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落日孤城(二)

郭靖乍见爱女,不禁又惊又喜。又见杨过安然无恙,脸上欢喜更甚,他上前一步,伸手稳稳地托住意欲下拜的杨过,喜道:“过儿,你果然没事……”一语未了,目光触及杨过空荡荡的右边衣袖,面上喜色尽数化为痛惜,提高声音道:“芙儿!”

郭芙脸上笑容一顿,期期艾艾道:“爹爹,芙儿已经向杨大哥说了一千声一万声对不住了,你不信问杨大哥呀。”说着冲着杨过连连眨眼睛。杨过不觉肚内好笑,见郭芙朝自己瞪了过来,忙道:“郭伯伯,芙妹所说不假,我再不怪她的。再者,托芙妹的福,我才另有一番奇遇……”

郭靖见他面色诚恳,脸上虽然苍白,但中毒后的青紫色已消退大半。更兼呼吸沉静若秋日泓水,知他内力必定精进不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欢喜的是故人之子大难不死,又得上天眷顾,武功更甚往昔。伤心的是杨过如此品行武功,言语行动间对郭芙又诸多维护,确实是郭芙的良配。

黄蓉曾为过芙二人的婚事暗暗埋怨过郭靖,埋怨郭靖古板不知变通,恪守着郭杨两家的旧时婚约,杨过更是刁钻古怪的性子,怕是要委屈爱女一生。然郭靖半生仅得郭芙一个女儿,焉能不爱之若命,便对杨过再疼爱,也万不会越过郭芙去,只郭靖的想法又和黄蓉不同:杨过虽脾气古怪偏激,但终究是少年心性,两人婚后留在襄阳,在身边教导几年,未必不能平和沉稳下来。更难得的是杨过品行端正,武艺高强,郭芙每每遇险,他都是以命相救。过芙两人成婚,一则全了郭杨两家三代情义,二则造就一双璧人,岂不两全其美?奈何两人之间劫难重重,一个粗枝大叶,一个又敏感偏激,中间又夹杂小龙女大小武等一干人等,加之此番杨过断臂,两人恐怕再无缘分。郭靖心内想着,眼中怜爱地望着两人。两人却浑然不觉,只你冲我挑眉,我冲你撇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郭靖拍拍杨过肩膀,欣慰道:“过儿,此后你便随郭伯伯去襄阳可好?”郭芙从郭靖的肩膀一侧探出脑袋来,接口道:“那也得等杨大哥的毒解了之后,要我说,古墓里黑洞洞的,杨哥哥住襄阳最好。”郭芙和杨过相处月余,几次遇险都是两人共同面对,对杨过多少有些依赖之情,又知他嘴上虽有些刻薄,但心思委实不坏,此时的杨过在她眼中俨然是一个心思敏捷语言风趣的伙伴,自然希望杨过能留在襄阳。此言一出,倒让郭靖微微地惊奇了一下。

杨过倒左右为难起来,暗道:“我之前答应姑姑在要同她在古墓中隐居终生,然芙妹和郭伯伯再三请我去襄阳,我怎好辜负他们的一番情意?”但见郭靖郭芙父女两个同样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杨过心中一热,脱口道:“好,过儿便随郭伯伯留在襄阳,杀尽这帮欺我手足同胞的蒙古人!”话一出口,想到小龙女,微感后悔:天下大乱已至,躲在古墓便能独善其身么?芙妹说的不错,我辈习武之人,原比常人多担得一份责任,我纵是明日死了,今日也当义武奋扬才是。唉,我怕是……怕是要辜负姑姑的一番期望了……如今姑姑她也不知去了哪里,望她早日回古墓才好……”

忽必烈高声道:“郭叔父,小王还是那句话,赵宋无道,君昏民困,纵郭叔父你武功盖世,谋略无双,终究是独木难支。何不归顺我蒙古,那时向大汗谏言,不伤大宋百姓一人,不夺大宋百姓一钱,岂不更是一位忠烈的英雄?”

郭靖只冷冷一哼,未发一言。子聪和尚接口道:“郭大侠,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便罢,可怜郭大小姐玉貌绮年,难道郭大侠忍心女儿也空耗襄阳?若是一朝落得黄土掩红颜……小僧想一想都痛心不已。”

未等他说完,杨过与郭芙同时高声喝道:“住口!”郭芙倚在郭靖身侧,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子聪和尚道:“我是生是死,与你何干,谁要你假惺惺地充好人了?再说了,有我爹爹和杨哥哥在这里,死的不一定是谁呢,你说是不是,杨哥哥?”

杨过笑道:“不错不错,不过芙妹你也不必同他置气。这位子聪和尚阁下呢,脸皮简直比襄阳的城墙还要厚,”他突然转向忽必烈道:“四王子,我有一言你听不听?”

忽必烈一时摸不着头脑,忙道:“愿闻其详。”杨过“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懒洋洋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在下建议呢,下次蒙古再造出什么强弓利剑,就往这位子聪和尚的脸皮上招呼,若是能在他的脸上戳出洞来,再来攻打襄阳,说不定能成……这位子聪和尚,也算物尽其用了。”

这话刚说完,郭芙忍不住“格格”的笑起来,又自觉不妥,忙抿嘴止住笑意,伸出右手拉拉杨过衣袖,在郭靖背后冲他暗暗伸出大拇指,赞他说得好。杨过冲她挑眉一笑,得意地握住她的手指捏一捏。郭靖知杨过素来促狭,便也不制止他。唯有子聪和尚一气之下,面色仿佛更黄了,下垂的眼睑重重地跳了几下,在满帐灯火的映衬下,平添了三分森然阴狠。

郭芙忙小声地冲杨过道:“你看他拉下了脸,更像一只病老虎了是不是?我便说嘛,他可不是一个好人。”杨过转头刚想应一声是,却看郭靖嘴唇微微紧抿,双眼打量着周围。杨过心里猛然间打一个突,心道:“瞧郭伯伯的脸色,恐怕今日必有一场恶战。”再向郭芙望了一眼,见她仍然面上带笑,一派悠然,杨过不禁更加忧心:“若单是我和郭伯伯在此处,我自是不惧,拼却我一条性命,也会将郭伯伯救出。可多了芙妹……她武艺不精又爱逞能,一旦动起手来,我若一时大意没有照看过来……可恨我只有一只手臂,拿得了重剑,却又拉不得她……”突然心念一动,低声向郭靖道:“郭伯伯,小红马可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