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修格将视线从魔法信笺上挪开后,泽克·恩斯特开口说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里的大多数情报都已经得到了查验……这些事情确实发生了。”
“位于嶙峋丘地的
老人将酒杯微微抬起,他一边嗅着其中那股诱人的酒水气息,一边说道:“其他的兵团,以及我们盟友们的队伍同样也承受了一定的损失,不过一切都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因此那些预定的计划也并不会轻易改变。”
修格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句话当中的重点,于是他皱眉问道:“预定的计划?”
“嗯。”
老人微微转动身子,端着酒杯的手掌腾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一幅挂在展厅墙壁上的巨大地图。
“平原上的气候与我们不同,他们的土壤更加肥沃,也更加湿润……因此在冬季到来,并大规模的降雪之后,平原上的道路与地面就会开始变得泥泞,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军队的调动还是物资、武器的运输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话说到这个份上,修格如果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那就是纯粹的装傻了。
于是他问道:“您的意思是,我们要进攻?”
“是啊……要进攻。”
入夜之后,屋外的气温进一步降低,但这栋巨大的宅邸却在魔法仪式的运作当中透着暖意。
修格感觉有些不自在,于是他扯了扯衣领,随后脱下了身上那件染过血的风衣,并将它搭在了椅背上。
就像是没有看见修格的神态与动作一样,老泽克保持着之前的语速说道:“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去看看那地图吧,你来之前我专门做了一些调整……应该很好懂。”
于是修格朝着地图走去。
这张地图并非纯粹的摆设,它实际上是沃特尔魔法学院当中的炼金产物。
或许将其称为魔法沙盘会更加合适。
大量的魔法图例、标识、文字与线条以半透明虚影的形式悬浮在这张巨大地图的上方,修格
这条曲线一般被称为“大地台阶”。
在这横贯近乎整片大陆的“台阶”上,存在着数个明显的缺口与通道,其中距离德兰王国最近的南侧缺口临近现在高原诸国的驻军与联合“演习”地点,那里便是嶙峋丘地,而在这条重要的通道之上,则竖立着塞伦城。
这座可怜的城市被老泽克插上了一面醒目的深红色旗帜。
修格的视线沿着“大地台阶”的深色曲线向上移动,只见在这道曲线的中段、以及靠上的位置附近,都已经有了蓝色或紫色的标识。
其中在两个位置上,甚至已经划下了象征防线的深蓝色线条。
“黑巢山脉的东侧,伊萨河的上游……”
“是的,这就是重点进攻的方向,尤其是伊萨河,那里本来就是多方争议地区……北方的圣斯蒂尔人,德兰人,当然还有我们……大家都想要那块地方。”
“圣斯蒂尔是我们的盟友。”
“对,所以接下来,这些北方人会承担起伊萨河流域的主要进攻压力。”
修格眯了眯眼:“现在是冬季,伊萨河很快就会冰封,他们是准备在河流冻结的时候进行大规模进攻?但那里距离梅林勒和同样不远,冻结的冰面对于法师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只要法委会舍得投入,他们就能够让河流提前化冻……在这种情况下,伊萨河流域的圣斯蒂尔人注定没有办法在德兰人已经架设防线,且存在法师干预的情况下率先进攻,他们的步伐应该会稍稍滞后,在黑巢山脉以东的战斗爆发后,才会根据局势做出下一步行动。”
“嗯……不错的视角,说下去。”
老泽克晃了晃酒杯,示意修格继续。
于是修格将目光转向了黑巢山脉以东的那片区域,这里存在着一道非常显眼的缺口,看起来就像是“大地台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并因此裂开了一样。
这道缺口同样著名。
因为这片区域盛产银矿,因此它便被称为“白银走廊”,而在这条“白银走廊”的前方,同样也已经存在象征平原诸国防线的深蓝色线条。
就在这时,共享着修格的视野,并同样观察着眼前地图的贝恩哈特将军突然开口说道:“这样不对,大战略上存在问题……白银走廊虽然非常适合高原上的军队向下行军,然而一旦走出这条缺口,就注定会面临多个方向的压力,就算能够正面击穿防线,后勤线也非常容易被切断,到时候已经离开‘白银走廊’的部分就会被彻底孤立。”
但很快,贝恩哈特自己便反应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本能地使用了过去的习惯与观点来看待眼前的地图,联想到那些自己之前根本没见过的新式军械后,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除非……突破的速度够快?不仅能够正面击穿防线,还能将控制区域朝着周围拓展,在短时间内强行制造一个稳定的突出部……但这样可能么?”
听着贝恩哈特的话,修格本能地转头,看向了那些放在展厅当中,结合了蒸汽机械与魔法结晶特性的新式武器。
这个动作被老泽克看在了眼里,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战争的形式已经不同了,士兵们的素质固然重要,但这一次,我们不仅需要考量他们的勇气,同时也需要验证许许多多的新发明,我有预感,它们会改变我们对于战争概念的认知。”
听到这里,修格沉默了两秒。
随后他抬起手,指向了塞伦城附近另外一面飘动的魔法旗帜。
它是深黑色的,上面并没有任何的标识,但却莫名地给人带来了一种莫测的诡异感。
“这里应当就是魔力乱流的来源?”
“是的。”
“这里距离塞伦城很近啊,那座城市现在是什么情况?”
老泽克驱使着轮椅来到了那小圆桌旁,他小小地缀了一口杯中的美酒,随后便将杯子放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面色变得红润了起来,在非常舒缓地吐了一口气后,他说道:“很糟,根据三方最新签下的协定,整座塞伦城现在都归梅林勒和的法师管……当那股魔力乱流扫过塞伦城时,便破坏了法委会设下的仪式,但很快,法委会的人便重新将仪式恢复,据说在那短暂的间隙里有人从城中逃出。”
“所以,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这场战争还是要打?”
修格转头看向了那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认真地说道:“在上一次谈话时,您曾经提到过黑日预言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人们不会将这种反常的现象与黑日预言联系在一起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信笺:“我想,不止我们,德兰王国、法委会……所有人应当都知道,那根本不是常理认知当中的地震,而是一种人类尚不了解且难以预测和应对的新灾难……”
“我知道伱要说什么,孩子。”
老泽克打断了修格的话:“但战争的脚步并不会停下。”
“圣斯蒂尔王国现在过得很艰难,梅林勒和对于结晶矿的控制与垄断已经快将他们压垮了,再这样下去,北方王室的统治迟早会被外部的力量击溃,要么则被他们自己的人民所推翻,因此从法委会手中夺回北境结晶矿的所有权对他们而言无比重要,伊萨河流域的土地以及北方不冻港对他们的诱惑力同样惊人,他们是不会停下的。”
“至于海恩王国,他们与女神平原南方那几个国家的海上争端也已经彻底爆发,殖民地、海运路线以及针对东方世界的货物运输和售卖,这些东西带来的利润让梅林勒和都感到眼馋,因此海恩王国也不会愿意退出……他们在海外的殖民地已经动手了,或许用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回来。”
老泽克的所说的这些案例,修格之前便已经有所耳闻。
于是他问道:“但是,魔力乱流以及扰动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人们总不能将它放任不管。”
“当然不可能放下。”
老泽克咧开嘴:“然而现在,没有人能说得清那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尤其是现在,梅林勒和已经没有办法在这种问题上牵头了,就算大家都会派出自己的学者与队伍前往探查,但想要像过去那样分享研究的结果,则是完全没可能了。”
“是纯粹的隐患,还是新的机遇……这谁说得准呢?”
听完这些话,修格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老一少非常默契地中断了有关军事的话题,在老泽克的示意下,修格推起了那轮椅,在埃伦等亲卫的陪伴下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里开着窗,修格本想过去关窗,却被泽克制止,老头子似乎有些怪癖,他好像很享受冬季的寒风。
在老泽克的示意下,埃伦等人退出了房间,并将房门关上。
“你父亲死了。”
他非常平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话语当中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听起来就如同吹进来的寒风一般冰冷、寡淡。
修格微微一愣。
他对于埃里温·恩斯特的认知实在是太有限了,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对于埃里温的情感也更加偏向恐惧与厌恶,在这种情况下骤然听见这句话,他竟然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情绪。
“我杀的。”
然而,老头子的下一句话,却着实让修格有些吃惊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装”出怎样一幅表情,震惊?伤心?难过?
还是别的什么……
修格实在摸不准,于是他便只好绷着脸保持了沉默。
见修格没有说话,老泽克便轻轻嵌动轮椅上的魔法结晶,驱使轮椅来到了书房最里面的那张巨大书桌旁,他将手指按向书桌的一角,随着他的触碰,细密的魔法纹路便在这张书桌表面铺展开来,随后,一个明显利用魔法仪式加固过的隐蔽抽屉从书桌的夹层当中跳出。
“你的父亲,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就和波尔登里的大部分贵族一样,不知停歇,不懂分寸。”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那枯瘦的手掌从那抽屉当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绒布包,并将它放在了桌面上:“孩子,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看待黑日结社的?”
修格与书桌后的老人对视了两秒,随后他开口回答道:“一群疯子。”
“呵呵,疯子……说说看,怎么个‘疯法’。”
在这一刻,修格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判断:“他们与常人理解的‘疯’并不相同……他们的疯狂来源于他们的认知与信仰,黑日结社的成员们很有可能已经从根本上否定了自己人类的身份,他们信仰的是那些失落的古老神祇,并渴望成为这些神祇的眷族,在这种基础上,他们所做的一切行为都将导向难以揣度的混沌结局,而这种混沌对任何的人类个体与集体都是无益的。”
听了这些话,泽克·恩斯特思索了好一会儿,直到又有一股冷风吹进室内,他才回过神来,并开口问道:“孩子,你的这种判断……它们的依据是什么?”
“依据就是我的亲身经历与亲眼所见。”
修格抬起手指了指脚下:“只要庄园的地下没有发生垮塌,那么您大可亲自去看看那里的情景,那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听见这句话,老人似乎终于松了口气,他将那绒布包轻轻向前一推:“拿去吧,有了这份凭证,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使用家族的资源,在人脉方面也会有所帮助。”
“听起来,我可以离开了?”
“可以了。”
老泽克看着修格拿起了那绒布包,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你说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等士兵们将庄园酒店下的废墟打理好,我会亲自去看看。”
修格点了点头,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他问道:“房间里很冷,需要替您关上窗么?”
“不必,还有客人要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