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能看到活着的刘彻了,杨川很激动,忍不住伸长脖子,一个劲儿的向长安城方向张望。
结果,他却被崔九提着耳朵拖进了厨房:“不得诏令,靠近皇帝百丈以内,杀无赦。”
杨川脸上好像吓了一大跳,心中却哂笑不已:‘看来,这位与秦皇并称的汉武大帝,皇帝的威严也不过如此嘛,百丈而已。’
要知道,在后世一些王朝,某些朝廷大员、封疆大吏出门,全城百姓都要绕道而行,区区百丈之内,只能算是一个毛毛屁……
“那还是算了吧,”杨川有些失望的说道:“我一个小小的厨子,凑什么热闹,还不如安安心心的做饭炒菜。
崔九大叔,你喜欢吃咸味豆腐脑呢,还是甜味豆腐脑?”
崔九被杨川突然问了一句,微微一愣:“豆腐脑还有咸、甜之分?”
杨川鄙夷的瞥一眼老贼,随手拉过来一条木凳自顾自的先坐下来,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厨房都被人砸了,还做个屁的饭。
瞅着满地的肉、蛋、米、面、菜蔬和碎瓷烂瓦片,还有三四名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宫人,再瞥一眼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李延年,他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舒坦。
好吧,要摆烂,大家一起摆,这特娘的还谁怕谁?
最令杨川满意的,还是这蠢货竟然将一箩筐浸泡好、准备用来研磨豆浆的大豆,直接踹翻在地,又被踩成了一些烂泥。
刘彻想吃豆腐,好啊,我这便给你去泡豆子,时间也不多,差不多两个多时辰就好了,再加上研磨、蒸煮、搅拌、冷却、点卤……
今夜子时前能吃到一口热乎乎的豆腐,也是可以的,权当是加一顿宵夜而已。
作为一名厨子,便只能按部就班的给你烹制,而且,杨川还可以给刘彻讲一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
崔九老贼也不着急,只是双手拢在袖中,颇有意味的瞅一眼李延年,便走到门口,寻了一只干净的小凳子坐下,半眯着眼看夕阳。
“杨川小贼,皇上就要来了,伱还不动手做饭,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延年对崔九似乎颇为忌惮,不过,迟疑几个呼吸后,却终于还是端起了‘国舅爷’的架口,走到杨川面前三四步,居高临下的说道:
“你是不是想拖着皇上来了没饭吃,然后,将借着给皇上回话,告我一个黑状、阴我一把?”
杨川不想理睬这倒霉玩意儿,便想出门去,跟崔九一起看夕阳。
结果,他刚要起身,李延年的一只靴底子就照着他的面门蹬了过来,却是这厮不讲武德,偷袭于他。
杨川大怒。
不过,他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一个闪身,轻轻松松避开李延年的一脚偷袭,然后,一伸手便抓住这厮的脚腕,顺手一带、一扯、再往前一送。
李延年直接来了一个‘大劈叉’,裆部重重砸在地上。
刺啦一声。
李延年的黑色官袍
让杨川略微有些失望的,是这货突然来了一个‘大劈叉’,却没有预想中的一声惨叫,而是十分轻盈的一个‘燕子掠影式’,轻飘飘的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地上。
杨川呆了一下,这才想起,这货兄妹几人原本就是倡门中人,劈叉、掰胯、翘臀摇摆三百六十度、坐地可吸……咳、可不就是人家的基本功?
“身道不错。”杨川轻笑一声,继续往外走。
“狗贼,你给我站住!”李延年狂怒之下,竟从腰间摸出一把半尺利刃,陡然向杨川的后心扎了过来。
杨川一个箭步冲出厨房大门,绕到崔九老贼身后:“崔九大叔救我!”
李延年一击不中,面不改色的将短刃插入刀鞘,大踏步的向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冷笑连连:“杨川,你耽误了皇上的晚膳,你就等死吧!”
转眼间,那厮便一溜烟的不见了。
崔九老贼从天空深处收回目光,转头看一眼杨川:“两个小贼,一个给一个下套,现在好了,人家溜了,看你怎么收场。”
杨川无所谓的笑道:“这不是有崔九大叔您做证人嘛。”
“你们如今都是皇亲国戚,我才懒得掺和,”崔九站起身,拍一拍破麻衣上的尘土,举步便走,“喊几个人过来,把厨房收拾一下;皇帝说了,今晚只吃你杨氏的豆腐。”
眼看着崔九老贼也离去,杨川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蹲在厨房门口发了一阵呆,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老贼的那一句‘两个小贼一个给一个下套’,差不多等于是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
这个李延年啊,原本应该不是如此鲁莽之人,只不过,为了他妹妹李美人,这才专门跑来恶心人的,想想就特娘的无趣。
当然,想想也对,宫闱之争,可不就是如此下流么?
杨川站起身来,打算喊几个人过来收拾被李延年打砸的一片狼藉的厨房,却见刘满领着娜仁托娅,探头探脑的向这边摸来。
“杨川,听说有人欺负你了?”一见面,刘满便气恨恨的说道:“是不是李延年那个养狗的?你放心,回头本宫便想办法治死他!
狗日哈的,欺负到我家小郎君头上了,反了天了还?”
杨川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妇道人家,能不能别说脏话?”
刘满吐了吐舌头,却又翻脸开始骂霍去病、曹襄:“都是霍去病、曹襄几个混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脏话连篇……”
……
小半个时辰后,窗外夜色渐浓,华灯初上,黑压压一大片军营森严而肃穆,唯有几声梆子‘当当’作响,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平阳公主住过的那座阁楼上,灯火辉煌,早已布置成刘彻最喜欢的样子,一张巨大软榻上,锦绣丝帛熠熠生辉,几个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竹简等物。
案几之上,摆放着几盘蔫不拉几的果子,另有蜜饯、油炸果子、点心七八盏,有黄金酒器五六件,每一样物品形制古拙,却尽显皇家大气。
平阳公主、丞相公孙弘、大农令郑当时等一应人等列坐左右,一个个端然跪坐,神情肃穆,就跟在朝堂上并无二致。
“你是说,那杨川不愿给朕做饭,连厨房都给砸了?”
刘彻披一件宽敞丝帛衣衫,松松垮垮的歪坐在案几后,头枕一名年轻妇人的大腿,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皇上,杨川小贼还动了殴打奴婢了,往奴婢脸上吐口水,骂我是皇上的一条狗……”
李延年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并掀起自己的黑色官袍,将两条腿往开一叉,委屈万分的说道:“皇上您看,他把奴婢的兜裆裤都撕破了。”
刘彻慢慢坐起来,目光从下往上、角度刁钻的瞅一眼,哈哈大笑:“你李延年十七岁,杨川十五岁,怎的还被人撕破了兜裆裤啊?
姐姐你看,你儿子把朕的舅子哥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你回头一定要好好的斥责一顿……不行,你要狠狠的踢他几脚,帮李延年出一口气。”
平阳公主端坐在七八尺外的案几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眯眯的应一声:“好,姐姐回头就收拾他,这个杨川,简直太不像话了!”
座中的其他人纷纷低头不语。
“皇上,您要为奴婢做主啊,”李延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杨川不仅殴打奴婢、辱骂奴婢家人兄妹,还……他还骂过皇上!”
这一下,众人终于抬头看向李延年,然后,将目光投向皇帝。
刘彻的眉头似乎微微皱了一下:“骂过朕?”
李延年咬着嘴唇,似乎很是迟疑了好几个呼吸,方才低声道:“皇上,他骂的话太难听,奴婢都不敢学说……”
刘彻捏起一枚果子,在手里试着捏了捏,随手丢在琉璃盏中,笑问:“他都如何骂朕了?是陇西方言骂的,还是关中口音?”
李延年呆了呆,哭道:“他用匈奴话骂的!”
这一下,座中众人都有些骚动不安了,有些人将目光投向皇帝,有些人将目光投向端坐一旁的平阳公主,甚至,还有人悄咪咪的瞄一眼刘彻身边那小妇人。
汉匈开战以来,朝中虽然分为主战、主和两派,但总体而言,对匈奴人的厌恨却已然成为主要情绪,此刻听说有人用匈奴话咒骂皇帝……
可不就是大不敬之罪?
如果再深挖一下,罗列上三五条‘罪证’,就算是判一个‘里通国外、图谋不轨’的重罪、夷灭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刘彻似乎也很生气,端起一爵酒,搁在嘴边慢慢喝着、思量着,半晌不语。
便在此时,一直不曾吭声的霍去病却忍不住了,冷面寒霜,刚要站起身来,却被一旁的曹襄伸手掐了一把。
霍去病有些疑惑,看向曹襄。
曹襄微微摇头,然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咧嘴一笑。
霍去病伸手挠着后脑勺,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他到底也在刘彻身边生活过这几年,即便心中不快,却终于还是强忍着没有吭声。
“姐姐,你看此事如何处置?”突然,刘彻转头看向平阳公主。
“这就要看李国舅的意思了,”平阳公主笑吟吟的望着李延年,悠然说道:“作为晚辈,杨川撕破李国舅的兜裆裤的确不对,回头我便去治他,教他学会尊老爱幼、敬重您这位国舅爷。
不过、李国舅。
你说你一个秩比一千石的常侍郎兼协律郎,向来雅致,谈吐不凡,歌舞之姿也甚美……这好端端的,你跑去别人家的厨房干什么去?难道你就不晓得,大长门已然传旨,让杨川给我弟弟烹制那一道豆腐小品了么?
李国舅,莫要说今日皇帝要吃杨川家的饭食,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庖厨百丈以内,就算是随便一家百姓人的厨房,也是你这位通晓音律的国舅爷所能去的?”
一顿口腔输出后,平阳公主笑颜不改,转头看向刘彻:“陛下,你说呢?”
刘彻抚掌大笑,道:“好几年没有听到姐姐怼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这件事情,朕回头让张汤过问一下,谁有错,就罚谁,如何?”
平阳公主笑道:“陛下赏罚分明,对此事的处置,自然是公允的,姐姐很高兴啊。”
“不过,”她话锋突然一转,看向靠近门口位置端然跪坐的张汤,继续说道:“张汤此刻就在场,何不让他当场问上一问,权当是酒宴前的开胃菜嘛。”
“开胃菜?哈哈,开胃菜好,”刘彻连连点头,笑道:“姐姐收了杨川那小子作义子,竟也学会了厨子的言语;
张汤,你这便给朕上一道开胃菜吧。”
长安城故事,进入一个新阶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