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梵恩当中其他矿场不同,在岩湖矿场内,相当一批矿工与矿场主管之间的关系是非常融洽的,这和圣斯蒂尔以及守望城当地的传统习俗相关。
圣斯蒂尔人是非常注重亲族关系的,尤其是在那些靠近平原以及伊萨河的地区,家族与血缘可以说是一种用于连接当地居民与聚居地关系的重要纽带。
梵恩的学者们一般认为,圣斯蒂尔人的这种习惯,和当地的苦寒气候有着很大的关联。
在王国概念尚未出现的久远年代,这些生活在北境地区的居民往往会以家族为单位群聚生活,甚至以此为基础建立部族,想要在这种寒冷的艰苦环境下生存下来,他们便必须选择信赖并亲近自己的部族,而在这些部族内部,互相之间存在血缘关联的人们则要更加亲近一些。
这是一种非常自然也非常合理的选择。
在一些专门研究圣斯蒂尔社会结构的学者们的眼中,圣斯蒂尔王室也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结构基础上建立的,甚至于,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圣斯蒂尔王室之所以在统治者阶层中如此的“长寿”与稳定,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这种被反复强调的亲缘关系。
而位于圣斯蒂尔王国边界,且与平原地区毗邻的守望城,对于这种亲族关系更是无比重视。
在守望城当地,甚至流传着一个非常经典的段子。
一个罪犯被抓进守望城的监狱时,总是面带微笑,因为他简直和回了家一样——抓他的人是他的远方表哥,看守他的人是他的爸爸,审讯他的人是他的小姨……当他被释放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领他走,他只需要拿着单子去找他的亲戚签字就可以了。
虽然这个笑话看起来有些夸张,但这确实就是守望城当地居民亲族关系的一种真实写照。
“这就够了!哪怕它通到海里,你们也必须钻进去!”
在战场是这样,逃离了前线之后更是如此。
对此,老主管只是摇了摇头:“你没有听他们说么,战争很快就又要爆发了,这一次情况会更加危险,我都不知道会有多少个国家的军队可能对守望城发起进攻,到时候哪里都是战场……我们的家就快毁了,这和杀死我没有任何区别。”
在面对之前那名狠毒的结社法师时,哈德拉都还能够维持最基本的镇定,但当那张年轻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哈德拉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像是被挖出来了,他的一切秘密,无论是情感、经历还是刹那之间的想法,似乎都被对方所看穿,这让他失去了最后一点安全感,也对当前的局面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就这样,这些当过兵的矿工们默默地完成了最后的准备,他们将子弹填入了结晶铳的弹仓,并用那些分发下来的简陋武器将自己武装了起来。
谨慎的习惯以及敏锐的直觉已经救过他很多次了。
“当然不可能。”
而现在,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又一次让他感到不安了。
对自己的祖国,对于圣斯蒂尔,哈德拉充满了热爱,对于自己所信仰的生命之火,他无比虔诚,而对于过去那稳定且平淡的生活,他的内心当中则满是怀念。
在矿工们的上一任领袖死于结社法师的恶毒法术后,他便成为了矿工团体内的新领导者。
那些携带着致命武器的监工和士兵是其中之一。
很快,这具被他束缚着的身躯便没有了动静。
尽管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但矿场内的情况与他设想当中的似乎有些不同,尽管在过去,夜间的岩湖矿场内部也并不会设置太多的士兵与看守,但至少那些魔法仪式都应该在运作才对,更别提那些留在岗哨附近的可怕暗犬了,老兵早就已经做好了与这些怪异野兽搏斗的准备。
听了这话,老主管咬了咬牙:“好,那我们这就走!”
他盯着中年人说道:“当兵的,你得负起责任来,带他们走,至少带绝大多数走,就走那条坑道……哪怕你们在里面躲上几天,再想办法逃出来也……”
上一任矿工领袖巴萨对于这种准备非常的不认同,他一直认为,无论是当前还是以后,矿场以及矿工们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没有人会将这样重要的设施毁灭——他们总是需要苦力的吧?
对于巴萨这种有些天真的想法,老兵一直是非常反对的,但仅凭少数的几个人,并没有办法劝服巴萨。
存放在仓库的粮食虽然品质低劣,但却也是非常重要的物资,男爵如此随意地选择了抛弃,便表明他对这些矿工们的后续去留和死活并不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是能够为他的私兵们所使用的空房间和空仓库,以及后续能够作为战场防线使用的工事,仅此而已!
老兵虽然并非本地人,与这些矿工们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关联的血缘关系,但他却还是对矿场的主管使用了这个颇为亲切的称呼。
老兵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这些简陋枪械的状态,在确认它们应该都能正常发挥作用后,他便将这些武器分发给了几名跟随自己的老兵,随后又来到了自己床榻的角落,掰开了一块木板,拿出了一个藏在木板下的布包。
“哈德拉叔叔,如果情况真的像你猜想的那样,那么你恐怕也有危险了……尤其是你现在还特意来找我们。”
老兵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那些已经加入结社的,或者有意向加入结社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叛徒,我们……我们承担不起这种风险,这些人和他们所在的地方我们都不会通知。”
话没说完,这名中年人便上前一步,他弯下腰来,给了面前的小老头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兵用力地喘了一口气,他将尸体推倒在了一旁的黑暗中,却见另一边的哨塔上有微弱的光线轻轻闪动,这表明另外一边的岗哨也已经同样被清理掉了。
他叹了口气:“我能够感受到,那个男爵很认真,他真的在想要用那份名单去做一些事情,所以你们一定得走……”
小老头拿出了一些身为长辈的气势,他抬起手想要拍桌子来加强自己的语气,但又怕引发太大的动静,因此便又只好赶紧收住了手,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今天那些没有被处理干净的干粮,我都留下了一批,还给里面加了几条鱼干和两瓶甜酒……别这样看我,那东西难喝,我都不喜欢喝的!”
作为曾经大型商会内部成员的哈德拉自然不会是什么纯良慷慨的大善人,但对于过去发生的战争,对于他自己脚底下的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亲属们,他却有着极其真实且深刻的感情。
在短暂的拥抱后,老兵松开了面前的主管,他低声说道:“哈德拉叔叔,你得跟我们一起走……如果那位男爵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么你就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义,如果矿工们都走完了,他留着你一个矿场的主管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老哈德拉的嘴巴颤了颤,他是想要争辩的,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前给他开门的那个小年轻便急促地附和道:“是啊,叔叔,你得跟我们走……老兵可没有办法管住其他的那些人,他们更加信任你呢。”
“转轮结晶铳,老样式,我用军队里的方法勉强改的……不一定好用,但应该都能打响。”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没有天空中的那片黑色阴影,如果没有那该死的黑日结社……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开始,然而老兵却有些开心不起来。
一下,两下……
然而现在,无论是魔法警报的声响还是那些可怕暗犬的袭击都没有发生。
随后,老兵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着士兵们警告道:“大家记住,在所有人撤进矿洞前,我们都不能开枪,任何情况都不行!”
这些天真的年轻人都对监工们被指派去干活这一件事感到幸灾乐祸,然而有着丰富经验,且了解那些“大人物”思维的哈德拉却为此感到胆战心惊。
哈德拉将自己观察到的这些细节以及做出的猜想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眼前的这些矿工,这使得房间里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随后,苍老的主管看向了那位身形瘦高的中年人。
他是上一任领导者的副手,也是他的重要参谋,然而在矿工团体的内部,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具体来历,甚至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大家只是喜欢用‘老兵’来称呼他。
他并不认为那是费奥兰多男爵对这些矿工们展现出来的稀薄善意,也并不认为这是男爵看不起矿工们的表现,在这个信号中,哈德拉所感受到的只有无比浓烈的威胁。
然而,这名中年人在矿洞内的威信并没有那么高,其主要原因便在于,这位中年人并非守望城的本地人,人们只知道,他是从前线退下来的一名军人,可能是士兵,甚至有可能是军官。
用废弃的铁铲和铁镐改造出来的短刀与利剑自然是不可少的,除此之外,还有矿工们在矿洞里工作时常常使用的一些便捷工具,譬如用来敲击岩石的小锤以及边缘已经磨锋利了的小铁铲。
为了这一刻,这些亲眼见证过残酷战场的士兵们早已准备了许久。
那个刚刚接手营地,便想要对这些矿工们下手立威的该死的男爵也是其中之一!
温热的血液撒在了老兵的嘴唇边,熟悉的血腥气又一次回到了他的世界。
尤其是这位男爵。
那名使用恶毒魔法杀死矿工领袖的黑日结社法师是其中之一。
老兵的身影隐藏在结晶射灯后方的黑暗里,他用力地捂着那名哨兵的嘴巴,刚刚划过了脖子的短刀在手心里快速一转,随后便狠狠地刺进了这哨兵的胸口。
哈德拉颤巍巍地用手抓住了老兵:“当兵的,你打算救走所有人吗?”
“哈德拉叔叔,你得帮我们开出一条路来……从这里去矿洞还有点距离,路上有一个岗哨,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拔掉……”
……
而在这些东西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同意与否也不是哈德拉自己能够说了算的了,于是房间里的矿工们立即行动了起来,他们快速地溜出了房屋,并朝着其他矿工们聚集的工棚与屋子摸去,而老兵自己则带着另外几人挖开了房间角落里的一堆软土,并从里面起出了一个木箱。
说到这里,哈德拉压低了嗓音:“你们之前在开凿六号矿洞的时候不是挖出了老矿场留下的废弃坑道么?就从那里往外走吧!巴萨死前两天才跟我偷偷地提过这件事,他说你们已经偷偷探查过这条坑道了,对吗?”
在打开箱盖后,一堆形式各异的武器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诸如此类的想法总是会在哈德拉的内心一闪而过,然而他自己也清楚,在如今的环境下,这些想法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已,他真正在面对的已经不是他所能够去展望的美好生活了,而是那些浑身上下都笼罩着绝望光影的可怕存在。
“是这样没错,它确实能走,也还算稳固,里面甚至有风……但我们根本不知道它能够通向哪里。”
或许,当他在结社法师施加的恶毒魔法中渐渐窒息时,会对自己过去的想法感到后悔吧?
“结晶子弹就这么点,每个人十发,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矿场内的警戒力度似乎有些……有些太低了。
老兵困惑地扫了一眼哨塔的角落,随后他便发现,本该维系魔法仪式运作的那台金属秘仪,上面竟然出现了一些坑坑洼洼的缺口,而正是这些缺口,令这台秘仪根本无法生效……
“它被提前破坏了?谁干的?总不能是老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