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随着深入颖川,此地的富裕才逐渐映入众人眼帘。
宽敞的乡道上,不时有华车驶过。从半掩的车窗望去,能瞧见手持书卷的年轻公子。不过这些大族子弟,也并非都爱乘车。许多士人健硕,骑跨高头大马,头戴一顶小冠,腰间别着华贵长剑。
那马鞍上不仅捆系书囊,还悬挂短弓箭壶,彰显着文武双全的气度。
读书人,也是很能打的。
除却这些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商队也是一支接着一支。从那压地颇深的车辙看来,运送的货物并不少,再瞅瞅领队主事悦然的神情,想来一趟获利颇多。
仔细观察,便会发觉世家子弟们,基本都没有帯上多少随从。而来往不绝的商队,护卫们神色也很是轻松。
此地治安应该极好。
思绪间,就有十余轻骑掠过,他们身披衙役官服,手上却拎着长枪,不断来回巡逻乡道。继续前进便会发现,诸如这般的治安骑队,起码有七八支。
并且每个官亭,亭卒数量竟有十五!远超寻常地区的三倍,且无老弱。
皆是弓盾齐全的健壮守兵。
由此看来,颖川繁荣不无道理。
“这里的百姓也太多了吧!”
沿官道行进,众军士议论纷纷,怪不得他们少见多怪,实在是此地人口过于密集。田野间到处都是玩耍的孩童,而通过童子数量,大抵能算出当地民众的口数。这颖川,竟有寻常三郡的体量!
换到人口稀疏的并州,那便是一个郡抵半个州的丁口,何其夸张?
“肃静!”
听见时不时响起的低呼,高顺眉头紧拧,大声道:“有序行
军。”
“休得喧哗!”
“喏!”
被高将军一提醒,乡勇们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闭嘴噤声。
原地稍稍调整,便迅速列着齐整的步伐行进。此刻的三千乡勇历经多场战役,已经堪称百战精兵,一旦严肃起来,气势顿时截然不同,流溢铁血之姿。
这一变化,立刻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本以为这几千军卒只是借道的寻常客兵,可此刻居然散发王朝精锐的气势,且动作整齐划一,实在赏心悦目。
颖川卧虎藏龙,便是普通人也有着不小见识,这下三五顿足,论了起来。
“如此雄军,又是从谯城而来,该是皇甫公帐下的南军精锐。瞅他们志得意满的姿态,该是战事又有进展了。”
“是调回京都卫戎的吧!”
“瞧你那点见识,也好意思开口?南北两军是京营,不是这般装容!”
“噢?兄台可是知晓此军来历?”
“这倒是不知,他们训练有素面貌良好,就是装束太过混乱。看见那两翼的骑兵和中军的步卒了吗?甲胄是官制,款式与北军无二,但前军的步卒……”
“那皮甲虽然精致,但怎么看都不是官制的,倒像是民间作坊精制的。”
路边之人议论纷纷,兼带着赞许。乡勇们闻声毫无骄傲,只是不断踏着齐整的步伐,昂首前行。这一幕,引得士人们颔首称赞,史上不乏被抬举而无动于衷的将官,他们沉稳,多数成为名将。
而几千人的军卒,都这般沉稳。
必将会在史书上留下重墨!
一时间来了兴致,世家子弟们也驻马停车,与身旁友人笑谈起来。
不过他
们的见识和信息,远非贩夫走卒、平民百姓能够相比。稍加思索,将已知消息串联在起来,顿时就猜出这支军队的所属。
北军曾给王耀千具甲胄,而王耀也在前段日子进入豫州。其部队规模也正好是三千多人,至于其他的都无需多想。
必然是了。
“孟德昨日捎来的信件有言,周蒙就一匹夫,他已与其绝交。”
“而太原王耀者,为当世之英雄。阿瞒说他和王耀已经结为至交,以我观来,王耀领军有序,还是有能力的。”
“但仅凭于此,配不上一句英雄。”
谋划废帝失败,刚刚逃亡回乡的许攸昂着脑袋,朝身旁士人道:“我说阿瞒也真是的,周蒙慷慨大度,每次酒楼饮筵都是第一个出钱。我等家世显赫,谁都不缺这点银,但要的就是个态度。”
“人周蒙把我们当兄弟,不过军中饮酒罢耳,多大点事?阿瞒这就与其割袍断交,岂不是小题大做?真就当上济南相,位儿高了,就忘记旧朋友了!”
“子远,你说的这什么话?”
许攸身旁的枣衹听不下去了,皱眉直言道:“王将军自太原起义师,一路征伐逆贼,先在巨鹿协助卢公大破张角,后又辗转各地为民除害,不收谢礼。”
“如此,才被奉为义公之号。”
“他都不算英雄谁算?你算吗?”
许攸听声一窒,张口欲要反驳。
然而身侧诸多士人皆是皱眉,显然对他这番话很不认同。许攸见状,刚要出嗓子的话,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军中饮酒,还多大点事?”
身披宽松猎袍的曹仁蔑然一笑,重重的拍了拍许
攸的肩膀,大声道:“我少时不行检点,觉得勇武便够了。这段日子我也自募了一支千人乡勇,准备去淮河、泗水之间寻贼人来杀,领军后……”
“我方知法纪严明,何其重要!”
“子远啊,不懂就少说话!孟德怎么做,还用不着你许攸来教。我也觉得王将军是英雄,等会还要去讨教一番。”
许攸的小身板哪里经得起沉重拍击,顿时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而曹仁眉头轻挑,笑道:“你这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要好好练练了。”
许攸面红耳赤,实在忍不住了。
他看着严谨有序的乡勇阵列,想竭力找出一二缺点来表示王耀不是英雄,可就在他张口欲要表达高论之际,一名身着金线锦袍的青年贵胄忽然出声。
霎时间,全场闭嘴,无人打岔。
“好啦!子孝,都是朋友,你就少说几句。军中饮酒确实不是啥大事,我在军中也饮酒,可谁会说我一句?”
“饮酒,多大点事儿。”
曹仁听声撇撇嘴,没接话。
许攸闻言登时来了神气,傲然的瞟了眼曹仁,眸中尽是奚落之色。
然而那青年贵胄却是紧紧盯着乡勇,认真道:“不过实话实说,子远你根本配不上这般大的名气,能练就如此雄军,王耀不为英雄谁为?拿枣衹的话来说。”
“王耀不配英雄,你配吗?”
“找些乌合之众就想废帝,陛下一句话,你们主事的就骇得自杀了。”
“真是贻笑大方。”
此话一出,士人们皆是哈哈大笑。
许攸气的脸青,紧紧攥着双拳,却又是不敢反驳。眼前这位主真的不能惹,管你啥
官,管你啥家世,惹恼他喊刺客给你杀了,就是官府知道其身份……
也无可奈何,连缉捕都不敢。
只因其家族权倾朝野、富可敌国,四世三公,天下遍地都是门生故吏。
看都不看一眼许攸,袁术又凝视了乡勇好一会,这才回过头来。
袁绍那婢女生的卑贱玩意,近期被大将军何进征召,掌军权结党羽,在族中风头愈盛,对他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虽然自己立刻联系何进,也在军中讨了个虎贲中郎将的要职。可毕竟是后知后觉,已经落下袁绍一大截了,京中将官大半被袁绍笼了去,自己想要在军队有所建树,就只能图谋外地的良将。
王耀虽还未跃升名将,但已有了不小的名望,逢战多胜也是优秀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站队,是清白的野生将领!其家族在并州颇有势力,且朝中还有一个极具影响力的贤臣王允,如此之良将,焉能不拉拢?许攸?
鼠目寸光耳。
“王将军为国为民讨贼数月,一路辛劳毫无怨言,术,不想听见攻讦之言!”
撇了眼垂头的许攸,袁术挥挥手,朝身后侍从道:“我很欣赏王将军,你去钱庄先取千金来犒军,且遣人唤王将军入郡府陽翟一趟,我袁家嫡子袁术……”
“今夜要在庄中犒劳将军。”
“喏!”
侍从离去,众士人惊讶不已。
取千金犒军,首次见面就赐金千两?而且瞧这架势,这六十多万钱还只是个见面礼,谈的好,只怕还有更多赏赐!
一时间,众士人无不望向许攸。
眼神很是玩味。
后者面色羞红,抱恙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