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张家村，羲和庙里，羲和神女像静静立在正中，神女裙摆旁与下方，插满红色蜡烛。
偶有秋风钻进庙里，揉动烛火，烛火忽明忽灭、墙上人影摇摇晃晃、几欲融入黑暗。
杨乾在羲和庙后方换好干净的衣物，刚系好带子，杨乾耳朵微动，扭头看向身后庙内黑暗处，冷声呵斥，
“谁？出来！”
夜风呼呼刮过，掀起杨乾衣袍一角，黑暗中没有任何动静。
杨乾眉头皱起，他没有听错，的确有脚步声靠近。
他又等片刻，黑暗中，果然传来细微响动。
一个瘦小的身影朝杨乾走近。
等隔得近了，杨乾才发现，那是被诅咒的人里，最小的孩子。
来羲和庙的路上，这小男孩一言不发、捧着巨大的肚子，小跑跟上，一步也未落后。
杨乾对他印象颇深，心里也心疼他小小年纪、却要遭受这种罪。
他神色缓和，半蹲下来，朝小男孩招招手，温和道，
“过来，你叫什么，找我有什么事么？”
小男孩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衣裳大了很多、他将衣摆和袖子扎起，塞进腰里，让本就圆鼓鼓的肚子、显得更大。
小男孩拿手指擦擦鼻子，他一边朝杨乾走来，一边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道，
“我叫糖糕，我……我来找你……我……”
糖糕嗫嚅半天，撵动着衣角，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杨乾也不急，揉一把糖糕的头，淡笑着看着他。
糖糕嘴一抿，似乎杨乾这个揉头的动作、给了他信心，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我其实知道，知道哥哥你想救我们。
刚刚大家都还在说，说你是神仙变的，厉害着呢，
而且，先前我也看到了，你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
让青青姐姐她那瞎了的爹，又能看见了……”
糖糕越说越激动，他那小小的胸膛激烈起伏，
“杨乾哥哥，你的恩情，我一定会记得。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我就是当牛做马、也会还了你的恩情！”
杨乾见糖糕这一小孩、也能说出这么重的话，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糖糕是在安慰他。
杨乾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抬手，掀开糖糕的衣服，露出高高隆起的肚皮，在肚皮上叩诊。
浊音……
杨乾未说话，糖糕眉头微微皱起，面上有些担忧。
半晌，糖糕深吸一口气，压下声音里的颤音，笑嘻嘻道，
“哎呀，杨乾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想三天后、要跟着我们一起被烧死啊？
你不会是怕了吧？
哎呀，其实也别担心，我呢也想清楚啦，
要是羲和神女真的不愿意宽恕我们，
我也认了呗，
哥哥你也别怕，不就是被烧死么，
我听人说，就疼一会……
总之，要是咱们一起被烧死了，去找黄泉路的时候，
你记得等等我啊，我脚程慢了点，但是我认得路，我肯定认得路。”
说到这，他沉默片刻，又笑着、用稚嫩的声音补了一句，
“我一向认得路。”
糖糕说完时，杨乾正好做完基础体查。
他心里微动，对于这个懂事的小男孩，不由升腾起些心疼。
他站起来，揉一把糖糕的头，淡淡一笑，
“怎么就要被烧死了？
有我在，我看谁敢烧死你。
走，去找其他人，我也给其他人检查下。”
杨乾朝糖糕伸出手，糖糕犹豫了下，牵住杨乾的手，一起往庙内走。
边走，糖糕边迟疑道，
“哥哥，你刚刚敲我的肚子，是在检查啊？
你真的、有办法救我们？”
杨乾哭笑不得，掐一把糖糕的脸蛋，
“那是当然，你啊，也别老瞎想，乖乖在庙里待着，我已经打点过守庙人了，
该吃吃该喝喝，别饿着自己。
等我查明原因，就能配药了。”
糖糕一脸茫然，他挠挠头，也没多问，只默默点头。
回到庙里后，杨乾松开糖糕，撸起袖子，给十来个人做了体查。
全部检查完毕后，杨乾走向羲和庙门口，在门槛边坐下，盯着外头飘摇大雨，心中疑惑。
没错，所有人都是腹水，且是大量腹水。
但腹水，一般由慢性病引起……
而这群人里，得慢性病的、几乎没有，甚至还有个十岁孩子得了腹水。
这不正常。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他没查到。
想到这，杨乾扭过身，看向张小翠。
张小翠正在照顾昏迷的丈夫，刚刚他替她丈夫检查过，是腹水过多、引发炎症，导致发烧后昏迷。
他已经帮她丈夫服下消炎的药丸，想要退烧、得靠他自己熬。
杨乾摩挲下巴，淡淡喊了一声，
“张小翠，你过来。”
张小翠听到后，把手中降温的帕子交给杨豹，拎着裙摆小跑而来。
她在杨乾身边坐下，温声问，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么？”
杨乾发现，自从她回到丈夫身边后，情绪稳定许多，就好像找回了魂一样。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淡淡问，
“你知不知道，这个诅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因为什么而起的？
你们村第一个肚子大的人，是谁，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张小翠听后，脸上划过一丝迷茫，她歪着头、冥思苦想良久，最后微微摇头，
“这……我平日不怎么爱和其他人打交道，所以知道的并不多……
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还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相公突然有一天，肚子开始变大了……
至于第一个肚子大的人……我要没记错的话，是张大头。
张大头他……也没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啊……”
杨乾一眯眼，心知这个张大头是病因关键，他赶忙道，
“这个叫张大头的，有没有在这群人里？”
张小翠一听这话，瞪大眼睛看向杨乾。
杨乾与她对视，看不懂她眼中情绪，她瞳孔微微震颤，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杨乾不解，追问道，
“怎么了，这张大头，莫非不在这里？”
张小翠脸上血色慢慢褪去，她煞白着脸，往杨乾跟前凑了凑。
又过半晌，才哆哆嗦嗦低声道，
“当然不在这里……
张大头，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