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诉尽衷情(二)

郭芙便不再瞧他二人,双眸只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将心头的哀痛咽了又咽,方说出进入古墓来同杨过的第一句话:“杨过,我妹妹襄儿呢?你把她带到哪里了?”

杨过半日未等到郭芙的回应,却在此时听闻她冷冷的一句问话,不由得愕然一惊,本在经脉中运转如行云流水的气息也跟着一滞,胸口便有些闷闷的痛楚。

却听小龙女轻轻地一声痛呼声,杨过一惊,忙睁眼去瞧她。小龙女素来性情如冰,便是被金轮重击,命在垂危之时,也极少□□痛呼,此番出声,杨过便以为是自己岔了真气,连累小龙女经脉再次受损。

小龙女微微一笑,道:“过儿,我没事,瞧你,如何惊得一头的汗?”说着,便要从衣袖中抽出手帕来,想要为杨过擦汗,却不想自己新换一身红嫁衣,自己惯常衣物都落在寒玉床上。杨过摇摇头,还是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小龙女的手腕上,替她细细地切脉。

杨过与小龙女如此情态,落在旁人的眼里,便是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武家父子尴尬得手脚好似都没处放,耶律齐微微低头,随后担忧地看向郭芙。

郭芙还维持着方才的样子,双眸放空,盯着杨龙两人头上的虚无一点,好似没有听见两人的言语,单薄的身子却在冰冷的古墓中微微打颤。

杨过诊得小龙女经脉中有些稍稍凝滞,却无甚妨碍,只需小龙女自己将体内真气运转几个大周天,伤便好了九成了。杨过心中的大石骤然放下,回顾这几日来,真是劫难重重。

杨过笑道:“芙妹,你怎知襄儿在我这?”说着,便潇洒地从石棺上跳下来,走近郭芙。

走了几步才惊觉郭芙的不对劲,郭芙衣裳在全真后山大战中染脏,便借了耶律萍一件冬衣,此刻她身着鹅黄色的锦缎棉衣,乌黑的长发犹带寒冷的水汽,倒衬得一张小脸半点血色也无,只有一双杏眼孩子似的睁大,却并不看自己。

杨过心道:“难道芙妹在古墓受了伤?”想着便狠狠地剜了武家父子同耶律齐一眼,恨恨想道:“你们皮糙肉厚潜入寒水也就罢了,如何不知芙妹乃娇贵的女儿身,如何抵抗寒气相侵?”却全然忘记是自己前日坚持要把郭襄带来古墓的。

郭芙见杨过若无其事地同自己说笑,心中委实酸楚难当,便要流下泪来,她忙转头伸手抹去,道:“现在是疗好伤了吧?杨过,我妹妹襄儿呢?你把她藏哪了?”

杨过在见到郭芙之前,曾设想再见郭芙,她会怎么朝自己撒气,是哭,是闹,还是冲上去重重地踢他几脚?不过不管是那种情况,杨过却知郭芙素来不在小事上纠纠缠缠。便任由她怎么闹都行,总能叫她同自己不再置气。

可现下,杨过却惊疑不定,心中焦急道:便是气我留她在全真教,也是形势逼人,不得不为之,芙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哪。

杨过当下殷勤笑道:“小妹子在古墓里吃得好睡得好……”说着,侧耳听了听,似是有大半日未听到郭襄有过哭闹,不免有些心虚。他走近郭芙,俊脸陪笑轻声道:“方才让古墓吓坏了吧?我给你赔不是……”

郭芙并不看他一眼,抬脚几步,便避开了杨过,神色冷冷,如被霜雪,道:“你把襄儿还我,现在!”

杨过瞧郭芙对自己避如蛇蝎,胸口方才的闷痛渐渐扩大,周身真气上涌,喉头便觉得腥甜。若只郭芙在这里,杨过便将这口血呕出来,引得郭芙对自己嘘寒问暖,这自然是最好的。偏偏武家父子和耶律齐都在场,杨过只能颇为不甘的将血忍痛吞下,凤目再次恨恨地扫过那些碍眼的家伙。

杨过呕了一口血,心头却渐渐地清明起来,心中盘算道:“若单单是因为我留她在全真教,她断不至于如此,定是中间还有什么大事,或者谁同芙妹说了什么,才伤了我和芙妹的情意,让她不睬我。”这般想着,凤目紧紧地盯着耶律齐,心道:“武家父子不足为虑,是耶律齐么?我早就觉得他不老实!每天一副富贵人家宰相公子的翩翩模样,最能欺骗芙妹这样的小姑娘!”正愤恨不已,余光却瞥见一旁正在运功的小龙女,心中惊道:“难道……难道……芙妹是知道了……”百感交集,险些站立不住。

若在平时,郭芙连说三遍还无人应答的话,她早拔剑相向,只现下被杨过伤了心,脾性中的执拗古怪又显了出来,她抿紧嘴唇,想道:你不说,我便在这里等你说,我就瞧你,能在这里坚持几日!

耶律齐见眼下虽寂然无声,却也隐藏着巨大的危机,旁者不提,杨过和郭芙两个人闹起来,自己等人恐不能制,为今之计。便是尽快将郭芙姐妹平安带出古墓,自己方不负黄蓉的一番嘱托。

耶律齐见杨过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心中不解,本不想出声,便向武家兄弟使个眼色,却不想武家兄弟老实木讷,并不出言。耶律齐环顾四周,武三通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杨过和郭芙,小龙女只在一旁打坐运功,于方才之事并不关心。耶律齐心中长长一叹,打圆场道:“杨兄弟,请你把郭二小姐抱来吧,郭姑娘想必是想妹子想得紧了,让她姐妹两人团圆,有什么误会再说不迟。”

郭芙听了,朝耶律齐看去,耶律齐轻声嘱咐道:“郭姑娘,想必其中有些误会……先把郭二姑娘抱来要紧。”郭芙点点头,听他安排。

杨过回神,见郭芙对耶律齐言听计从,只觉一股怒火从胸臆直冲天灵灵,若不是他此时身体毒后发虚,早同耶律齐动手了。

杨过眼珠一转,只有将郭芙同耶律齐隔开,才能不受耶律齐的挑拨,况且,自己还要向郭芙赔不是,其中免不了殷勤陪笑,苦肉计等等,杨过自诩为顶天立地的男儿,岂能让武家兄弟耶律齐等一干人看到。

杨过打定主意,便道:“芙妹,小妹子就在旁边的石室,你同我来吧。”说着便伸手将壁上的石灯一转,旁边便露出能容两人并排通过的石洞。

郭芙便招呼武家父子与耶律齐同去,不想杨过听了,便停下脚步,道:“只你一人,芙妹,你一人同我去!”

郭芙长大后与杨过相处,便没吃过亏,倒也不怕和他单独相处,只余光瞥见一旁疗伤的小龙女,小龙女嫁衣上的火红渐渐的铺陈开来,慢慢的汇聚成一片汪洋的红色大海,简直要将她拖入海底。

郭芙闭了闭眼,冷冷说道:“我们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去!”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杨过听在耳内,却只觉她舍不得同耶律齐分开一般,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要妹子,就一个人跟我来!”

武敦儒道:“师妹,杨过素来奸诈,不要上当,万一他见你落了单,便要害你又如何?”武修文却向大哥悄声道:“大哥你忘了,上次师妹同杨过单独相处,两人吵了一架,没了一条胳膊的可是杨过。”

郭芙本就胆大,又兼之思妹心切,便询问似的望向耶律齐。耶律齐心知杨过虽非端方君子,但绝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况他对郭芙的爱护之情不在郭靖黄蓉之下,便朝她点点头。

郭芙哼了一声,便要朝那间石室走去。耶律齐心中终究担忧,便扬声道:“数十年前,稼轩居士曾言,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郭姑娘你家学渊源,定当比在下更解其中意味。”郭芙知他是在劝慰自己,便道了一声谢,率先进入那间石室。

杨过见郭芙好似英雄法场就义一般而去,总算略略安心,他白了耶律齐一眼:“一个外族人来我们汉人面前卖弄什么学问?我当年在桃花岛读书,学问连郭伯母都夸,我卖弄了么?”这般想着,便也随郭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