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杨过与小龙女自那日带着郭襄重入古墓来,闲话休提,只说两人竟从林朝英的嫁妆中竟寻得了绝处逢生的法子。
今日小龙女坐在寒玉床上,依着杨过所授的逆冲经脉之法,逐一打通周身三十六处大穴。这时两人正以内息冲击小龙女任脉的“膻中”穴。此穴正当胸口,在“玉堂”穴之下一寸六分,古医经中名之曰“气海”,为人身诸气所属之处,最是要紧不过。两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怠忽。小龙女但觉颈下“紫宫”、“华盖”、“玉堂”三穴热气充溢,不住要向下流动,同时寒玉床上的寒气也渐渐凝聚在脐上“鸠尾”、“中庭”穴中,要将颈口的一股热气拉将下来。只是热气冲到“膻中穴”处便给撞回,无法通过。她心知只要这股热气一过膻中,任脉畅通,身受的重伤十成中便好了八成,只是火候未到,半点勉强不得。她性子向来不急,况杨过正在身边,古墓中日月正长,今日不通,留待明日又有何妨?因此内息绵绵密密,若断若续,殊无半点躁意,正合了内家高手的运气法要。
杨过却甚性急,一则盼小龙女早日痊可,便放却了一番心事。二则,他回古墓前思后想,只觉将郭芙留在重阳宫万万不妥,又担心全真教有人刁难她,又怕分离日久,郭芙更加生自己的气。但也知这内息运功之事欲速则不达,况且逆行经脉,比之顺行又是加倍艰辛,但觉小龙女腕上脉搏时强时弱,虽不匀净,却无凶兆,当下便抛却杂念,缓缓运气,加强冲力。
杨过运功良久,思绪渐渐散开,心道:“我入古墓时,隐约听到蒙古人大举攻山,不知道芙妹是不是还在终南山……这几日天寒地冻,她若跟着丘道长他们长途跋涉,可就苦得紧了,她那副身板儿,哪里能吃得消?千万别生病了才好……”这般想着,不禁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想道:“芙妹拗得很,怕是不肯走,若是……若是放不下我,来古墓寻我……”未想完,耳朵却悄悄的红了。这个念头落在了心中,便如同生了根一般,他暗暗盘算道:“等芙妹来了,我要让她看一看古墓的模样,我的练功室、王重阳刻的九阴真经,还有寒玉床……她老是不相信寒玉床的神奇。”凤目止不住地向石门望去,好像郭芙下一刻就会推门而入一般。
便在这寂无声息之中,忽听得远处“嗒”的一声。这声音极轻极微,杨过方才分神,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过了半晌,又是“嗒”的一声,却已近了三尺。
杨过只觉心都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他喜得几乎要立马翻身下寒玉床,暗道:“芙妹真的来寻我了!”他正要笑着呼喊郭芙,但转眼见小龙女轻轻地哼了一声,面上显得有些痛苦,当这紧急关头,要是内息走入岔道,轻则伤势永远难愈,重则立时毙命,岂能稍有差池?杨过便强抑欢喜,敛神凝气。
但过不多时,又是轻轻“嗒”的一响,声音更近了三尺,他心中一动,暗道:“来者只有一人,芙妹胆子也忒大了些,只身一人潜入溪流,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
这脚步声又近了三尺,此时杨过欢喜褪去,理智回归,心中暗道:“不对,这人不是芙妹,芙妹的脚步哪里有这般鬼祟,况这人不敢急冲而来,只是缓缓移近,怕是敌非友哪。”过了一会,轧轧两声轻响,停一停,又是轧轧两响,敌人正在极慢极慢的推开石门。杨过这时已经听了出来,来人与郭芙的步调身法极为不同,不由地又失望又担忧。倘若小龙女能于敌人迫近之前冲过“膻中穴”,自是上上大吉,否则可凶险万分,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便欲停息不冲,也已不能。
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那人又跨近了一步。杨过心神难持,实不知如何是好,突觉掌心震荡,一股热气逼了回来,原来小龙女也已惊觉。杨过忙提内息,将小龙女掌上传来的内力推了转去,低声道:“魔由心生,不闻不见,方是真谛。”练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常会生出幻觉,或耳闻雷鸣,或剧痛齐痒,只有一概当其虚幻,毫不理睬,方不致走火入魔。这时杨过听脚步声清晰异常,自知不是虚相,但小龙女正当生死系于一线的要紧关头,只有骗她来袭之敌是心中所生的魔头,任他如何凶恶可怖,始终置之不理,心魔自消。小龙女听了这几句话,果然立时宁定。
其时古墓外红日当头,墓中却黑沉沉的便如深夜。杨过耳听脚步声每响一次,便移近数尺,心想世上除自己与小龙女之外,只有李莫愁和洪凌波方知从溪底潜入的秘径,那么来者必是她师徒之一。凭着杨过这时的武功,本来自是全不畏惧,只是早不来,迟不来,偏偏于这时进袭,不由得彷徨焦虑,苦无抵御之计。敌人来的越慢,他心中的煎熬越是深切,凶险步步逼近,自己却只有束手待毙。他额头渐渐渗出汗珠,心想:“那日芙妹斩我一臂,剑锋倏然而至,虽然痛苦,仔细想想,也爽快得多,这慢慢煎熬才真正难忍。”
又过一会,小龙女也已听得明明白白,知道决非心中所生幻境,实是大难临头,想要加强内息,赶着冲过“膻中穴”,但心神稍乱,内息便即忽顺忽逆,险些在胸口乱窜起来。就在此时,只听脚步之声细碎,倏然间到了门口,飕飕数声,四枚冰魄银针射了过来。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便和全然不会武功的常人无异,好在两人早有防备,一见毒针射到,同时向后仰卧,手掌却不分离,四枚毒针均从脸边掠过。李莫愁没想到他们正自运功疗伤,生怕二人反击,因此毒针一发,立即后跃,若她不是心存惧怕,四针发出后跟着又发四针,他二人决计难以躲过。
李莫愁隐隐约约只见二人并肩坐在寒玉床上。她一击不中,已自惴惴,见二人并不起身还手,更不明对方用意,当即斜步退至门边,手持拂尘,冷冷的道:“两位别来无恙!”
杨过道:“你要甚么?”李莫愁道:“我要甚么,难道你不知么?”又冲小龙女道:“师妹,杨过这小贼将我们古墓派的玉女心经教给了郭芙那个小丫头,这你也不管么?你有什么脸面来执掌门户?”小龙女听了,果然慢慢睁开双眸,略略惊诧地瞧向杨过,杨过斥道:“李莫愁,你莫要心口开河,当日芙妹明明是用兰花拂穴手将你打败,你扯什么玉女心经?”
李莫愁缓缓绽开一朵阴恻恻的笑容,道:“若非你从旁相助,扰我心神,我早将那小丫头毖于掌下了!”杨过本打算拖延时间,便大声道:“你要玉女心经,是不是?好,我们在墓中隐居,与世无争,你就拿去罢。”李莫愁将信将疑,道:“拿来!”
这玉女心经刻在另一间石室顶上,杨过心想:“且告知她真相,心经奥妙,让她慢慢参悟琢磨就是。我们只消有得几个时辰,姑姑的‘膻中穴’一通,那时杀她何难?”忽瞥见墙角堆着昨夜两人看过的信件,转念一想,引她翻看,岂不是更易拖住她?但此时小龙女内息又是狂窜乱走,杨过全神扶持,无暇开口说话,便向李莫愁努了努嘴巴。
李莫愁此时也将室内查看一边,她睁大眼睛,凝神打量两人,朦朦胧胧见到小龙女身着红衣,似乎伸出一掌,和杨过的手掌相抵,暗自惊疑——难道他们再练什么邪门的武功?忽心念一动,登时省悟:“啊,杨过断臂重伤,这小贱人正以内力助他治疗。此刻行功正到了紧要关头,我夺了玉女心经,趁早走开为是。”边想边用手中拂尘将那叠书信卷到手中。
在李莫愁脑中,玉女心经既云玉女心经,便以为这武功秘籍如其他秘籍一般,或记在纸张上,或印在兽皮上,浑然不觉异样,忙翻看起来。
杨过见李莫愁果真上当,暗松了一口气,将内力运足,以期早日助小龙女冲过膻中穴,谁料,欲速则不达,他又觉小龙女的真气反而不如方才那般稳妥。
李莫愁翻遍了林朝英的书信,却没有寻得心经的只言片语,气恼中将手中的书信狠狠掷到地上。小龙女听到声响,低声道:“师姐,这些都是祖师婆婆的遗物,你便毫不敬畏爱惜么?”李莫愁冷笑道:“师父好生偏心!将这古墓与无数武功秘籍都留与了你,我呢?我不过是古墓派的弃徒,谈什么爱不爱惜。”她见杨过与小龙女二人始终没有起身,她暗道:“这小贱人怕是被杨过牵扯,两人都起不得身,今日不伤他二人性命,此后怎能更有如此良机?待我将两人毖于掌下,慢慢再寻心经不迟。”她这猜想虽只对了一半,但忌惮之心立时尽去,纵身而上,举起拂尘便往小龙女顶门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