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被人掉了包?”
此言一出,霍去病吃了一惊,劈手将那一张地图拿过去仔细辨别,脸上神情就变得很是阴沉而可怕,帅气逼人的霍去病,一霎时就露出其老杀才的狰狞面孔。
“果然与原来那张不一样,”霍去病将地图递给杨川,转头看向紧跟而来的曹襄、李敢:“要紧地图我都是贴身藏着,这一张也不例外,谁能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曹襄、李敢二人瞠目结舌。
杨川则捏着那张被掉包的地图,饶有兴味的翻看不已,笑骂一句:“去病,能贴着你睡觉的人,除了阳石公主,还有谁?”
霍去病怒道:“有个屁!”
旋即,这憨货似乎想起一事,不干不净的骂道:“莫非是大长门?也只有他才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任何地方……”
杨川却摇摇头,从身上拿出另外一幅地图就摊开在地上,俯身下去查看着,念叨着:“这人能在你身上顺走地图,要么就是十分亲近之人,要么,就是那些狗屁江湖游侠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头本侯就给他来一个马踏江湖算求了。”
“你们看,咱们眼下的位置在这个地方。”
杨川用手指在地图上随便圈画着,十分熟悉的将附近一些山脉、河流、山川和城池、村庄等点出来:“你们看,向西而行就是氐道、羌道,等若是一头扎进羌人的老窝,就算咱们羽林军装备精良,可有心算无心,说不定就要吃个大亏。
那张掉包后的地图,正是指向氐道、羌道的,那边有岷山,有草地,往南还有几座雪山,翻过去就进了川蜀之地,再往西南一些,就是云贵高原。”
杨川指点着地图,侃侃而谈,就好像他曾经十分熟悉的样子。
说实话,这一片地方他还真熟悉。
不说他这一世出身陇西郡,就是在两千年后,杨川跟随地质勘探队,几乎踏遍汉帝国的每一寸土地,尤其是对陇西、河西走廊、青藏高原、西域、漠北之地,更是闭着眼睛都能说出那些山川与河流。
“陇西郡辖地十一县,大农令的户籍账册上显示,有五万三千九百六十四户百姓,二十三万六千八百二十四人,其中,汉人占了一半,羌人、氐人和其他部族占了一半。”
“而这十一县,分别为狄道,上邽,安故,氐道,首阳,予道,大夏,羌道,襄武,临洮,西县,其中,有几个县呢,属于长江流域,另外几个县,则属于大河流域。”
“长江流域的水系,一般习惯称为江,譬如什么白龙江、沱江、嘉陵江,而大河流域的水系,一般称之为河。”
这几年来,杨川一直是厨子、农夫和老师的角色兼顾,故而,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的便带着一股子老师的架势,事无巨细,条理分明,听得霍去病、曹襄、李敢几人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连连点头称是。
“杨川,还是你厉害,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能说出一大堆废话道理。”
曹襄嘿嘿笑着走过来,侧脸瞅着霍去病:“你这个冠军侯怎么回事,连自己贴身所藏的军用地图都给人掉了包,你说你丢人不丢人?”
霍去病想要一脚将曹襄踢得滚出去,不过,想了一想,他还是叹一口气,垂头丧气的说道:“我还从未丢过这么大的人……”
杨川将那地图再捉摸一会儿,突然问道:“去病,要不,咱们将计就计,在这陇西郡打一次猎?”
其他人犹在发愣,霍去病却早已两眼一亮:“好……”
……
上邽县在后世被称为‘清水县’,原本是陇西郡与关中之地毗邻的一个县,后来,陇西郡拆分,设立了天水郡,又被划拨为天水郡的一个县。
从地理位置来看,上邽县以东便是咸阳,以西为天水、甘谷、武山、通渭、渭源,西南方向则为陇南,北方为平凉、庆阳,自古以来便是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
后世两千年里,这里从来都是战略要地。
更有人曾经说过,在冷兵器时代,谁能掌控河西走廊、陇西郡、天水郡、平凉、庆阳,谁便能轻而易举的攻破长安,进而问鼎天下,逐鹿中原,这一点,杨川从来都不曾怀疑。
秦汉时代,陇西郡向来便以名将辈出而著称,像什么李信、李广、李息、李陵、李渊、李世民。
不仅多出名将,还能出皇帝。
至于与陇西郡相邻的河西走廊,如后世被人称为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敦煌等地,则是后世汉帝国的冶铁中心、军马场,同样也是名将辈出,诸如西凉马腾、马超。
对了,还有一个乱世枭雄董卓,要不是包头吕布那厮的背刺,差一点儿就要当上皇帝……
这样一个地方,杨川岂能放过一次经略的机会?
当初在朝堂上他被公孙弘、儿宽、刘彻等老贼联手阴了一把,不仅丢了大农令的官职,还将自己苦心经营的朔方郡拱手相让,从表面看来,杨川这一次吃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亏;而实际上,从本心来讲,他却早已心花怒放,恨不得早一日奔赴这片土地。
由此看来,这几个月来的以退为退,已初见成效。
对此,杨川甚为满意。
当然,就眼下而言,陇西郡基本上还是人老李家的地盘,诸如当世名将李息、李广,不过是李氏家族为朝廷效力的代表而已,能封侯自然好,就算不能封侯,老李家也无所谓。
“这是咱们现在的位置,沿着渭水一直向西,便能抵达甘谷、通渭、渭源。”
“再往西,便是临洮。”
“对了,眼下的陇西郡治所在岷山一线,应该称之为首阳、临洮、西县,总之,今后咱们自己的地图上标注,就按照我说的来,至于朝廷的命名,回头我给朝廷上表改换过来就是了。”
在临时修筑的羽林军大营里,杨川将霍去病、曹襄、李敢、张汤、司马迁、东方朔几人召集起来,开了一个‘战前动员会’,霍光、杨敝两个哈怂自然成了端茶送水的小厮。
“去病,你在皇帝身边时间久,你应该知道皇帝的心思,”杨川站在地图前沉吟几声,道:“你来说说,皇帝对陇西郡的基本看法。”
霍去病眉头微皱,迟疑道:“这、合适否?”
杨川:“不合适就滚蛋。”
霍去病被杨川骂了一句,反而放松了一些,瞥一眼犹自茫然的李敢,道:“皇帝对陇西的基本看法,就是不想让李氏坐大,同时,还不能令其太过衰弱,从而导致氐人、羌人发育起来,成为下一个匈奴。”
这话说的就十分明白。
杨川微微点头,看一眼李敢,温言道:“李敢,此番谈话涉及到你们李氏家族的一些事情,本侯希望你能当场表个态度,你是站在朝廷一边还是站在你们陇西李氏家族一边?”
李敢的一张脸早就涨得通红,讷讷道:“这些事情我不曾听说过,也不曾想过……”
杨川双目炯炯的盯着李敢,继续追问:“李敢,你站在哪一边?”
李敢思量良久,这才叹道:“从本心来说,自然希望我陇西李氏家族能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名门望族,可从朝廷的眼光看,陇西李氏太过强大,很有可能反而成为咱大汉的祸患。
故而,我李敢愿意站在朝廷一边。”
此言一出,霍去病、曹襄几人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放松,杨川却突然笑了:“李敢,其实就算你选择了陇西李氏也行,人嘛,不忘本是一种美德,忠于朝廷也是一种美德,没有人会责怪于你。
故而。
本侯的意思是说,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既能让你陇西李氏过上更好的日子,还能消除对朝廷的不良影响?”
李敢摇头,十分诚恳的说道:“长宁侯的想法很好,我李敢坚决服从,只不过,此事究竟该如何去做,我真不知道。”
大爷的,你这铁憨憨一般的家伙,当然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杨川笑了笑,温言说道:“其实很好办,只须修一条路就行了。”
“只须修一条路?”李敢伸手挠一挠后脑勺,愣是想不明白杨川在说什么,“长宁侯,你也知晓,我李敢是个莽撞武夫,这动脑子的事情真不行,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吧。”
杨川缓缓坐直身子,脸上神情也在一瞬间变得肃杀、威严起来,倒还真有点新任太守的架口:“李敢,本侯命你即刻动身前往临洮、安故,寻你李氏家族的话事人,就说本侯新任陇西郡太守,想要修筑一条贯通秦岭的粮道,朝廷那边拿出一部分钱粮,剩下的亏空部分,本侯自己想办法再筹措一些,你们李氏家族拿出来一些。
至于其他多余的话,一句都休要讲说出去。
尤其关乎羽林军之事,你李敢若多说一句话,本侯绝对让你李氏家族从陇西郡消失。”
如此恩威并施一番后,杨川便将李敢打发走了。
等到李敢离开,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笑道:“来到人家老李家的地盘上,身边带着一个愣头青李敢,本侯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委实有些心累。”
曹襄、霍去病几人哈哈大笑。
陇西李氏与朝廷之间的那点龌龊事,他们几人心知肚明,可谁都不愿多说一句话,这个杨川却似乎浑不在意,三言两语就给把那一层窗户纸戳破了。
“接下来该如何?”霍去病问道。
“接下来,咱们要分三步走,”杨川指点着地图开始分析,“第一步,便是让羽林军按照原来地图的标注,将错就错,顺着这条黄泥官道继续向西南方向开进,以最快的速度进入陇南之地。
这第一步的关键,一个是错,一个是快,要让对手完全相信他们的计策行之有效,信心十足的劈开腿,等着你霍去病戳入其张开的口子。”
曹襄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霍去病的帅气脸庞则涨得通红,笑骂一句:“杨川,让你分析军情的,没让你狗日的开车。”
杨川浑然不理,继续说道:“第二步,便是要想办法再调集一支兵马过来,作为羽林军的侧翼和预备队,遭遇紧急情况时,必须要做到及时止损,不能让三千羽林孤儿身陷绝地。”
霍去病皱眉:“朝廷就给了三千兵马,这到哪里去寻一支兵马过来?”
“而且,陇西李氏手上有雄兵数万,听说光是部曲和族人,就能在短短一个月内纠集起一支不下三万的精锐步骑,咱们不得不防啊。”
到底是在刘彻身边呆了好几年的少年人,霍去病的脑子里,其实早已将皇室、朝廷、郡县和各地诸侯割裂开来,差不多快成‘敌我矛盾’了。
杨川点头承认:“陇西李氏的势力的确很大,而且,他们手上的兵马还不止眼前的这些,你们可曾想过,那些羌人、氐人、以及北方义渠等,为何能与陇西李氏相安无事几百年?”
几人陷入沉思。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挑明了说,只需点到为止,每一个人便能做到心有灵犀。
陇西郡,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太多。
眼瞅着沉默不语的霍去病、曹襄几人,杨川起身,亲手泡了一壶茶,让霍光、杨敝二人给大家斟上,这才笑道:“好了,大家先尝尝我家的新茶。”
几人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碗,象征性的浅饮一小口。
然后。
好吧,杨川这一次给大家茶水太过清香,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豆香味道,让原本有些微苦的茶水,偏生泛出一缕甜,只喝了一小口,便觉得满口清香,忍不住又想饮一口。
吸溜吸溜几声响,每一个人的茶碗就被喝干了。
杨川笑骂:“瞧你们这丢人样子,哪里是喝茶,分明就是驴饮。”
这几人哪里理会杨川的废话,一个个像大爷般的招招手:“那个谁,再满上,再满上。”
于是,霍光、杨敝只好走上前去,将每一个人的茶碗斟满。
又是一阵吸溜声,简直就没眼看。
杨川端了茶水,慢吞吞的饮着,双目含笑,道:“诸位觉得这茶叶如何?”
几人齐声道:“好!”
杨川点头:“好就好,就怕你们的舌头吃过屎喝过尿,品鉴不来这明前茶呢。”
几人哪里理会杨川的讥讽之言,一个劲儿的喝茶,尤其是曹襄,更是喝干三大碗‘明前茶’后,摇头晃脑的想要‘吟诗一首’,怎奈他向来喜爱豪迈奔放的诗词歌赋,脑子里不是《将进酒》就是《满江红》,搜肠刮肚好半天,却是一句清淡的茶叶诗都没想起来。
“杨川,要不,你给咱们吟诗一首?”
曹襄哈哈大笑,恬不知耻的说道:“本侯这肚子里的诗词歌赋文章,不是燕山雪花大如席,便是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这般婉约的靡靡之音,委实做不出来呢。”
杨川瞥一眼这臭不要脸的曹大头,却也懒得戳穿其草包真相,只好随口背诵一首王摩诘的《赠吴官》——
长安客舍热如煮,无个茗糜难御暑。
空摇白团其谛苦,欲向缥囊还归旅。
江乡鲭鲊不寄来,秦人汤饼那堪许。
不如侬家任挑达,草屩捞虾富春渚。
诗是背诵出来了。
而且,霍光那哈怂还顺手给记录了下来,让几人传诵一遍,却根本就没人叫好称赞。
无他,委实是有代沟而已矣。
如曹襄这般草包,霍去病这般铁憨憨,张汤这般冷酷无情,哪里能体味到王摩诘诗文的寡淡、清新和神妙?倒是司马迁、东方朔二人微微点头、称赞,脸上却带着一抹十分明显的不以为然,并无多少触动,遑论感动。
看,这便是汉帝国的读书人与后世读书人的细微差别,杨川称之为‘代沟’。
在眼下这个汉帝国,男儿汉大丈夫的志向,更多的,还是在那铁血沙场之上挥洒血汗,并不像后世读书人那般,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服务,任劳任怨的在小妇人的肚皮上耕耘。
这叫什么?
“本侯与你们这些人有代沟。”
杨川也是没辙了,只好摇头苦笑道:“好了好了,跟你们这些草包谈诗论道,无异于对牛弹琴,还不如说一下咱们的第二步。
想办法调集一支兵马过来。
不瞒诸位,本侯其实早已将兵马调集完毕,就等着跟随大军一起行动,先给本太守来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