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东面的天空渐渐挂出了一弯可怜的残月,杨过方觉疲惫,他慢慢地回到山洞中,山洞中此时篝火将要熄灭,只留下点点微弱的火星。
杨过见郭芙斜倚着石壁,兀自沉睡着。杨过放轻脚步,悄悄地靠近郭芙,就着微弱的月光,见她白洁的脸颊上有几道尘土痕迹,杨过伸手想替她擦掉尘土,手伸到半截,却发现自己的手更脏,便又缩了回来。
杨过从衣襟处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轻轻地替郭芙将脸上的土擦干净,暗道:“她这样一个金枝玉叶,却甘愿跟着我这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闯到江湖,不喊苦也不说累,我心里,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想到此处,便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轻轻地唤道:“芙妹,芙妹……”
郭芙睡得并不安稳,她哼哼了两声,小嘴嘟囔了几句,双手似是不安的在摸索着什么。杨过忙将自己的右边衣袖塞到她的手中。郭芙小手抓着杨过半边袖子,仿佛有了依靠似的,又慢慢地放缓呼吸,渐渐酣睡。
杨过也倚着石壁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暗道:“若是我没有中情花剧毒多好,那样我就还有长长的一生同芙妹相处……可是若我没有中毒,她怎么会跟着天涯海角地流浪?到此时,我也说不清自己中毒是好还是不好了。”杨过心中一时欢喜,一时忧愁,终也抵不过睡意的侵扰,他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也沉入了梦乡。
杨过自是黑甜一觉,等他醒来时,发现山洞中照旧是昏暗一片,向洞外望一望才发现,已是晚霞漫天,流光溢彩,煞是好看。杨过见郭芙仍未转醒,忙伸手替她把脉,发现她并无异常,方放下心来,将她唤醒。
此时,洞外却传来一阵阵大声争辩的声音,杨过听着只觉耳熟,似是自己相熟之人,便和郭芙打个手势,两人一起溜出山洞,躲在山坡下的阴影里偷听。
争执之人正是赵志敬和甄志丙师兄弟两人。那日,两人在襄阳城中争执不休,无意间说出一个惊天秘密,被窗外的小龙女和郭芙听去。郭芙听得一知半解,后因为此时与杨过动起手来,终使他损失一臂。而小龙女则失魂丧魄,紧追赵甄两道不放。
甄志丙怒道:“甄某死则死耳,何须托庇于旁人,何况那人还是蒙古的国师?”赵志敬连连冷笑道:“我且问你,她追着我们两人不放,已有一个多月,若要杀死咱们,可说易如反掌,我问你,她为什么不动手?”甄志丙“啊”了一声,心中也翻来覆去地寻思:她要向五位真人揭发我的恶行么?又或许,她只不过要回古墓故居,正好与我同路?又难道……又难道……她怜我一片痴心,终究对我有了情意?想到最后一节,不由得面红耳赤,暗自惭愧,这自是痴心妄想了。
赵志敬见他满面通红,不由得轻蔑的哼了一声,心道:“怎么偏他得了五位真人的青眼,哼,待我接了掌教之位……”赵志敬压下念头,对甄志丙道:“难道你就没想过她另有奸恶阴谋?”
甄志丙一惊,惘然道:“有、有什么险恶阴谋?”赵志敬道:“我猜想她是要擒住你,在天下英雄之前指斥你的丑行,打得我全真派从此抬不起头来……”
甄志丙心中一凛,他此时对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小龙女提剑要杀,绝不反抗,但他自幼投在丘处机门下,师恩深重,威露天下的全镇派若是由自己而败,却是万万不可,想到此处,不由得脊背上全都凉了。赵志敬观他神态,知他已然恐惧入骨,便放缓语气道:“所以我们才应该托庇于金轮法王,他武艺高强,我们借他之手回到全真教,及时向五位真人请教,保我全真教几代清誉方是真章,至于那金轮法王是不是蒙古国师,有什么相干?”一番话说得甄志丙哑口无言,过得一刻,他梦游似的向远处走去。
郭芙听两人说话没头没尾没头没脑,她自是不感兴趣,况困意未消,她慢慢地打了一个哈欠,低头抵着杨过的肩膀闭目休息起来。杨过却心思机敏,虽还猜不到是何人追赶赵志敬和甄志丙二人,却也能猜到全真教大祸不远矣,于是便一边轻轻地拍着郭芙,一边凝神细听。
此时与赵志敬对话的却换了一个声音:“原来马道长年老静退,不问教务,听说现任掌教丘道长年纪也不小了。”这声音虽然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显然是个高手。
郭芙却心中一惊,忙睁开眼睛,她在襄阳城一度与金轮法王交手,如何认不出这是金轮法王的声音?郭芙忙冲杨过无声地比一个口型:“金轮法王?”杨过点点头。郭芙忙坐直身子,像只兔子一般支棱起耳朵仔细听。杨过在旁看着好笑,趁她不注意,手在她的鼻尖上捏了一下,郭芙差点惊叫出声,所幸及时的捂上了嘴巴。
却听赵志敬道:“是,邱师伯也已七十多岁。”发王道:“那么丘道长交卸掌教之后,该当由尊师王道长接充了,”这一言触中了赵志敬的心事,脸色微转,道:“家师也已年迈,全真六子近年来精研性命之学,掌教的俗务,多半是要交给我这个甄师弟接手。”
金轮法王见他脸上微有悻悻之色,低声道:“我瞧这位甄道兄武功虽强,却还不及道兄,至于精明干练,更与道兄差的远了。掌教大任,该当道兄接充才是。”这几句话赵志敬在心中已蕴藏了七八年之久,但从未宣之于口,今日给法王说了出来,不由得怨恨之情更是见于颜色。全真六子命甄志丙任三代弟子之首,即已明定要他继任掌教。初时赵志敬不过心中不服,暗存妒忌,但自抓到了甄志丙的把柄后,即便处心积虑的要设法夺取他这职位。甄志丙侮辱小龙女,实犯教中大戒,如为掌教师尊所知,势必性命难保,但赵志敬自知生性鲁莽暴躁素来不为全真六子所喜,师兄弟也多半和他不睦,纵然甄志丙身败名裂,这掌教的位子还是落不到自己身上,他便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此。
郭芙听赵志敬和金轮法王竟在密谋全真掌教一事,忙推推杨过,要他自己听。杨过早在几日前边推断出金轮法王必要对全真教不利,此时听了两人言谈,毫不意外,只是没有想到金轮法王却是要从赵志敬身上入手。
金轮法王叹口气道:“赵道长,贵教得有今日规模,实在不易。老衲无力,却要说马刘丘王等诸位道长见识太是糊涂,怎能将掌教的大任传之于甄道兄呢?”赵志敬这些日来一直在筹算,要甄志丙接任掌教之后,全真六子逐一凋逝,便逼他将掌教之位让与自己。但他性子急躁,想起此事究属渺茫,便算成功,也不知要在多少年之后,听法王提及,不禁叹了口气。
金轮法王道:“掌教大位不可落在无能之辈手中,这方是当务之急。”赵志敬怦然心动,说道:“大师若能点明途,小道终身全凭所命。”金轮法王双眉一扬,朗声道:“君子一言,那可不能反悔。”赵志敬道:“这个当然。”法王道:“好,我叫你在半年之内,便当上全真教的掌教。”
赵志敬大喜,然而此事实在太难,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法王道:“你不信么?”赵志敬道:“我信,我信。大师妙法神通,必有善策。”金轮法王道:“贵教和我素无瓜葛,本来谁当掌教都是一样。但不知怎的,老衲和道长一见如故,忍不住要出手相助。”赵志敬心痒难耐,不知如何称谢才好。偏说到此处,金轮法王便住口不说,只卖关子。不多时,几个人便启程向西北方行去。
郭芙探出脑袋,看他们一行人走远了,叹道:“王重阳祖师肯定在泉下没有想到他的徒孙会和蒙古人勾结到一起……”杨过则不太关心,他懒洋洋道:“要我说,全真教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全真七子那几个人冥顽不灵、食古不化,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不过尔尔了。也不知道全真掌教有什么好的,要他们一个个打破脑袋去抢。”
郭芙侧着头想了一想,道:“我听鲁有脚伯伯说过,全真教和丐帮在北方的势力有时候还胜过官府呢,不过呢,我妈为了守卫襄阳,把丐帮的势力南迁,现在全真教在大河以北一家独大,我猜掌教一职,大概像个土皇帝。”她又道:“杨哥哥,既然我们听到了赵志敬和金轮法王的诡计,我们要不要向全真教警示?”
若依着杨过的主意,他巴不得全真教大受打击,好让那帮牛鼻子老道少来管些闲事,他略作思考,问郭芙道:“芙妹,你觉得呢?”郭芙眼睛转了几转,道:“按说呢,我也不愿意多管这些道士的闲事,一天到晚吃饱撑的没事干,管东管西的,何况还和我桃花岛有些过节……”杨过倒未听说过此事,忙问有什么过节。
郭芙抬着头回忆了半天,才道:“我记得我大概听我妈提过那么一句,好像,好像全真七子里的长真子谭处端,让梅超风给打死了。”杨过点点头,不再追问。郭芙又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可是杨哥哥,我爹爹对全真教的几位道长特别尊崇,丘道长更是和郭杨两家有解不开的缘分,我们这样见死不救,不好吧?”
杨过自断臂以来,处处顺她心意,此时便笑道:“那我们就依你心意,你说怎么办?”郭芙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推推杨过道:“杨哥哥,你说怎么办,我听你好了。”
杨过瞪大凤目,双眉扬起,故作惊诧道:“想不到大小姐还有听我这个小乞丐话的一天?难得难得,我不是在做梦吧?”郭芙跺跺脚,伸手便要揪杨过耳朵,高声喊道:“杨过!你一天不欺负我你难受是么?难受是么?”
两人正嬉闹着,夜风中远远地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过芙两人望着远处似是一个人骑着一头花驴行来,夜色中看不清楚那人面容,但见那人身形单薄,当是女子。杨过道:“这女子孤身一人赶夜路,又骑着毛驴,难道,难道是李莫愁?”郭芙细细地看着夜色中的人影,哼了一声,道:“要是李莫愁的话,我们就把她拦下来,我正要找她……”
夜色中那人越行越近,杨过眯着眼睛望去,那人一袭白衫在风中呼呼作响,清丽的面容与发髻边上的小花渐渐地真切起来……杨过揉揉眼睛,似是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喊道:“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