾不试,故艺。”我不曾被国家所用,所以学得一些技艺。学习技艺的目的是谋得一官半职,可以发挥所长,贡献社会人群;现在所谋未遂,所以只好继续培养各种专长,等待时机成熟。这种态度对我们现代人深具启发。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必须了解生命是有阶段的,你要先充实自己;如果没有机会,要先自己培养好条件,等机会一出现,自然可以把握。孔子说,富与贵是每个人都要的。但问题是,你够这个条件吗?如果条件不够,时机不成熟,那你就要安分,把自己的事情先做好。怎么做呢?珍惜时间,修炼自己,“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孔子提到两种浪费时间的情况是“难矣哉”,很难走上人生的正路。第一种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论语·阳货》)
整天吃饱了饭,对什么事都不花心思,这样很难走上人生正途啊!不是有掷骰子下棋的游戏吗?去玩玩也比这样无聊要好些!
人最怕两个字:无聊。有一次一位母亲跟我聊天,谈起她怎么教育孩子。她对念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说,假设你是妈妈,会怎么教导像你这样的孩子?结果小孩说,你不让我无聊就好了。换句话说,从小到大,每个人都怕无聊。无聊之后怎么办呢?说不定就会“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孔子建议说,那你还不如去博弈吧。“博弈”两个字要特别小心不要被当成“赌博”。孔子劝我们赌博,那还得了?博弈是指游戏。人类为什么需要游戏?因为人活在世界上,受到各种条件的限制,大部分的成与败都定了,很少有人可以改变。这时候通过游戏制定一个规则,老板也好,员工也好,大家机会均等,按规矩来玩,每一个人都有获胜的机会,人生的压力也许就能在游戏中化解一点。所以孔子说,你无聊的时候就算去玩游戏,下棋也好,打篮球也好,打高尔夫球也好,不管玩什么,都比纯粹浪费时间要好。
第二种浪费时间的情况是:
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论语·卫灵公》)
一群人整天相处在一起,说的是无关道义的话,又喜欢卖弄小聪明,实在很难走上人生正途。
我有一个朋友在中学教书,一天中午休息时间,他坐在校园的一棵大树下面,树的另一边有三四个同学,不知道那一边有老师在听,他们就聊天。我朋友说,他听学生聊天聊了半个小时,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们讲的话没有一句话是有意义的。我听了跟他说,学生上课已经很辛苦了,你叫他们下课聊天还要讲有意义的话,不是太严苛了嘛;而且到底有没有意义,也不能以老师的标准来判断。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要提醒自己,讲话最好言之有物,你说什么事情,表达什么思想或情感,要说出来很具体、明确;不要整天言不及义,扯一些八卦新闻,或者卖弄自己的小聪明,这样是很难走上人生正路的。
孔子非常了解时间在生命发展上所具有的意义,人都有一种潜能,只要活着就可能登上更高的境界。所以,走上人生正路的第一步,就是要懂得珍惜时间。一个人如果在年轻的时候,懂得把握时间,很可能有不凡的未来。孔子说“后生可畏”,年轻人值得敬重,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将来的表现怎么样。我们有时候看到年轻人好像一代不如一代,又不用功又不长进;但是先不要这么快下结论,年轻人是说觉悟就觉悟,说奋斗就奋斗,经常因为听到一句话或看到一句话,就突然想通了,所以“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不过,孔子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一句,“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一个人如果到了四五十岁还没什么好名声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好值得尊重了。为什么?因为名声是慢慢培养起来的,等到四五十岁的时候,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这时候还没有培养起好名声,就说明他不用心,没有在成长的过程中努力奋斗,这是很可惜的。
不管任何国家,所有伟大的人物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不喜欢专心学习的,要胜过同时代的人,要找到自己生命的方向,就一定要去用功读书。
懂得了珍惜时间,就要好好利用时间进行学习。学习的秘诀是什么?用心专注。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论语·泰伯》)
孔子说:“学习时要像赶不上什么一样,赶上了还担心会失去啊。”
在孔子看来,学习好像赶火车一样,很怕赶不上,赶上了还怕会失去。火车赶上之后,就不用担心了,自然可以抵达目的地;但学习不同,学习最怕考试的时候忘记,念了半天,睡一觉起来要考试了,忘了,怎么办?再念。很多知识熟能生巧,多念几遍慢慢熟悉了,然后加以实践,久而久之变成你的一种能力。我们常常讲,知识与能力两者要配合起来,能“知”也能“行”,才是真正的学习心得。
孔子有一个学生叫子夏,说了一句很好的话。他说什么叫好学?“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每天学习一点新东西,每个月再复习自己学过的,希望所学的没有忘记,这就是好学了。孔子的另一位学生子贡,特别聪明,口才好,喜欢评论比较,说谁比谁杰出,谁哪一方面更好。孔子就劝他,“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子贡,你已经很杰出了吗?要是我,是没有空闲的。换句话说,你没有时间去管别人的闲事,要管是管不完的,每天多少八卦新闻,多少莫名其妙的事情,你如果去关心这些事情,还剩下多少时间专心读书呢?就像现在很多人喜欢看电视、上网,每天去追逐很多新的讯息,说不定过几天又会发现这些信息是错的、假的,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花那么多时间去关心呢?所以孔子说,你去管别人的闲事,去比较谁好谁坏,去追逐新的信息,还不如安静下来,修养自己,把所有时间用来专心学习。
据我所知,不管任何国家,所有伟大的人物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不喜欢专心学习的。也许后来有了成就,事情多了,心思不在能专注在学习上了,但在他年轻的时候,要胜过同时代的人,要找到自己生命的方向,就一定要去用功读书。譬如拿破仑,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抓到任何书都好像海绵吸水一样,拼命念;因为他出身背景不好,没有什么学习机会,所以抓到书就念,而且学了之后还能够消化吸收,成为自己的心得,所以后来才能建立很大的功业。再譬如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他虽然是只活了三十几岁,但在小时候有幸遇到一位好老师: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是希腊大哲学家,他到马其顿宫廷去教十三岁的王子,这个王子后来变成亚历山大大帝。亚历山大大帝之所以会在那么早的时代就能有一种全球化的观念,要把他的功业推广到世界各洲,就跟他从小跟着伟大的老师专心学习有关。知识开阔了他的心胸,开阔了他的视野,使他的眼界超出了同时代的人。可惜他后来走偏了,只知道用武力去征伐其他国家。所以,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养成专心学习的习惯非常重要。因为年轻人心思比较单纯,记忆力又好,这时候不学习就可惜了。而年轻时候的学习,等于累积了资源,为将来的工作生活中打下了基础,一旦有机会学以致用,就会爆发出潜力,使人刮目相看。
《孟子》里提到一个故事,说有两个智商差不多的人,同时拜在围棋国手弈秋的门下学习,结果学习成绩大不相同,原因何在?因为第一位同学专心致志,认真听讲;第二位同学胡思乱想,以为会有天鹅飞来,准备要拿弓箭射它,最后当然学习效果不同。《庄子》里也讲了一个故事,说孔子看到一位老人家黏蝉,技术出神入化,像在地上捡树叶一样,很快把一麻袋装满了。孔子请教他,老人家你怎么有这样的本事?老人讲的很简单:我用心专注,天地那么大,都不能拿来跟我交换蝉的翅膀。为什么?因为各种诱惑我通通不看,只看蝉的翅膀。换句话说,你做什么就要像什么,今天做这件事就把它做好,现在念这本书就不要去想别的书。如果学开车,心中想到是游泳;学游泳,又想到打字;学打字,又念念不忘下棋;那么到头来注定什么都学不成。我记得我们以前念书的时候,上数学课看英文,上英文课看数学,为什么?因为下节课要考那一科。结果该上的课没上好,拼命准备下次要考的试,到最后每一科上课都不专心,只是应付考试而已。所以,不管当你是正在学习还是做一件事情时,你不妨问问自己,我能用心专注吗?能像孔子那样,把学习当成是赶火车吗?能赶上了,还怕失去吗?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什么都可能学会。
人生其实没有秘诀,就看你如何把握时机,“学而时习之”,用心专注,不断提高能力,让自己不断成长。这样的人生,肯定愈来愈丰富。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两千多年来,所有中国的读书人从小就对这句话都朗朗上口。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曾经跟学生说:“请你们用白话翻译一遍。”学生一听,没反应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恐怕有诈。经我再三鼓励,有个学生站起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学了以后时常去复习,不也觉得高兴吗?”他讲完以后。我说,反对的请举手。没人举手。我说:“那好,再问第二个问题,从小学念到大学,哪一个人是学了以后时常复习而高兴的,请举手。”没人举手。怎么回事?是孔子讲得不对?还是我们没念懂?我想是我们念错了。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
孔子说:“学了做人处事的道理,并在适当的时候印证练习,不也觉得高兴吗?”
这里的“时”不是“时常”的意思,是“适当的时候”。譬如你孝顺父母,要父母在场,才能够孝顺;你学习游泳,要在游泳池里或者江河湖水里,才能够练习。一个人无论是学习任何东西,还是做人做事,都要在适当的时候把自己的所学加以印证练习,这样就会感觉到高兴。为什么呢?因为你通过实践,有了体会,有了心得,觉得以前不懂的现在懂了,以前不会的现在会了,觉得自己的生命成长了,当然高兴。其实,不光学习是这样,治理国家也一样。孔子说管理一个国家要“使民以时”,选择适当的时候征用老百姓服劳役。古代是农业社会,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让老百姓在春天盖长城、筑水坝,那农田怎么办?到了秋天,没有收成,明年怎么办?所以孔子说,让老百姓去服劳役,也要找适当的时机,不要违背农业社会的基本原则。
孔子教导学生,能够做到随时点拨,因材施教。有一次他带着弟子经过一座山上的桥梁,看到几只山鸡“色斯举矣,翔而后集”(《论语·乡党》),人的脸色稍有变化,山鸡就飞起来了,在天空盘旋了一阵之后,再聚到一起。为什么人的脸色一变,山鸡就飞走了呢?在旅游景点或广场之类的地方喂过鸽子的朋友大概会有类似体会。这些观赏鸽有时候赶都赶不走,在你身边跳来跳去,希望你给它一点食物吃,但是如果你起了念头,心想我抓一只来吃烤鸽,它立刻就飞走了。为什么?因为鸽子会看人的脸色。人一有意念之后,就有一种力量表现出来。譬如我们看武侠小说,常常看到一个人还没出现,杀气就来了,因为这个人动了杀人念头;念头也是一种力量,亦即所谓的“念力”,动物很敏感,看到人的脸色一变,就知道这个人恐怕要对我不利了,所以立刻飞走。飞走之后,看看没事,再飞回来。孔子看到这种情况,就称赞这些会看脸色的母山鸡,“山梁雌雉,时哉时哉”,说它们懂得时宜,该飞就飞,该停就停,能够判断时机。子路听见老师称赞山鸡后,就向这些山鸡拱拱手。结果他一拱手,山鸡又飞走了。
从这段故事中可以看出,孔子随时随地观察自然界的现象,加工之后作为教材来教导学生。孔子通过这个故事提醒我们,人也应该依时机而行动,懂得判断“时”的重要性。孟子就曾推举孔子为“圣之时者”,能够随着“时机”改变而调整观念与行为,当进则进,该退则退,做任何事都能够恰如其分,这非有高度的智慧和修养不可。我们学习儒家,也要注意“时机”的重要,随时随地去寻找启发自己的机会。因为老师不见得常常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培养出比较敏感的心灵,看问题看事物时,要想想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样的启发,学到什么样的教训。只要有任何一点可以让你学习的,就要珍惜它,然后在生活里加以实践印证。人生其实没有秘诀,就看你如何把握时机,“学而时习之”,用心专注,不断提高能力,让自己不断成长。这样的人生,肯定愈来愈丰富。
譬如念书念得不错但还不够,代表你可以念得更好;做事做得不错但还不够,代表你可以做得更好。只要想到还不够,人就有了奋发向上的动力。
“学不厌,教不倦”这句话我们从小都知道。我自己在大学教书快三十年,很惭愧我是学就厌、教就倦。为什么?因为书是看不完的,念到最后发现能够既有心得又有创见真是太难了。学习要有真正的心得,必须配合实践;没有实践,只是书呆子而已。至于“教就倦”,是因为老师在学校教书,“学生是过客,老师是归人”,学生来来去去,老师每年面对不同的学生,教同样的教材,真的需要很大的耐心。但孔子不一样,他能够学不厌、教不倦,所以令人佩服。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论语·述而》)
孔子说:“默默存思所见所闻,认真学习而不厌烦,教导别人而不倦怠,这些事情我做到了多少?”
孔子的特色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默默地把它记下来,学习而不厌烦,教人而不倦怠。接着他说:“何有于我哉?”这句话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有点夸张,解释为:这些事太容易了,“对我有何困难”,但这不太像孔子说话的口气,孔子是很谦虚的人,不会这么骄傲;第二种解释是“何者能有于我”,好像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做到,这又太谦虚了,也不符合孔子的风格。孔子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很真诚,对于自己知道或做到的事,不会故意谦虚。所以,我的理解是“何有于我哉”,这些事我做到了多少?在此,“多少”是侧重“程度”而言,表示已经做得不错了,但还要提醒自己继续努力,求其更为完美。人生要常常记得“不错但是不够”这句话,这也是我的座右铭之一。譬如念书念得不错但还不够,代表你可以念得更好;做事做得不错但还不够,代表你可以做得更好。只要想到还不够,人就有了奋发向上的动力。
《论语》另一个地方也提到“诲人不倦”。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而已矣。”《论语·述而》孔子说:“像圣与仁的境界,我怎么敢当?如果说是以此为目标,努力实践而不厌烦,教导别人而不厌倦,那么或许我还可以做到。”
孔子说这话代表有人称赞他。因为他在鲁国教的很多学生,后来都有杰出的表现,有人就说,孔老先生您应该也算是圣人和仁者了吧。孔子听到之后,说“则吾岂敢”,不敢当。这倒不是客套话,孔子既不会骄傲自大,也不至故意谦虚。他说,有十家人住的地方,一定有人跟我一样忠信,但是比不上我这么好学的。可见,他对自己比别人好学这一点是很有自信的。但是圣人和仁者这两种境界就太高了,他说我不敢当,我能做的只是把圣与仁作为目标,不断的实践而不厌烦,不断的教导学生而不倦怠罢了。“学而不厌”“为之不厌”,知行配合,学习和实践都不厌烦;光学习不厌烦,只是书念得好,配合实践而不厌烦,那就不简单了;这就是“不错但是不够”,好了还要更好,永远向上去奋斗。
但“诲人不倦”只是老师的工作吗?不是的,至少有三种情况与此有关。第一种是老师教学生,第二种是父母教子女,第三种是长官或老板教导下属或同仁。你自己有很多经验和智慧,可是教导别人的时候会不会不耐烦呢?会的话,就要记得孟子那句话“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人们的毛病就是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喜欢教导别人这样做那样做,但你自己做到了没有呢?不一定。孟子讲了一个比喻,说一个人最大的毛病是自己的田不耕,去耕别人的田,耕到最后收成的是别人,自己的田反而荒芜了,这太可惜了。所以,你如果要教导别人,自己先要修养好,这是儒家的思想。怎么修养呢?孔子提醒我们四个字:不厌不倦。学习的内容其实非常多,可以学习不同的学科,不同的知识,向不同的人请教,这一下学习就变得多元化、多样化了,让人感到很丰富、很有趣,不会感到厌倦;另一方面在实践的时候,一次没做好,就再做一次;别人一次做完,我做一百次,别人十次做完,我做一千次,最后你自然而然就做成了。至于教导别人,要记得孟子的话,“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教别人做的事自己首先要做到,自己没做到,至少要跟别人说清楚,我们一起来努力,所谓“闻道有先后”,当老师的不见得比学生做得好,但是大家彼此鼓励,共同上进,就能一起向着目标奋斗。
每一个人最好的老师是他自己。你要做自己的老师,同时也要做自己的学生,从过去的经验中去了解自己的个性,反思自己的特质。
孔子虽然“诲人不倦”“有教无类”,但也有教不来的学生。西方学者说有三种职业特别需要合作。第一种是农夫,农夫再怎么辛勤耕耘,如果老天不配合不帮忙,再辛苦也不会有好收成;第二种职业是医生,哪怕你是华陀再世,你开出的药方病人不肯按时吃药,不肯照吩咐去做,一样治不好病;第三种职业就是老师了,一个老师教一班学生,教出来的效果个个不同,有的学生终身受用,有的学生过耳即忘。为什么?学生的资质不同。孔子认为,有两种学生是不必教也教不来的。第一种是自己不愿意反省自己,认识自己的人。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论语·卫灵公》)
孔子说:“不说‘怎么办,怎么办’来提醒自己的人,我对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换句话说,如果你想从老师那里学到一点东西,你自己先要经常问自己“该怎么办”,因为能够回答问题的人,往往是提出者本身。我教书教很久了,有时候学生提问,我回答完了,学生说,这不是我的意思啊。可他的问题明明就是这样的呀。由此可知,回答问题的人有时并不能切中提问者真正关心的层面。况且就算老师再好,也不可能天天在你身边,你提问题是在教室里,你碰到问题是在实际生活中,如果你自己不能去反省思考,找到答案,老师也帮不上忙。所以,每一个人最好的老师是他自己。你要做自己的老师,同时也要做自己的学生,从过去的经验中去了解自己的个性,反思自己的特质。希腊时代的戴尔菲神殿上刻着一句话:“认识你自己。”这是探讨人生奥秘的箴言。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心理学家喜欢跟人讲这句话。你要先认识自己,了解自己,思考这一生自己到底要追求什么。人生不能什么都要,你选择了这个目标,可能就要舍弃其他欲望。所以一个人只有先问过自己“该怎么办”之后,别人才有办法给你提供建议。所谓“自助者天助”,就是这个意思。
还有一种学生孔子是教不了的,就是乡愿。
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愿乎!乡原,德之贼也。”(《孟子·尽心下》)
孔子说:“走过我的门口而不进我屋子,我不感到遗憾的,大概只有乡愿吧!乡愿是伤害道德的人。”
乡愿为什么是伤害道德的人呢?因为他就是一般所谓的好好先生,貌似忠厚而其实没有原则(或许这就是他的原则),他们谁都不得罪,表面媚俗而心中毫无理想。譬如他看到有人吵架,就说你们不要吵了,你们两个都对。这种息事宁人、做和事佬的态度将导致是非善恶不分,只希望大家凑合着继续过日子算了。这种人一多,社会还有正义吗?讲的更明白一点,乡愿是不真诚的人,而儒家最强调“真诚”,强调自我反省,随时注意自己跟别人之间的关系是否适当。所以孔子虽然有教无类,但有一种学生不教,就是乡愿,因为他不真诚。
事实上,乡愿自己也绝对不会向孔子请教,因为他认为自己早就认清了是非善恶的标准,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聪明才智都用在察言观色、送往迎来上面,因此不但不会得罪人,反而人人都满意他,好人如此,坏人亦然。像子贡这么杰出的学生,都难免觉得困惑。他请教孔子:“乡人皆好之,如何?”古人安土重迁,一乡之人久居一地,不难互相认识。如果乡人都喜欢他,这个人怎么样?反之,“乡人皆恶之,何如”?孔子的回答令人惊讶。他说:“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让好人喜欢我,坏人讨厌我,这是最理想的。
不过,在今日资讯流通的时代,真正的乡愿要想面面俱到,讨好每一个人,其实是不太可能的。以大家熟知的“利益团体”一词来说,往往不分是非,只看利益,而利益必然是互相冲突的。要做乡愿,势必十分辛苦,让人同情。即使如此,乡愿的心态仍然到处可见,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上级唯唯诺诺、奉承讨好,对部属疾言厉色、端出架子。做不成乡愿,却做成了小人。这样的人,孔子不教,是一点遗憾都没有。
有些人做坏事的时候,怀着侥幸心理,心想下一次祭献的时候多准备一点贡品,神就不会惩罚我吧,甚至还可能喜欢我。但是神如果真能被你买通,又怎么能算神呢?
每一位老师都希望教出好学生,就像父母都希望孩子成龙成凤一样。历史上最令人羡慕的老师是谁呢?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没写过一个字,却成为大哲学家,就靠他教到的一位好学生:柏拉图。柏拉图的《对话录》把老师苏格拉底的思想用文字表达和记录下来。
孔子也有一位非常杰出的学生叫冉有,列政事科第一名。孔子的学生分: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政事科是当官从政的学生,第一名冉有,第二名子路,而子路年纪比冉有大得多,孔子却把他放在冉有后面。孔子多次称赞冉有“艺”,多才多艺,能力很强。后来孔子推荐他做官,但是做得好不好呢?对于领导来说,非常好;对于底下人,就不一定了。结果,冉有当了官,反倒变成了孔子学生中的反面教材。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论语·八佾》季氏将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阻止他吗?”冉有回答:“不能。”孔子说:“呜呼,难道你们认为泰山之神不像林放一样懂得礼吗?”
林放也算孔子的学生,曾经向孔子“问礼之本”。孔子听了很高兴,说你提的真是大问题。“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论语·八佾》)一般的礼,与其铺张奢侈,宁可俭约朴素;至于办丧事,与其礼仪周全,不如心中哀戚。这就代表“礼”的本质在于内心情感是否真诚,而不在外在那些形式。当时冉有担任季氏的总管,按照礼的规定,只有天子与诸侯可以祭祀境内的山川,而季氏只是鲁国的大夫,本来是没有资格去祭祀泰山的。所以孔子让冉有劝季氏不要去,这是违背礼仪的事情。冉有也很诚实,他说,我劝不了。孔子说,呜呼!你以为泰山的神不懂得礼吗?
整部《论语》只有这个地方出现“呜呼”二字,代表孔子非常难过,对冉有很失望。“泰山”代表泰山的神。有些人做坏事的时候,怀着侥幸心理,心想下一次祭献的时候多准备一点贡品,神就不会惩罚我吧,甚至还可能喜欢我。但是神如果真能被你买通,又怎么能算神呢?柏拉图的《对话录》里说,一件事情因为神喜欢才是好事,或一件事情因为是好事所以神喜欢。泰山的神当然属于第二种,你做了好事我才喜欢,而不是只要我喜欢你,你做的坏事也可以变好事;没有这样的神,有的话也不是善神,因为神的本质一定是赏善罚恶的。
孔子让冉有劝阻季氏不要去泰山祭神,冉有说,劝不了。他进一步解释说:“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论语·雍也》)
“我不是不喜欢老师的人生观,只是我的力量不够。”孔子说:“力量不够的人,走到半路才会放弃。你现在却是画地自限。”
冉有为自己辩解,他说我不是不想劝阻季氏,而是我的力量不够,做不到,说了季氏也不会听。孔子怎么回答呢?他说你如果真的力量不够,总要去劝告一下,实在劝不动,你再放弃;但是你现在根本还没开始劝,就说劝不成,这不是画地自限,为自己找借口吗?等于孔子根本不想听冉有的解释,对这个政事科第一名的学生很失望。
后来,冉有做的事就更加不能让孔子接受了。他帮季氏聚敛财富,以致于最后季氏的财富超过了鲁国的国君。孔子看了真的很生气,他说冉有“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冉有不再是我的同道了,各位同学可以敲着大鼓去批判他。“鸣鼓而攻之”,孔子说出这么严厉的话,等于承认自己教学失败,希望其他弟子找一个机会去批判冉有,好让他及时悔悟。孔子认为读书人做官是为了造福百姓,而不是去讨好长官。结果冉有让他的长官越来越富有,这就代表百姓受到的盘剥愈来愈大。孔子对自己教出的这么个不争气的学生,实在是非常失望。
儒家推崇“礼教”的目的,是为了让人的内心感受有一个表达的形式,这个形式是社会人群所共同接受;而不是教人礼乐之后,变成一种包袱,反而束缚了人的自由天性。
教学相长。老师教导学生,学生有时候也会启发老师,就像韩愈说的:“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孔子的学生中,谁能带给孔子启发呢?《论语》里提到的只有一个子夏。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论语·八佾》)
子夏请教说:“‘笑眯眯的脸真好看,滴溜溜的眼睛真漂亮,白色的衣服就已经光彩耀目了。’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孔子说:“绘画时,最后才上白色。”子夏接着说:“那么,礼是不是后来才产生的?”孔子说:“能够带给我启发的,是商啊。现在可以与你谈诗了。”
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比孔子整整小四十五岁,是文学科的高材生。他对于文献知识、诗经书经都特别熟悉。有一次他请教老师说,《诗经》里有一句话我不太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是什么意思呢?前两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诗经·卫风·硕人》,是在形容一个女孩子天生丽质,一笑起来眼珠滴溜溜转,很好看;可是后面又加上一句“素以为绚兮”,穿上白色的衣服,非常光彩耀目。子夏觉得奇怪了,为什么非要穿上白色的衣服,才会很吸引人呢?
孔子回答了四个字:绘事后素。古代的绘画是先上各种颜色,最后以白色分布其间,使众色突显出来。这与后来的绘画不一样,后来人们能造出很好的白纸,画画是在白纸上绘彩色。而现在挖出来的汉帛都是有颜色的,接近咖啡色或树木的颜色,所以孔子那个时代画画要最后上白色,白色一上,前面黄的、红的、绿的、黑的全都突显出来。换句话说,白色本身没有颜色,却可以突显其他彩色。
孔子回答“绘事后素”,意思是说一个女孩子丽质天生,底子好,不必多作装饰,只要穿上白色的衣服就很漂亮了。本来这时候可以下课了。子夏突然心血来潮,接着问了一句,“礼后乎?”“礼”是不是也是后来才产生的呢?孔子一听,非常高兴,“起予者商也”,能够带给我启发的是子夏啊,现在可以跟你谈谈诗了。为什么孔子听到子夏的问题很高兴?这与他对人性的观察有关。很多人认为人是一张白纸,学了“礼”之后,等于是加上了彩色,说话有礼貌,行事有分寸,文绉绉的。事实不然,按照孔子的理解,人性向善,本身就有各种各样的颜色,而礼是后加上去的,是白色的,学礼是为了使人性原有的美质展现出来。因为任何彩色都需要真诚的情感,“礼”就是把人真诚的情感恰到好处的表现出来。由此可知,儒家推崇“礼教”的目的,是为了让人的内心感受有一个表达的形式,这个形式是社会人群所共同接受;而不是教人礼乐之后,变成一种包袱,反而束缚了人的自由天性。
《易经》里有一个“贲卦”,卦象上面是山,底下是火,亦即“山火贲”。《序卦》说,贲,饰也。代表它可以作为装饰。讲贲卦时,有一句“上九,白贲,无咎”。易经每一卦分六爻,最后一爻叫上九或上六,这一爻大部分都有凶兆或不利之兆,但在贲卦里却是“无咎”的意思。意思是:你占到贲卦,本来是要装饰的,但记得用白色来装饰,就没有灾难了。为什么?因为白色是最好的装饰,能让你纯朴的本质和内在的本性突显出来。孔子认为,礼就是白色的,它不是要给人性加上什么色彩,而是把人内在向善的本质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