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看着过芙两人两手交握,同仇敌忾的样子,心中暗道:“这两个人,一个武功虽高,然心性不定,容易被人挑拨利用。另一个呢,心思坚定,但偏偏武功不济事,要抓住也很容易。如今看来,唯有使他两人心生嫌隙,反目成仇,方能为我所用。”
忽必烈面色如常,拍手召进一队侍从,将地上的残杯破盏收拾了,另上了两副碗筷杯碟,方笑道:“郭家妹妹你所说不错,是愚兄想差了。先父与郭叔父结义之情,昭昭如日。愚兄不才,不敢伤了先父之义,今日我们只叙旧情,不谈国事如何?”
郭芙只道方才痛骂忽必烈一番,忽必烈必然恼羞成怒,哪知他仍言笑晏晏,面目可亲,心道:“这位蒙古四王子好生了得,若他是我们宋人的王子就好了……爹爹的情义便可两全。唉,这世上的事情,当真让人没奈何。”瞥了瞥身旁的杨过,又寻思道:“无怪我爹爹那么喜欢杨过,他既是杨叔父之子,又是我们汉人,自然不会在家国大事上有龃龉。”见忽必烈望着自己,遂道:“欲安其家,必先安于国。如何能避开国事,只谈国事呢?”
忽必烈笑道:“先秦时楚人伯牙为晋国上大夫,尤擅鼓琴。钟子期不过是一介戴斗笠持板斧的樵夫,他二人便不是知音了么?东汉末年,天下三分,徐元直身在曹营,诸葛孔明侍奉昭烈帝,他二人便不是好友了么?孔明之兄诸葛子瑜江东为臣,与孔明两人便无兄弟之情了么?先王与郭叔叔幼年相伴,结为安答,纵两国交战,在我们草原上,安答之情无一时或变!”说罢向郭芙举杯示意。
郭芙低头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说的也在理。”忽想起身侧的杨过,心道:“杨哥哥也太安静了吧?”转头打量杨过,见杨过一言不发,只低头呆呆地发愣。郭芙才惊觉杨过掌心汗津津的,心下奇怪:难道情花毒发作了么?
忽必烈大声道:“郭家妹妹,我是真心将你当做自己的亲妹子看待的。妹子,你今年只十五岁罢?到底是涉世未深,四哥有一句要嘱咐你,须知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
杨过内心本就忐忑不安,此时听了忽必烈的言语,心头怒火陡起:“好鞑子,果然是来挑拨我和芙妹,若是……若是……芙妹生气,从此再不睬我,我便……我便杀光这大营中的蒙古人!”这般想着,偷偷地打量郭芙的神情,见郭芙蛾眉蹙起,显然不知忽必烈眼中之意。杨过心中微安,只能按下心头怒火,连连冷笑道:“这话最是不错,芙妹,你可要牢记了,这位口口声声自称哥哥的人,下一刻说不定便要置我们于死地,他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
忽必烈见杨过满头冷汗,话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知自己握住了杨过的七寸之处,遂向身旁的子聪和尚递个眼色。子聪和尚捻须笑道:“杨少侠先不必惊慌,让郭大小姐把话听完再做辩解也不迟。我家王爷纵与郭大侠为敌,也不过是国事所逼,却比一些背后捅刀子的人光明磊落得多。郭大小姐,令尊郭大侠武功盖世,上次在蒙古大营险些丧命,有八成是要拜你身边这位三代故交的杨哥哥所赐!”
郭芙此时方明白原来忽必烈是要让自己与杨过生了嫌隙,嗤的笑了一声,说道:“这话唬谁?若不是杨过,我爹爹怕死在你们手里了,撒谎之前不过过脑子么?”杨过连忙点头道:“芙妹你能这样想再好没有,这些蒙古人罗唣得很,我们这便杀出大营可好?”
忽必烈笑道:“我一个多月之前奉大汗之命,到襄阳督战,再道中遇到一对自称夫妻的少年少女,奇的是这两人既是夫妻又是师徒。妹子你冰雪聪明,定然猜到了这两人是哪个。”
郭芙剜了杨过一眼,低声道:“他两人成婚是他们自己的事,纵我爹爹反对,日后不再相见便罢了,万没有因为这来杀我爹爹的道理。”杨过只觉眼前一黑,他攥紧郭芙的手,小声请求道:“芙妹,这是没有的事,你别信。”
忽必烈微笑道:“妹子你心肠最好,从来不愿往坏处揣摩人心。可四哥还是要说与你知晓,你这位杨哥哥,实与你家有杀父大仇,他刺杀郭叔叔便是要报仇!”
这话不啻在过芙两人头顶劈下一道响雷,两人同时一颤。郭芙刚要张嘴反驳,忽忆起幼年之事,暗道:“在桃花岛时,大公公最是厌恶杨过,以前我只道是杨过阴阳怪气惹人嫌,可大公公为人最是方正,怎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之事针对幼童?当是因为杨过的爹爹罢?我离家前,爹爹也曾说过杨叔叔他误入歧途,最终惨死嘉兴,虽非是我妈亲手所杀,也和我妈大有干系。这样看来,杀父之仇不算不真。”杨过对忽必烈两人恨不得食肉寝皮,转头打量郭芙神色,见她神色有些恻然,只得箍住郭芙想挣脱的手,咬牙切齿道:“芙妹,我没有害郭伯伯,没有害……”
子聪和尚阴恻恻笑道:“郭大小姐,这杨少侠曾在你家住过数年罢?令尊岂会对他有防范之心?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你当日也在襄阳城头,但杨少侠与龙姑娘都以大帽遮眉皮裘围颈,你是万想不到他与我们在一起的。”
郭芙一呆,低声道:“如此机智,当是杨过。”两行细细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杨过见此,好似心被人剜去一般,他徒劳地摇着郭芙的手,哀求道:“芙妹,我没有,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子聪和尚长长叹一口气,叹道:“郭大小姐,此事也不能全然责怪杨少侠。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身中剧毒,需要令尊的项上首级来换取救命的解药,唉,人世间的事总是这般令人无奈……”
郭芙只觉心如刀绞,她缓缓地转过头去打量杨过,心道:“纵忽必烈手眼通天,也未必能知道杨过不仅身中情花剧毒而且绝情谷和我家有仇。当日他和龙姑娘两人一起到得襄阳,我爹爹只高兴襄阳如虎添翼,但我那时就觉得他师徒二人,一个神色古怪说话吞吞吐吐,一个背人处又是抹泪又是叹气,我以为是大胜关拒婚后难堪所致。现在回想起来,杨过当真是来者不善。”
杨过见郭芙乌沉沉的眸子落在自己的身上,神色间甚是悲伤,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悔恨,心窝里便似有雪刃相侵,他哽咽道:“芙妹,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我向你立誓,若我以后再骗你一句,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死在你面前,你说好不好?你信我这次,就再信这一次……”
郭芙怔怔地看着杨过一壁哀求,一壁滴泪,她想相信杨过的话,可心中清楚:他说日后不再欺骗我,那这次便还是在骗我了,在他心中,我便是傻子痴儿么,任他戏耍,还感恩戴德地要去陪他寻解药。她想伸手将杨过推开,想跳起来指着杨过痛骂一番,想唤爹爹妈妈来揭穿杨过的真面目,可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郭芙茫然无措地环视四周,发现子聪和尚神色间颇有得色,脑中倏忽一惊:我这样可不对,便是与杨过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能在蒙古人面前与他翻脸。她深吸一口气,死命地将心头郁郁之气强自压下,低声道:“我信你,杨过,我信你。”两滴泪随着话声慢慢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