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郭芙擦拭完杨过的脸颊,她伸手轻轻碰触下杨过的面颊,感觉仿佛没有方才那般火热。她稍稍放下心来,在绸布上倒了一些酒,敷在杨过额头上,而后又撕下另一边下襟的布料,跪在石床边沿,越过杨过的身体,去擦他的左手。
郭芙将杨过的左手摊开,拿浸了酒的布就擦他的左手。两手相触,杨过的手掌薄而瘦,手指白皙修长,只虎口和掌心有厚厚的一层茧子。郭芙暗道:“怪不得他武功那么好,换作是我,我可舍不得把自己的手练得都是茧子。”目光触及杨过空荡荡的右边衣袖,忙转过头去,心道:“不知道他的右手是不是这样,我……我是再看不到了。”
放下杨过的右手,郭芙咬咬下唇,杨过的右手和大半个右胳膊被砍了下来,自然无法擦他的右手掌心。郭芙小心的卷起他的空袖子,心里暗想:“待我看看是他右臂伤口裂开了么?”
只一眼,郭芙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扭过去头不敢再看他的右臂。这些时日以来,一则郭芙心中愧疚,从不主动看杨过伤处。二则杨过自觉断臂处丑陋不堪,换药时自是避开郭芙。是以今天郭芙是第一次看到杨过的残臂。
一股阴冷的寒风吹进洞中,郭芙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五脏六腑俱是是阴气,只透不出了。郭芙忙从篝火堆里拣出一根烧的最旺的,将它插在石壁的缝隙处,咬紧贝齿,强迫自己仔仔细细地察看杨过的伤处。
当日杨过举臂格挡郭芙挥来的一剑,杨过的大半个手臂被斩断,残留下少半截上臂,如今虽基本痊愈,但痊愈处如同一个大大的肉球般,上面布满了深红色的疤痕,令人作呕。郭芙只觉头皮发麻,一阵阵恶寒慢慢地从她身体里透出来,她颤着双手认认真真地用布将上面残留的血迹擦干净。她抬头看看杨过,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墨染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乌发中,相貌俊美,当真是自己平生罕见。再看看杨过的断臂处,火苗时高时低,残破的手臂在明明灭灭中森然可怖,郭芙捂住自己的嘴巴,死命地抑制喉咙里的惊叫声。她闭上双眼,两行细细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前襟上,心里叹道:“怪不得……怪不得他不愿意出这独孤山谷,怪不得他说自己是惊世骇俗的怪物,我只当他是小题大做……都……都是我害的!”
想到此处,郭芙再也强压制不住,连月来的愤怒、自责、悔恨、愧疚、恐惧、不安齐齐袭上心头,她双膝软倒,伏在杨过右边肩头痛哭出声:“杨过!杨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把剑那么锋利,我没想伤你……我从来就没想伤你,你干嘛不求饶,干嘛不对我说句软话……你信我,你信我呀……”
郭芙生来天性便带一股娇憨,高兴时大笑一场,不快活时脚跺小蛮靴哭哭闹闹,从来不知“愁”为何物。此时见到杨过的苦痛,不禁难抑悲苦痛心入骨,泪水将杨过的半边肩膀打得湿淋淋的,她犹自哽咽道:“杨大哥,杨大哥,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恍惚间,郭芙觉得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头发,她只当是杨过清醒过来,心下大喜,忙抬起头来看他。谁料他依旧未醒,脸色已由赤红退为纸白,一层隐隐的铁青色拢在他的眉心处,杨过低低的呼痛,左手不住的在心口按压抓揉。
郭芙一惊,忙按住杨过的手,问道:“杨大哥,是情花毒发了么?好痛么?”杨过昏迷间如何回答她,手只一用力便挣脱了郭芙的手掌,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牙齿也咬的格格作响。郭芙见他手指关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知他正在忍耐锥心之痛,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帮他。
郭芙忙忙地环顾四周,只想找个为他止痛之法,眼睛触到不远处的独孤石坟,脚步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独孤求败的墓前,流泪道:“独孤前辈,杨过最是仰慕你的武功,你就在九泉之下保佑保佑,让雕儿快回来,快回来救救他,他快要痛死了……”口内祷祝着,忽想起杨过曾猜测已过十八日不死是因为失血过多,毒质随血液流出,才延缓毒性发作,郭芙忙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
匕首的刀锋在火光的映衬下闪过一抹冷冷的蓝光,郭芙颤着右手,手掌张张合合几次,委实不忍下手再伤杨过。但见杨过脸色已经转青,知他快要捱不下去,郭芙在衣襟上匆匆蹭几下手心里的汗水,左手用力地掐在自己右手手背上,感觉右手恢复些知觉,才拉过杨过的左手,在掌心用力一划,深红色的血立时流了下来。
郭芙只觉浑身脱力,软软地坐在地上,双眸呆呆地看着杨过,心道:“其实杨过这人并没有很坏,我以前疑心他拿襄儿去换解药,谁料全是他师父的主意,他宁愿毒发也不愿伤襄儿,我可真错怪他了……”未及她想完,杨过面色苍白,嘴里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郭芙忙按他的脉搏,只觉越来越微弱。郭芙周身一凛,想到黄蓉以前教她的事,知道杨过此时已经失血过多。
郭芙未及细思,闭起双眼,狠下心肠,拿匕首在自己的左腕上重重一划,鲜红的血液汩汩的流出来。郭芙忙将手腕凑到杨过嘴边,运起内力催动鲜血流到杨过口中。郭芙心道:“我这也是还你一次救命之恩啦。”
未过一刻,郭芙只觉自己周身冰冷,脑袋也昏昏欲睡,勉强撑开眼皮望向洞外。此时,大雪未晴,神雕未归,篝火将熄,一洞的清冷寂寥。郭芙不禁毛骨悚然,忙伸出右臂紧紧地环住杨过的腰,左手仍喂在杨过的嘴边,头慢慢地撑不住靠在石床边上,在昏迷前茫然地想:“若他醒来,我就……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