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私语细细

杨过捧着旋鲊有一瞬间的怔忡,想起那夜他对郭芙说的话来,他把一块旋鲊放在口中,慢慢地嚼了起来。刚吃了几口,眼圈渐红,眼眶中慢慢充了泪水,他忙低下了头,半晌不再说话。

郭芙见他忽的垂头不语,便道:“难道是旋鲊已经放坏了?这么冷的天,不应该呀。”说着便要从荷叶包里捏一块旋鲊尝尝。杨过忙把荷叶团在手中,轻轻笑道:“这是我的,我再打只野兔给你吃好不好?”

郭芙撇撇嘴巴,暗自嘀咕了一声小气鬼。杨过趁她不注意忙背过身擦干眼角的泪,凑近郭芙,和她肩并肩坐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低声道:“这些是专门拿给我的是不是?”

郭芙不习惯他靠这么近,不自然地往边上挪了挪,别过头不看他,小声道:“你和忽必烈争论的时候,我在旁边没事做,刚好看见席面上有这道菜,你又说你爱吃,我随手就拿了呀。”

杨过慢慢地垂下凤目,轻声道:“自我妈妈死后,就再没人记挂我了……”郭芙见他越凑越近,手忙脚乱地推了他一下,颇有些别扭道:“你说话便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又道:“你这话有些没良心,难道我爹爹妈妈就不记挂着你?”

杨过低低地喟叹一声,轻声道:“那不一样的。”郭芙歪着头想了会儿,却没有想明白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索性便放在一边不管。杨过小心翼翼地将荷叶折好,收进怀中,笑道:“我留着以后慢慢地吃……”

忽的好似有人蹑手蹑脚地溜入山洞里来,过芙二人忙闪身躲在暗处,只见那人四下寻找,嘴里还念念有词,却是周伯通。郭芙忙从背后轻轻地拍了他一下,笑道:“老顽童?”

周伯通见了他二人却颇有些尴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挠了几下,眼珠一转忙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呀!”说罢,还使劲地嗅嗅鼻子。郭芙笑道:“你还没有吃东西吧?我们这里有……”杨过忙大声接口道:“我们这里正准备打只野兔烤来吃,老顽童你也一起吧!”周伯通忙笑着附和,只郭芙奇怪地看了一眼杨过,暗道:“这杨过也太护食儿了吧。”

不一会儿,三人便猎了两只野兔回来,拾掇干净架到火上烤制。一时好了,郭芙便撕下两只兔腿递与两人,忽见周伯通呆呆地望着自己,心内奇怪,问道:“老顽童,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老顽童嘻嘻笑道:“我看你长得又像你爹爹,又像你妈妈,生气起来,还有点像黄老邪,我见了你一个人就如同见了他们三个人一般,嘻嘻,真是有趣!”

郭芙点点头,映着火光看着大口嚼着兔肉的周伯通,见他满头银发,衣衫有些破旧,又想到他孤零零地一人闯荡江湖,心中有些替他难过,问道:“老顽童,你便老是这么一个人么?你可有儿女?”

杨过在旁笑道:“芙妹,你又不通了。老顽童他是全真七子的师叔,全真教人如何娶妻生子?”还未说完,便听周伯通在一旁哇哇叫道:“喂,姓杨的小子,我是丘处机那帮道士的师叔不假,可是我没出家,我师哥和他那七个弟子天天讲究修性养命,难道真的能修成不死的神仙?因此我是不做牛鼻子道士的。”

郭芙拍拍手笑道:“你这话说的最好,那帮道士天天这也不准,那也不能,有什么意思?寿数是天给的,凭谁再聪明,也逃不过对不对?”周伯通脸上露出孩子般欢喜的神情,他一拍大腿,叫道:“照哇,我瞧你比你妈妈和你外婆聪明多啦,要是你外婆能像你这么想,她哪里会如斯短寿?”

郭芙笑道:“你可是夸错我了。我妈妈说我外婆最聪慧不过,凡是一本书,她只看两遍,便能一字不漏的记住啦,连我妈都不能,何况于我?”

周伯通缓缓道:“不错,正是因为她能一字不漏地记住才害了她自己。陈玄风和梅超风两个人偷走了九阴真经,你外公闷闷不乐,你外婆为了安慰她,又想再把经书默写下来,苦苦思索几天几夜,心智耗竭,生下你妈妈后便油尽灯枯了。”郭芙在旁听了,忽的低下头,一时想到自己妈妈从小的苦楚,一时又想到外公这么多年来的思念亡妻,扁扁嘴巴,替他们落下几滴泪啦。

周伯通接着道:“其实你外公是个习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那么重,也不怕人笑话?”郭芙未等他说完,便呸呸呸了三口,大声道:“胡说八道!天下再好的武功也比不得人好!”

周伯通笑了一笑,道:“习武练功,滋味无穷,世人蠢笨得紧,有的爱读书做官,有的爱黄金美玉,有的爱绝色美女,但是这其中的乐趣,又怎及得上习武练功的万一?,所以我才说你外公死了夫人,正好专心练功……”说罢,他两眼一翻,道:“我难道说的不对吗?”

郭芙又朝他呸呸呸了三口,想了一想,拉拉旁边杨过的衣袖,问道:“练武真是这么有趣么?”杨过暗道:“若不是我遭人欺辱,我也不会一定要学习武艺,不过,每次功力突飞猛进后的滋味确实让人心醉。”他便道:“是有趣些。”郭芙回忆起自己十几年来学武的经历,不禁蹙了蹙眉,心中暗道:“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件比学武有趣的事情,若不是我爹爹妈妈是当世大侠,我也不必天天练武,实在是气闷得紧。”

杨过在旁轻笑一声,道:“老顽童,你如此贬低女子,莫不是吃过女子的大亏?”周伯通一惊,如同炸毛的猫一般,蹭得从地上站起身来,大声道:“这是小黄蓉说的?”杨过不意自己一句话却误打误撞地引出周伯通的心事,他忙点点头,郭芙却没他这么多的弯弯道道,早在一旁摇了摇头。

周伯通见过芙两人,一人点头,一人摇头,稍一思考,便知杨过在有意乍他,他慢吞吞地坐到杨过的边上,撞了一下杨过的右肩,笑道:“你这话可不对,要说吃亏,你还没说,你这条手臂是吃了谁的大亏?”

郭芙咬了咬嘴唇,垂下头,低声道:“是我……”却听杨过大声道:“是被人不小心伤到的,我不怪她”说着,低头一笑道:“我甚至还感激她……”

郭芙和周伯通同时一呆。郭芙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心道:“他还感激我?他竟然还感激我?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周伯通虽与杨过相处日短,但深知他气量非殊,实不意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周伯通转转眼珠,双手一拍,笑道:“杨过!我知道了!肯定是一个又貌美又刁蛮的小姑娘伤的你,对不对?”

郭芙猛地从双臂之间抬起头来,与杨过对视一眼,又忙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杨过先是错愕,对上郭芙红红的眼睛,便促狭地笑道:“你可只才对了一半,”感觉郭芙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杨过接着笑道:“这人刁蛮是不假,但是相貌嘛……”

郭芙见他虽是和周伯通说话,可眼睛却一直直视着自己,便知道杨过与周伯通玩笑是假,打趣自己才是真。她冲杨过撇撇小嘴,扭过头不去理他。

周伯通不知两人的机锋,便只搔搔头,纳闷道:“不该,不该呀,以你的性格……”

杨过不欲他再追问下去,便起身坐到了郭芙的身侧,悠然道:“老顽童,你若不信,可以问问芙妹,”用胳膊肘轻轻推推郭芙,忍笑道:“芙妹,你说那人是不是刁蛮得紧?”

郭芙只觉得牙痒痒,恨不得转头在他得意洋洋的脸上咬一口,她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是字,便丢给杨过一个白眼,别过头去,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杨过肚子里笑开了花,面上却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问道:“咦?芙妹,你怎么不理我了?可是我说错什么惹你生气了?”见郭芙又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方才恍然道:“哎呀,我方才说错了,伤我的那人确实是又刁蛮又貌美。”

郭芙闻言,诧异地回头看了看杨过,轻轻冲他呸了一声,便双手捧着脸蛋发呆。

老顽童却双手击掌,兴奋地叫道:“我便猜对了!”又凑到杨过跟前,嘀嘀咕咕道:“小兄弟,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和那个姑娘见面了,不单是她,女人都见不得,老婆更加娶不得。想当年,我只不过……唉,那也不用说了,总而言之,若有女人缠上了你,你脸部好武功,固然不好,还要对不起朋友,得罪了师哥……总而言之,女人的面是见不得的,更不能教她点穴功夫,那便上了大当……要娶她为妻,更是万万不可……”

杨过听他唠唠叨叨,数说娶妻的诸般坏处,其中更夹杂着个人经历,便凝神细听,心道:“莫不是他有什么伤心之事?”郭芙却不似杨过这般细心,早已冲周伯通又呸呸呸了三声,气愤道:“周伯通,你自己功夫不好,得罪师哥,干什么来怪女人?是女人教你做错事的?是女人挑拨你和你师哥的关系的?明明是你自己不好,却有脸来怪女人,真不害臊!”说罢刮刮脸,意犹未尽地补充道:“你娘不是女人么?你娘听到了不知道有多伤心!”

老顽童气得站起身来,伸长脖子冲郭芙道:“我早忘了我娘长什么样子了!老顽童从来不说谎,我说的全是实话。你爱信不信!”

郭芙也站起来,不甘示弱道:“女人怎么害你了?你说出来我就信,你要是说不出来,就是自己没本事,还胡乱编排女人的坏话!哼!”

周伯通哇哇乱叫道:“你这娃娃!比你娘还要刁蛮一百倍!一千倍!”又见过芙两人都转过头不看他,终究是气性占了上风,便一屁股坐下,双眼一翻,对郭芙大声道:“好!我就说一说,让你看看我老顽童有没有道理!”郭芙最喜听人讲故事,忙与杨过并肩坐好,听老顽童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