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这憋什么大招呢……’
杨川也是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微笑,人畜无害的脸庞,在干净明亮的阳光照耀下,就显得十分的俊俏。
“砍断羊毛绳子,所有人就地蹲下。”
“听我号令,盾兵随时准备将盾牌放倒。”
他大致猜出了休屠王的意图。
不能强攻,应该便是要硬攻了。
果不其然。
两支火力掩护的千人队一边射箭,一边不动声色的向两侧撤退,剩下的两千多攻城兵,纷纷上马,掉头就跑,就好像被之前的那一阵战斗吓破了胆。
城头上,一些匈奴勇士发出了欢呼。
旋即,发现周围的人默不作声,刚刚爆发的欢呼声登时便没了意思,稀稀拉拉的响了一阵,就陷入了沉默。
一点小小的胜利,至于欢呼么……
杨川通过远视镜发现,休屠王大军后方一阵涌动,露出了他们的真面目——
将近一百架抛石机排列齐整,就像一群面目狰狞的怪兽,被迅速向前推进几百丈。
最终,在距离胭脂城两里地左右,停了下来。
这种攻城器械,在战国时代,曾经是各诸侯国的神兵利器,对上黄土或青砖修筑的城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短短几十个呼吸,便可能将一面城墙硬生生的砸出一道豁口。
休屠王盘踞武威、张掖一带,与汉帝国的陇西郡毗邻,经过这些年的交锋,竟然也学会了使用抛石机。
不过。
大致目测一下匈奴人的抛石机,心中简单运算一番,杨川便放心了。
休屠王的抛石机设计精巧,显然经过能工巧匠的精心研究、捉摸,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还算可以,若是攻打一座土围子城,一个时辰,绝对会轰塌一面城墙。
他却不知道,杨川主导修筑的这座胭脂城啊,比长安城的城墙都要结实……
“盾兵就地蹲下。”
“长枪兵下去第二层。”
“等到抛石机轰击过后,他们的下一波进攻便要开始……”
胭脂城的城墙,主要由岩石堆砌而成,因为时间紧急,没来得及烧制水泥混凝土,但用米汤混合了黏土,浇灌了岩石缝隙后,并不比水泥混凝土的城墙差多少。
而且,在修筑之初,杨川便将所有的攻城方式都考虑在内,在足足三丈宽的城墙内部,设计了上中下三层。
每一层内部,都留有弩机的射击口。
这些射击口平时用石块堵着,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在必要的时候,搬开石块,既可以用弩机进行射击,亦可用长枪进行刺杀,再加上其半弧形的墙面,堪比后世的一些碉堡。
很快的,休屠王大军的抛石机发动攻击。
磨盘大小的石块,在一根绳子、几根木头的作用下,骤然发力,晃晃悠悠的向胭脂城飞过来。
轰轰轰!
一片巨响,紧接着一片巨响。
匈奴人抛过来的石块……射程不够,落在胭脂城前七八十步以外,砸出一百多个大坑。
草皮飞溅,尘土飞扬。
远视镜里,休屠王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下,目中闪过一抹怒火,却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于是,一阵忙乱后,匈奴人的抛石机向前推进八十步,开始忙碌着栓绳子,搬石头,打算展开第二轮轰击。
杨川略一沉吟,决定给匈奴人找点事做。
他随口传令:“抛石机准备,打掉对方的抛石机。”
几名半大小子其实早已摩拳擦掌,用一大堆小玩意儿,在城头上不停的比划着、计算着,一个个看上去就像科学家,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与休屠王的抛石机组不同,杨川手下的抛石机队员,挑选的基本都是‘算术之学’比较突出的,加上一些简单的勘探工具,很容易就能计算出彼此之间的距离,以及抛石机的射程。
这才是降维打击好不好。
想不到,当年在地质勘探队当厨子时,他平常所见的那些勘探小工具,如今帮了大忙。
对方还在捆绑绳索,吭哧吭哧的将石块搬上去,用简易绞盘将木杠的一端牵引下来,形成一股强悍的爆发力……
“放!”
一声令下,胭脂城里的二十几架抛石机开始发威了。
呜呜呜一阵响。
二十几块磨盘大小的块石,骤然升空,犹如一些灰色大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浅灰色的弧线,晃晃悠悠的向休屠王大军砸去。
石块刚开始快,抵达高空时,似乎变慢了。
甚至,还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些石块在天空深处停顿了那么一两个呼吸,这才骤然加速,重重砸了下去。
噼里啪啦。
轰——
二十几块石头,十分精准的砸在休屠王的抛石机上,连人带木架,直接砸了一个稀巴烂,竟是连几声像样儿的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
紧接着,不等休屠王大军反应过来,胭脂城里,另外一个方向,再次发射出二十几块大石,转眼之间,便砸了过来。
毫无悬念的,又有二十几架抛石机被毁。
休屠王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略微有些疑惑,半眯着眼,远远望着眼前毫不起眼的胭脂城,似乎想要看透其中的玄机。
毫无疑问。
守城一方,有高人坐镇。
根据他这些年的战争经验,竟是想不明白,对方抛石机的准头,为何如此精准?
要知道,早期的抛石机威力惊人,实际上,更多时候,这种两千年前的‘榴弹石头炮’,根本作用并不是精准打击目标,而是主要用来轰击城墙,是攻城战的神兵利器。
就在他一愣神的时间,胭脂城里,又飞出二十几块石头,毁掉了他的二十几架抛石机……
“后撤五里,扎营。”
休屠王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下达了撤退命令。
眼看着潮水般退去的休屠王大军,城头上那些匈奴勇士,再次爆发出一片欢呼。
这一次,杨川没有理会。
无论如何,这一仗虽然打得不怎么激烈,平淡无奇,可总算是小小的挫了一下休屠王的锐气,算是小胜一场吧……
……
就在休屠王大军围攻胭脂城时,阿铁带着一千余少年兵,却兜了一个大圈子,沿着祁连山北麓的戈壁滩,迅速挺进,很快便绕到乌鞘岭一线。
这是杨川在河西走廊布局的第二个支撑点,对整个战场局势而言,就显得十分重要。
“公子给了咱们三个选择,一是在休屠王的地盘上搞事,截杀他们的斥候信使,掏他们的老窝。”
“二是搞事的过程中,抢劫足够的牛羊牲口马匹,将其送往打柴沟。”
“三是一路游击,灭杀匈奴人留在此地的青壮年和大型部落,引起骚乱后,咱们迅速东进,把李广解脱出来,让他们作为主力向西平推,咱们继续搞事……”
夜半时分,阿铁将几名为首的半大小子召集起来,在一顶帐篷里,指着一张地图圈圈画画,看上去已然了一股老杀才的气势。
他们这些人,在胭脂山一带搞事,弄垮了三十几个部落,将部落头人、大祭司家的财物全部分给其他牧人,造成的破坏难以言表。
为了‘巩固战果’,他们还不得不暗中杀掉一些青壮年勇士,让这些部落元气大伤,根本就成不了气候。
“阿铁,有没有可能,公子说是三个选择,实际上只有一个选择?”
“对,公子的意思,应该是在休屠王的地盘上搞事,灭杀他们的部落,劫掠他们的牛羊牲口马匹,并将其全部送到打柴沟,然后,想办法救出李广老将军……”
一帮小杀才商议良久。
终于将此行的战略战术确定下来——
搞事,杀人,劫掠,救李广……
……
夏秋之交,河西走廊一带的天气尤其酷热,胭脂城之战如火如荼,打得不可开交。
阿铁他们那一支奇兵,插入休屠王的老巢,在张掖、武威一带大肆屠戮、劫掠,严格遵循杨川教给他们的‘十六字诀’,能打过就打,打不过就走,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短短一个月内,就让那一片草原陷入了混乱。
乌鞘岭上,却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大雪。
接近峰顶的汉军大营里,麋鹿侯李广都快崩溃了。
整整四个月。
谁能知晓,四个月来,这位麋鹿侯是如何度过的吗?
围追堵截,尾随袭扰。
粮道断绝,苦苦支撑。
短短十六个字,差不多就是李广这四个月来的艰难处境,尾随而来的匈奴人越来越多,虽然战力并不如何出众,可扛不住人多啊。
站在军寨石块、巨木修筑的高墙上,一眼望去,匈奴人的营地乌泱泱几大片,不断传来战马的嘶鸣,在风雪之中,就显得尤其令人心神压迫。
那些狼日哈的一路尾随、袭扰,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自然对眼前这一块肥肉不肯松口。
狼的天性,大抵如此吧。
在草原上,最孤独的便是狼,他们能忍饥挨饿,长途跋涉,对自己看中的猎物很少愿意主动放弃。
于是乎,这三万多骑兵,楞是将李广的八千老卒困在了乌鞘岭。
“四个月了,杨川小贼在干什么?”
“为何不闻一丝音讯?”
“还有霍去病,曹襄,莫不是已经匈奴人给打垮活捉了?”
李广站在军寨的墙头上,身披一条猩红大氅,紫黑色的脸膛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幽幽的望着远处的匈奴人大营。
粮草断绝,也就在这几日了。
八千陇西老卒,在之前的‘平推’和之后的守城战中,战损五百余,阵斩敌首两千余,可以说是惨胜而已,老将心疼的都快要发疯了。
故而,当他想起杨川小贼的眉清目秀,李广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什么狗屁战术?
这不是硬生生的一大块肥肉,塞入匈奴人的口中了么?
再过几日,粮草断绝后,这八千老卒……
就在李广气恨难当之际,骤然间,远处的匈奴人营地大乱。
一时间,鼓角齐鸣,战马嘶鸣。
风雪中,隐约看到几处大火冲天而起,黑烟滚滚。
黄昏时分,天色黯淡。
那几处冲天大火就显得十分显眼,飙升起来,宛如一条条面目狰狞的火焰兽,在匈奴人的营地里肆意乱窜、吞噬,煽风点火,很快就造成了一大片混乱。
火光中,正窝在帐篷里饮酒吃肉的匈奴人跑出帐篷,有些人,甚至连羊皮袍子都来不及穿,手提兵刃,晕头转向的寻找着自己的战马。
这一场袭击来得太过突然,事先一丝一毫的征兆都没有。
“谁,谁在放火?”
“是不是汉军要突围了?”
混乱中,那些匈奴人的小王、将军、当户们一脸懵逼,根本就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加上他们这一支大军,只是接到休屠王的一声召唤赶来的,根本就没什么主心骨。
尤其是在经过这四个月的围追堵截,大占上风的匈奴人就显得十分自信,根本就没有将汉军放在眼里。
于是。
当这一场纷乱骤然而起时,几乎所有人都有些慌乱。
可是,当他们想到,这一场纷乱可能是被他们围困经月的汉军捯饬出来的,他们很快就松了一口气。
区区七八千汉朝步军,何足道哉!
就算让他们突围出去,乌鞘岭的这一场大雪,还能让他们给飞了?
“休要慌乱。”
“派几个百人队去灭火,收拢炸圈的牛羊牲口和马匹。”
“……”
随着一个个命令传下去,匈奴人营地的纷乱似乎渐渐平息下去,这让站在石墙上的李广一阵懊悔。
刚才,应该趁着混乱初起,派一支兵马杀将出去。
就算打不了胜仗,杀不了多少匈奴人,可是,能抢到一批牛羊牲口马匹作为口粮也不错啊……
就在此时。
匈奴人大营里,再一次纷乱起来。
黄昏时,风雪中,寒风呼啸。
几团大火再次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声沉闷巨响,就连乌鞘岭的汉军营寨里,战马们都开始唏律律的嘶鸣不已,用蹄子使劲刨地,似乎感知到某种神秘而恐怖的力量。
战马哀鸣,大地震颤。
就好像,大地裂开了几道口子。
一股莫名的颤动,令人猛的一阵心惊肉跳。
站在城墙上李广眉头紧锁,伸出宽厚手掌,紧紧抓住营寨石墙上的一根木桩,这才让自己脚下稳住:“地龙翻身?”
短短两三个呼吸后,这位老将沉声喝令:“点齐三千兵马,跟随我出城掩杀,其他人等,坚守营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