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两千余里,名义上归匈奴右贤王帐下,实际上,长期盘踞于此的两位万户王,在很大程度上,却长期处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
没办法,在两千年前,这片土地太过肥沃,水草丰美,湖泊、海子随处可见,不仅可开垦大量的农田种植青稞、胡麻、小麦等农作物,诸如胭脂山这般的天然马场,便有七八处,就算搁在整个匈奴族群中去,也算是实力最为强悍的存在。
于此同时,盘踞此地的两位万户王。
浑邪王与休屠王。
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题中之义。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一条肥美富庶的河西走廊,最好只有一位匈奴人的王。
所以,当盘踞胭脂山以西的浑邪王,听说有人毒杀了休屠王帐下的几十个部落,自然有些暗自心喜……
这一切,都在杨川的算计之中。
他从打柴沟出发,沿途毒杀,在休屠王的地盘上,制造了一场隐秘而惨绝人寰的大事件,最终的落脚点,却选择了两个庞然大物交界处的、浑邪王的地盘,胭脂山,就是存了利用双方有罅隙的心思。
果然。
听说此事的浑邪王很高兴,立刻传来讯息,让白狼部落的人好好款待‘大雪山使者’,等他追杀完那三千名汉朝骑兵精锐,便会回来‘协助调查’。
“尊贵的使者,浑邪王传来讯息,让使者就安心的住在这美丽的胭脂山,等他大胜归来,一定派出一支人马,听从使者的调遣。”
阿拉汗头人的态度极为谦卑,但杨川却注意到,这个匈奴人的目光有些闪烁,显然,是在掩饰着什么。
“那一支汉朝军队还没被追上?”
杨川甚为不悦的冷哼一声,缓步走出帐篷,来到豹姐身边,伸手抚摩着它硕大的脑袋,随口问道:“听说汉人军队只有区区两三千人,在咱们匈奴人的地盘上,还能让他们飞了?”
阿拉汗有些无奈的说道:“那些汉人狡猾的很,神出鬼没,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呆上半天,比兔子还跑得快。”
杨川心道:‘你们能追上霍去病,那才叫怪了。’
“浑邪王如今追到什么地方了?”杨川拍一拍豹姐的脑袋,直起身子,“如果距离太远,本使者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要不这样,我们先去休屠王那里询问一下,等到你们浑邪王回来,令他直接来寻我便是了,如何?”
阿拉汗一愣,讷讷道:“浑邪王传下命令,让我们白狼部落好生伺候尊贵的使者,等他回来……”
杨川面露难色,转头向东面看一眼,似乎也在犹豫。
阿拉汗见状,赶紧上前一小步,憨厚笑道:“尊贵的使者,是不是嫌弃我们白狼部落的招待不周?放心,只要使者开口,只要我们白狼部落有的,无论是牛羊牲口还是肥美小妇人,使者尽管取用便是。”
看样子,那位浑邪王根本就不愿意放他们离开?
或者说,是不想让他这位‘大雪山使者’前往休屠王那里?
心思电转,一两个呼吸间,杨川便做出了决定:“你们的牛犊肉很有嚼头,味道鲜美,你们的羊肉细嫩,甚为可口,你们部落的小妇人宛如仙子,身上带着青草的气息,宛如那含苞待放的格桑花,本使者都很满意。”
“不过,阿拉汗头人。”
他语气一停顿,这才继续开口:“不过,阿拉汗头人,在那神秘而遥远的大雪山之巅,雪山之王的居所,有晶莹剔透的冰雪宫殿,石壁上,廊柱上,屋顶上,镶嵌了黄金和宝石,就算是在夜晚时分,宫殿里也是富丽堂皇,恍如仙境。”
“你们胭脂山上没有冰雪,雪山之王很生气。”
“它想去祁连山上居住,可是,你也知道,祁连山上虽然有万年冰雪,可是,没有通往山巅的道路,这人吃马嚼的,根本就不现实啊。”
阿拉汗头人面露难色。
这位匈奴部落的头人,很是恭谨的瞅一眼豹姐,迎接他目光的,自然是两道幽幽冷光,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要不……回头我再送一些小妇人过来,侍奉使者?”阿拉汗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这不是送不送小妇人的问题。”
杨川有些无奈的说道:“要不,这样吧,你召集一些人手过来,在这胭脂山上修筑一座院子,我沟通伟大的长生天,让他赐下一些冰雪,好让咱们的雪山神兽避暑,如何?”
阿拉汗有些懵圈,抬头看一眼明晃晃的清朗天空,看着林木茂密、野花烂漫的胭脂山,睁大了双眼:“赐下、一些冰雪?”
杨川点头:“对……”
……
也许是为了刻意挽留杨川、豹姐和傻雕一行,也许,只是因为好奇,想要一睹‘天赐冰雪’的神迹,总而言之,匈奴头人阿拉汗这一次办事就很是卖力,一次便召集了七八百人过来。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青壮年。
杨川很满意。
看来,这个白狼部落的实力相当凑合,就算是在派出一些人马,追随浑邪王作战的时节,却还能随时召集来七八百青壮年,至少得有个一千多帐手下吧?
匈奴人的一帐,差不多便是汉朝良家子的一户,通常有十一二口人的样子,加上那些不算人类的仆役和奴隶,也是一个很大的家庭单位。
“尊贵的使者,眼下正在打仗,部落里的年轻勇士们接受浑邪王的召唤,都去打仗了,眼下只能凑出这一点青壮年劳力,不知道够不够使唤?”
阿拉汗嘴上说的甚为谦卑,实则有些卖弄,憨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嘲弄。
对此,杨川心知肚明,却也不能挑什么毛病。
这就是没文化的可悲之处,无论是面对他这位大雪山使者,还是面对豹姐那位‘雪山神兽’,这些狼日哈的其实都很分裂。
一方面,匈奴人对所谓的长生天、大雪山主人、雪山神兽、雪山之王深信不疑,这是一代又一代大祭司的努力结果;
另一方面,这些家伙的‘信仰’却又很务实。
也就是说,他们相信长生天,也相信关于大雪山的所有神话故事和传说,但同时更相信那些能够亲眼目睹的‘神话’,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泛神论者’,难怪会被卫青、霍去病、窦宪等人的猛烈打击下,最终烟消云散。
没文化,没信仰,最终导致的结果,自然是没有什么能够传承的根基……
当然。
这些都不重要,反正在后世两千年里,有很多穴者、砖家曾经反复探讨,是正儿八经的哲学问题,并非历史,跟杨川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人前显圣,实打实的装一次逼……
咳咳。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利用手头掌握的诸多自然科学知识,一本正经的给这些狼日哈的露一手,教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神迹。
神迹,这是任何一个合格神棍所必备的技能……
……
于是,一日一夜后。
在匈奴少女、呃,现在不是了。
在匈奴小妇人热卡的侍奉下,杨川起床后,洗了一个简单的药水浴,换上一套纯色的鹿皮袍子,这才缓步走出帐篷。
七八百名匈奴人恭候在帐篷外面,排列齐整,一个个看上去脸色都不是很好。
尤其当这些人的目光瞥见,帐篷里那名小妇人的倩影,似乎正在忙着收拾残局,那些年轻一些的匈奴人,看向杨川的眼睛都带着莫名的小火苗。
这叫什么事!
杨川嘀咕一句,心中腹诽不已,分明是你们部落头人将自己的女儿送过来,用美色检验干部的,如今还有些愤愤不平了?
真是的!
“尊贵的使者,您起来啦?”
看见杨川走出帐篷,阿拉汗头人快步走过来,躬身施礼:“您昨日吩咐下来的事情皆已办妥,所需人手也已齐备,请使者通灵,祈求长生天降下福祉,为雪山之王赐下一些冰雪。”
杨川微微点头:“诸位辛苦了。”
他抬头看着半山腰的一座高台,周围立了一些木桩子,每一根木桩上面,挂着一只待宰的羊羔子,就很是满意:“将你们部落的勇士分为两组,准备好了,等着搬石料和木头吧。”
阿拉汗头人呆了一呆,讷讷道:“搬、石料……和木头?”
杨川点点头,也懒得解释,举步向那座高台走去。
一盏茶工夫后。
杨川登上高台,看着就根木桩上可怜兮兮的羊羔子,温言笑道:“好了,本使者施法很快的……”
他带着豹姐,仰面向天,似乎祈祷了一会儿。
然后,便在上面一阵鼓捣,无非是匈奴老神棍们的常规操作,又是举着双手向天,又是口中念念有词,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没有用刀子割破自己的脸。
于是,如此这般二三十个呼吸后。
他取下某根木桩上的一面牦牛尾巴,对着天空方向轻轻挥舞三五下,便不再有什么动作,而是一屁股坐下来,背对着那些匈奴人,从怀中摸出一包酱卤牛肉干,往嘴里丢上几粒,便开始慢慢咀嚼起来。
不得不说,他最近一次给羽林军准备的军粮,味道还真不错,嚼一口,满嘴溢香,有两把牛肉干下肚,足足能扛一整天……
就在杨川好整以暇的吃牛肉干时。
胭脂山的一座山峰上,骤然闪过一道暗红光芒,紧接着,便是几十道耀眼白光倏忽一闪,简直能亮瞎人的狗眼。
大地陡然颤抖起来,持续的时间不长,也就三两个呼吸吧。
但这种颤抖极为剧烈,就好像,整座胭脂山达到某一个临界点,忍不住将腰身向上顶了顶,便开始颤抖……
“地龙翻身!”
“不好,地龙翻身了!”
“雪山使者在干什么?”
半山腰的匈奴人大惊失色,在这一阵剧烈的震动之下,东倒西歪,噼里啪啦跌倒一大片,每一个人的脸上,露出惊恐和绝望。
人啊,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哪怕这些狼日哈的在马背上弯弓射雕,征战四野,让汉帝国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也很难战胜这样的一群敌人。
可是在这一刻,再彪悍的人类,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杨川要的就是这种震慑效果……
就在这一阵剧烈震颤过后,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再一次爆发出几十道可怕的、暗红色的光芒,一大团浓黑烟雾腾空而起,在瓦蓝瓦蓝的天空,缓缓上升,旋转着,扭动着,撕扯着,宛如一只远古怪兽,在大地深处潜藏千万年,一朝得以脱困,便忍不住在空中迅速膨大、变形。
尔后。
就在几百名匈奴人的眼里,那座高不可及的山峰上,突然发出一片极为可怕的轰响声。
与之相随的,是一大片石头轰然而起,犹如一场陨石雨,裹挟着巨大的轰鸣和呼啸之声,噼里啪啦轰的落下来……
转眼间,牛犊子大小的石块,便铺满了那一片向阳山坡。
“天呐,这是神迹,是神迹啊!”
“是雪山使者……不,是长生天的力量!”
“雪山使者通灵长生天,借来力量,用五彩神雷劈开了一座山峰……”
匈奴人都看呆了。
这些常年生活在草原、戈壁和沙漠边缘的牧人,哪里见过这等非凡的威势?不用杨川开口,那些人早已趴伏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对着那座坍塌一小半的破烂山峰跪拜、祈祷,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
杨川抬头,看一眼被炸掉一小半的山峰,心中暗自叹息:‘到底不是用甘油捯饬出来的纯种炸药,这威力就很是一般。’
不过,用来震慑一下匈奴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
三百多斤炸药,轰塌半片山峰。
胭脂山上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在百十里外都能看见,那几声沉闷而可怕的轰响,震响山林,吓坏了无数的野兽、鸟雀和匈奴人。
等到杨川好整以暇的缓步下山,那些狼日哈的看向这位‘大雪山使者’的目光之中,除了敬畏、恐惧和敬服,意外的多了一丝贪婪。
这一点,倒让杨川觉得有些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