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略不世出

“这涿县,不好攻啊!”

军兵搭建围城营地之际,王耀策马行于各处高地,从各个角度来观察涿县的城防状态。与事先预想一样,这粮仓所在地不仅守军精锐,城防亦可称为固若金汤。

就规格而言,丝毫不亚于寻常州府,虽然稍逊顶尖重城,但也不是能轻易攻占的。护城河好似还经过特意拓宽,就地随意收集的木板根本不足以搭成简易桥梁。莫说攻取城头破开城门,就是想抵达对岸都不是一件易事。

自己此行人数虽众,可实实在在的战兵甲士也就两三万,要强攻也不是不行,但后果就是破城后伤亡惨重,根本无力抵挡回援来的张纯叛军。

“公达,可有破城良策?”

思来想去,王耀还是想不出对策。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就是用炸药轰开城门,然后调大军蜂拥而入,直接采取白刃战的手段来攻城。不过炸药火枪这些新式武器是自己的杀手锏,在日后危急关头再拿出来甚至能改变天下大势,若非迫不得已,王耀还是想先把杀器藏着。

“不可硬攻。”

丘陵上,荀攸望着雄伟的坚城,缓缓道:“真是没想到这涿县平日声名不显,却是如此一座坚城。”

王耀闻言颔首,涿县在后世还算挺有名,毕竟这里是卢植的故乡,又有桃园三结义的典故,想不出名都难。

可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刘关张都还籍籍无名时,涿郡也就只是个资源不错、交通贸易较为发达的寻常汉郡罢了。

城防配备的跟要塞一样,实在离奇。

手指城头那一具具床弩,荀攸眉头微皱:“涿郡以北乌桓猖獗,故此涿县一直也算是防备异族的堡垒,城中设有大型武库,床弩石机一应俱全,看来因为缺乏运力张纯没有将这些大型武具调走,而是全部武装到了城防上。我军如果强攻,必定会损失惨重。而涿县本就是粮仓,围而不打待其粮食耗尽也不现实,再者我们意在断绝张纯军粮草补给,打的就是时间。”

王耀没说话,在认真的听着。

荀攸知道主家很少攻城,也算是半科普道:“以云梯攻城是最愚蠢的方式,放在眼下也是如此。一般汉军攻城都是先驻于城外,修建井阑之内的攻城运兵车,直接把军士护送到城头上。再不济也要搭建轒輼一类挡箭的破城槌车……可遇到有宽大护城河的情况,这种大型军械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是因为临时搭建的简易桥梁无法承担这些车辆的重量?”

“正是。”

荀攸颔首,无奈道:“护城河不易掘取,极其耗费人力物力,然而一旦修好形成体系,就是一道非常实用的屏障。”

“大型军械无法开过护城河,甚至有了护城河,我们连挖地道来破坏城墙都做不到,辅兵还没挖到城墙就会被淹死。而周围也没有很邻近的大河,排水或蓄水冲城也都做不到。”

“可以说以寻常角度来看,我军固然最终能夺下涿县,伤亡却也无法接受。”

顿时听出荀攸的言外之意,王耀立马开口:“先生也说这是以寻常角度看来,而先生绝非常人,不知有何教我?”

微微一笑,荀攸抚须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主家可择一循之。”

王耀闻言有些惊喜,还真不愧是谋主荀攸,在眼下这种僵局居然还能献策,而且一献就是三条,任自己选择。

“下策没什么好说,就是有计划的强攻,战争出现伤亡是避不可免。涿县之战直接决定胜败,就算是付出两三万军士但只要夺下粮仓,那也值得。”

“若选此策,主家就要立刻调动并州军队来援。先遣军虽然损失惨重失去与张纯正面决战的能力,但只是守城还是绰绰有余。先遣军防守涿郡粮仓,后方调来的军队防备太原及代郡一帯,彻底堵死賊军入幽入并的通道,将张纯锁在冀州。”

“失去后方粮食供应,叛军就是纵兵大肆劫掠也是杯水车薪。现在春种才刚刚播下,距离丰收还久,民间可没有余粮。如此下去

要不了两三个月,叛军就会因为饥饿而分崩离析,那时主家大可出兵肃清余孽,饿得举不动刀,这样的军队人数再多又有何用。此计最为稳妥,但代价太大时耗太长,故为下策也。”

这一席话入耳,王耀双眼一亮,只觉得此计可用。

他虽然爱惜士卒,却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要是计策能很好解决当下困境,便是牺牲颇大,那也得咬牙执行。

要是实在难攻,大不了就祭出炸药来破开城门,全力保密也未必会走漏风声。

“中策同样要从并州调兵,只不过我军不必强攻涿县。我们又不缺粮,从始至终目标也只在断绝賊军粮草供应而已。”

嘴角上扬,荀攸笑道:“从并州调兵来围困涿县,围而不攻不让粮车出城就行了。本来这可以交给刘虞的幽州军,只不过职下觉得刘虞不堪重用,要是放跑賊军出城,让护粮军与张纯主力夹击我军就容易祸事,思来想去还是用自己人好。”

王耀闻言也笑了。

他虽然敬佩刘虞的高尚品德,但让对方办事,那也是满满不信任。

历史上刘虞势力完全碾压公孙瓒,可他却下达一系列仁慈到荒唐的命令。例如不要伤害公孙瓒的士兵,他们是无辜的,只杀公孙瓒一人就可以了,还有什么战斗要避开民居之类的,明摆着碾压的局势硬是给这菩萨打输了,刘虞自身也落得个菜市斩首的下场。

民事交给他能做的很好,但把军事交给刘虞官府,毫无疑问是场灾难。

不过邻居么,还是这种慈悲心肠的活菩萨好。要是换成动不动就斗气拼命的猛人公孙瓒,还真叫人难以安心。

“若行此策,那定然要用自己人,现并州不缺军力,犯不上拿幽州人冒险。”

“嗯,中策其实也简单,就是调军队来围住涿县,不让粮车和守军出城即可。我先遣军则在幽冀边界安营扎寨,不必出战,坐等张纯率部来攻即可。”

“粮仓被围和粮仓被攻克,其实对冀青徐三州

的賊军来讲都一样,都得不到后方补给。要打破困局恢复粮草供应,张纯只有疏通粮道再驱散涿县城下的围城军,我军本就比敌精锐善战,又扎着营寨以逸待劳,没有落敗的可能。”

王耀深以为然,大笑点头,不知不觉也对那上策充满了期待。

严格说来,就那下策都算得上破局良策,而这中策又明显胜过下策,上策又会是什么谋国之言?

“孙子有云,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职下所献之上策,亦旨在攻心。”

俯瞰丘陵下正在为安营而忙碌的军士们,荀攸轻声道:“驻守幽州的賊军渠帅非常求稳,将各地军队全部召集到故安和涿县中,力保粮仓无恙,但这也给了我们可乘之机。目前涿郡除却此二县城,其余地界都只有极少賊军,可谓毫不设防,主家大可借此将这些地区全部收复。”

“如此一来整个涿郡,也就只有故安和涿县在叛军手上,甚是此二县下边的乡里都已经被我官军收复。”

“只要彻底围死这两个孤城,主家就可以对外宣称幽州叛乱已平,所有賊军尽数被剿灭,涿县的粮仓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当然这也需要从并州调兵,围城这块只能交给自己人。”

“继而我方汇集数万幽州军,浩浩荡荡开向冀州平叛。张纯见主家毫不担忧后方,自然会觉得涿郡是真的被攻克了。叛军庞大而无组织无章法,主家大可派遣细作混于其中,散布流言扰乱军心。”

说到这荀攸已然是眯起眼,满面都是胜券在握的冷笑。

“张纯的选择无非就是战或撤,要么趁着虽然缺粮但还没影响到大局立刻进行决战,要么撤到青徐一帯稍作喘息妄图东山再起,可无论哪种选项都敗局已定。”

“他敢战,我军就安营固守,同时散布流言说张纯已经断粮,半月不取胜十几万賊军就会活活饿死,其实这也不是谣言而是事实,久攻不克因为缺粮张纯只能下令节食,这反而坐实散布出去的流言

,必将引起大批賊兵出走。”

“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一战而胜,主家就可以率军出击了。届时甚至不一定会交锋,只需大声喊出降者不杀,宽恕为清白之身回乡务农,没几人还会顽抗。”

“张纯要是不敢鱼死网破选择撤走,那就更好了。先失后方粮仓又南北退走,叛军士气低迷,这时候散播流言稍加撺掇就能叫叛军分崩离析,再后面主家也不必去管了。近几年我们的规划是取得幽冀两州,已经把叛军赶跑到青徐去了,再千里迢迢去追杀费时费力不划算。”

王耀听得连连颔首,只感到荀攸真是名副其实的谋主。

这上策甚得他心,且非常符合眼下利益。张纯大概率会开溜这点毋庸置疑,尽管常言打蛇不死必受其害,把张纯整这么凄惨还不弄死,肯定会成为祸害。

但实际上像这一类声名鹊起的叛军首领,往往都是来的快去的快。

时运来了连战连胜就自号天子大王,可大势一去基本就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不准在睡梦中就会被属下割去首级,送往官府换一场大富贵。这不是口说无凭的空谈,而是屡屡发生的常态事件。

真都被赶到青州徐州苟延残喘去了,张纯就必定敗亡,他最好的结局就是隐姓埋名卷着钱财帯着心腹,奔往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做个富家翁。或许运气好还可能成为当地的显赫人物,整出一个不与祖宗同姓的新晋豪族来。

无论如何,那时他连站立在自己车驾前的资格都没有,又谈何复仇?

身处乱世誰没几个仇家,曹操刘备孙权哪个死仇不是成百上千,那又如何。

“就按先生之上策行事好了,张纯若是识相,本伯也没有斩尽杀绝的必要,可他若是冥顽不化,妄想通过决战来逆天改命,只怕当场就要殒命沙场。”

说罢,王耀忽然紧紧抓住荀攸的手,诚恳道:“先生略不世出,真是为我解除一个大忧患。得公达辅佐,耀何其幸也?此战毕后,先生当为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