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人声鼎沸,厅堂中同样热闹非凡。清河县衙对面建有一座奢华庄重的府邸,其主人正是这清河大族崔氏。
说来崔氏还绝非寻常豪强,崔氏起源于姜姓,乃是齐太公的后裔。
齐丁公的嫡子将继承权让给齐乙公,以崔为采邑于此终老,后世便以崔为氏。
崔氏后代曾担任齐国正卿、鲁国卿大夫。十五世孙崔意如有两个儿子,大子崔业于西汉初年定居于清河郡,二子崔仲牟则定居于涿郡安平县。
清河崔氏是新崛起的关东望族,虽然影响力还只局限于一定范围,但王耀却清楚此族潜力之大,实是举世难寻。
在汉末乱世中,崔氏得以崛起却并不耀眼,后边也只有崔琰这一个人才在魏国担任尚书令,迁至中尉。而且很可惜,崔琰后来因罪收监,被曹操赐死。
这个家族于南北朝时进入鼎盛时期,并在北朝初年达到极盛,唐代时位列‘七姓十家’、出宰相十二人便可窥见一斑。
似如崔安潜这等著名将领,崔国辅那等与李白并列‘正宗’的著名诗人,都出自于清河崔氏。
对如此一个跨越时代,人才层出不绝的超级世家,王耀确实很感兴趣。故此正好今夜恰要举办喜筵,得对方相邀王耀便直接将地点选在了这崔氏府邸。
“今夜刺史大人能够光临寒舍,真是叫我崔家蓬荜生辉啊!”
“不知大人可有忌口?老夫这就将其撤下,换上您满意的菜品。”
“欸,家主无需这般客气!如今四海未平,到处都是饿着肚子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本侯身为国家大臣,不说节衣缩食又何谈忌口,只要是食粮统统吃得。”
来至崔府门口,王耀便见到一身着蜀锦的白须老翁在前等候。
上前方知此人就是崔氏当代家主崔旺是也,老人家腿脚不好,在外站着等待自己半个时辰
也不曾歇脚,这叫王耀很是感动,当即便牵着崔旺在侍者的指引下朝府内行去。
这一举动,顿时叫旁侧恭敬侍立的众多当地豪强连连感慨,暗道真是越老越賊崔旺这厮老奸巨猾,不过是在外站上半个时辰便入了晋阳侯的眼,今朝王耀与其牵手同行,往后誰还敢动崔家?
若说清河县的天便是县令张和,那清河郡的天便是郡守大人,而新任冀州刺史王耀,便是郡守大人都要伏拜的老天爷。
今夜崔家与幽州之主搭上关系,岂不是一飞冲天?与崔旺交好的豪强们面露喜色,只觉得自己慧眼识组,早就看出这小老儿大器晚成,幸好投注的早。而素来与崔氏交恶甚至结仇的那几家,顿时就垮起一张黑脸,连叹时运不济的同时又有些胆颤心惊,赶紧思索如何化解仇怨。
不过对于这些王耀一概不知,就算是知道了也毫不在意。
牵崔旺仅仅是因为老人家站着等了很久,以及感谢崔氏的款待,仅此而已别无他想。如果崔家能借此扩大影响发展实力那也是崔旺的本事,也算自己予以对方的机缘。
至于要是把握不住那又与自己何干?王耀不会给与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毕竟他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家族能在后世培养出那么多人才,崔家毕竟与自己毫不相干,自己不会为其付出半点东西。
下边人想怎么猜都无所谓,不过倘若崔家不识趣,想借着自己的名号招摇撞骗狐假虎威,那也休怪他王耀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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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众将校的伴随下,王耀大步行入厅堂。他本是想着带荀攸来一同庆祝,奈何对方压根不在乎这些虚礼,认为营中必须有人坐镇,就留于军营处理琐事。
虽然有些可惜,但确实有荀攸在军中主持大局王耀会更放心些。
为何刘虞不在场,纯是因为这位大贤固
然硬朗,但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谦谦君子,原本说是要随军出征全程陪伴,可在正面击敗张纯之后,刘虞还是坚持不住讨伐余孽必须的东奔西走,即便不骑马乘坐较平稳的车驾他也挺不住。
不可能为一个人延缓讨賊大计,刘虞还算知趣,自发提出要在州府高邑城中调养歇息,王耀对此欣然应允。
为了顾及对方的面子,他对下说刘刺史是前往高邑看望重病老友,一时半会回不来,待到凯旋归回时也就差不多了。
为探望弥留之际的友人而暂缓公事,此乃人之常情,任誰也不能指摘什么。
刘虞对王耀帮忙遮掩很是感激,毕竟出征时信誓旦旦随军到底的是他,而经不住行军艰辛的也是他,若以路途太辛苦为理由抽身离去,并幽两军将士又会如何看待他?刘虞丢不起这个人。
然而世上哪有完美的遮掩,后方辎重线需要就地购买时令果蔬,如此方能保证王耀制定的军队食谱能够执行下去。而一日有几名来自幽州的辅兵前往高邑城郊采办果蔬时,却惊讶发现他们的刺史大人正在一小亭中与士人们快活地饮酒论道,时而还有貌美女姬歌舞助兴。
虽然刘虞没像其他人那般左拥右抱,甚至女姬翩翩起舞时他还会移开视线不去看,但人们对待神话中的人物总是有些苛刻,好似刘虞身着满是补丁的旧衣以廉洁示人,他就不能饮酒不能欣赏歌舞,在那一刻来自幽州的辅兵们愤怒了。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刘虞享受,堂堂汉室宗亲封疆大吏,享受又怎么了。
士卒们不能接受的是刘虞的欺骗。他们早就不满刘虞,之所以还能服从其命令全是因为那个仁德守信的贤名。
然而本该愁容满面探望重病友人的刺史大人却坐在郊外饮酒作乐,笑容满面的脸庞看不出丝毫忧愁,他是
来看友人还是嫌行军太累太枯燥不言而喻。
辅兵们购置完果蔬回去就向大伙说了此事,因为对象身份特殊,‘刘刺史贪图享乐不愿苦行军,跑至高邑日夜饮酒作乐还搂着美貌舞女放声高歌’的传言很快便传遍整条后勤辎重线。接着又随着辎重运输传入并幽军中,惹得一片骂声。
众军士直呼刘刺史表明了太累要去游玩,我等小卒又能说什么。然而以冠冕堂皇之理由离军,却行满足私欲之事,实在令人唾弃,堂堂刘虞也不过如此。
多少与刘虞有些情分,王耀虽然乐见其成,但还是帮忙将带头起哄的军兵抓去教育了一番。
誰曾想这不痛不痒的压制,却起到了惊人的反弹。
没人骂王耀,因为他们都得到了义公将军的实惠,再者王耀随军同行,吃睡都与军士一道,众军敬仰都来不及又岂会心生不满?只是刘刺史这事做得忒不敞亮,都被发现了回来赔个不是即可,众军还能以下犯上将他吃了不成?
偏偏刘虞要妄动权柄,以撤军要挟义公将军为之弹压传言,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在这中山叛军将灭之际,一向大公无私的义公将军为了家国为了黎民,终究还是屈服在了刘虞的淫威之下,帮对方镇压那些描述事实的真言。
到后来愈传愈夸张,愈传愈离谱。
什么‘刘刺史假意访友实为暗会病重友人之俏美娇妻,事敗恼怒以撤兵胁迫义公为其遮掩。心系国家百姓,义公不得已而就范流下英雄泪。’什么‘刘伯安不愿苦行军,遁入高邑夜夜笙歌。朝而饮酒作乐,暮而青楼寻欢。’之类的传言屡禁不止。军汉大多都不识得几个大字,咬文嚼字的声讨檄文可能听不懂,反而是这种小道消息的传达方式最易在军中流传。
很快在并幽两军之中,刘虞声望一落千丈。可怜这
位仁德的老好人,在高邑城中不近女色,最多不过是饮两盏酒多吃一道菜的调养身体,就被传为了道貌岸然荒淫无度的好色之徒。
甚至刘虞还不知情。
想到这些王耀心中波澜不惊,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为之惋惜。
他只是蓦然感到流言的杀伤力太强,诚不可不防。虽然对于此次传言他并未积极镇压,甚至还以看似弹压的方式稍稍推波助澜了一把,但却对刘虞在军中的威望起到了致命打击。
此次被攻击的对象是刘虞,可万一有天变成了自己呢?如果哪日经奸计撺掇,他被自身辛辛苦苦培养的军队给倒戈背刺了,实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军队这种国家重器还是简单点好,要统一兵卒的思想,从根本上免疫外敌的蛊惑,全面效忠于他王耀的意志即可。
这么想着,王耀回过神来,将视线投向奢华宽敞的崔家厅堂。
只见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正在指使着侍者们忙前忙后,此人身着官袍,看那规格竟是县令款式。
看到这贵为一县土皇帝的清河令,居然就像个管家一般站在厅堂中发号施令,就差撸袖子自己下场干了。如此景象映入眼帘,王耀不免哑然失笑。
权力真真是个好东西,只要手掌大权就能得到足够的尊重,在旁人看来已是通天的人物,在你面前也得卑躬屈膝。
“快,快点!”
“刺史大人统管并幽两军,麾下骁勇悍将无数,今朝喜筵就是留几员大将镇守军营,随同而来的将官也不会少于二三十员,满脑糨糊!这点席位够誰坐?”
“都给本官麻利点,再快些!”
“还有吩咐伙房再多烧些好菜,往多了烧,都是铁打的军汉,不怕吃不下,就怕不够吃!若是吃完了不能立刻端新菜上来,你家主人脸面何在!?”
“快!都给本官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