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暗渊史学会的成员之一,塔蒂亚娜实际上拥有着另外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
她与费奥兰多男爵有着相似的出身,二者都拥有圣斯蒂尔王室的血脉,且都是不怎么受重视的“远房亲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两人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便已经相识了,非要计算起来,费奥兰多男爵甚至可以被认为是塔蒂亚娜的表兄。
然而,这种淡薄的亲缘关系在塔蒂亚娜的眼里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自从加入黑日结社,并亲身感受到了那股“凌驾于梵恩世俗”的久远力量后,她就主动地摒弃了自己过去的一切人际关系,塔蒂亚娜认为,这些低劣生命与种群之间用来维系互相关联的脆弱联系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个体与个体之间应当拥有更加纯粹的关联方式才对。
同时被塔蒂亚娜所摒弃的,也有那些源自圣斯蒂尔王室的爵位以及与之相匹配的地位与权力,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同样也没有实际意义,它们只会拖累自己探寻真理,追逐信仰的脚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塔蒂亚娜对费奥兰多男爵一直不太满意。
虽然二者有着相似的出身,但费奥兰多男爵显然在“追名逐利”方面要更加热衷一些,这种倾向被塔蒂亚娜视作对信仰的不真诚以及对自身追求的不纯粹。
然而,黑日结社这道纽带终究还是将二人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塔蒂亚娜对于男爵的一些观点并不认同,但她也必须承认,在黑日结社达成自己目标并实现那伟大愿景的过程中,仍旧是需要在世俗权力方面的助力的,因此她最终也还是选择加深与费奥兰多之间的合作。
但现在,双方的合作关系似乎已经来到了破灭的边缘。
局势的变化使得守望城的重要性不断增长,而之前那场由暗渊宫廷所赐予的“伟大晋升仪式”的失败,则让这片区域变得更加微妙,在当前情况下,任何的威胁与不稳定因素都需要在
塔蒂亚娜知道,这一次,自己的这名老搭档能够在矿场的变故中生还,恐怕也难逃结社的罪责了,除非他真的有那个能力,在自己的射手营还未到位的情况下,将所有的隐患抹平。
“但愿你能够做到吧。”
骑乘着亚莎鲁巨鸟的塔蒂亚娜发出了一声嗤笑,随后便操纵着自己的坐骑朝着预定的方向俯冲了下去,现在,她已经能够看见岩湖矿场当中的灯光了,从远处看过去,矿场内的结晶射灯似乎都保持着正常的运作,只不过用来笼罩矿场及其周边区域的巨大仪式场则已经荡然无存。
亚莎鲁巨鸟发出了低沉的嘶鸣,这表明,在附近刚刚才发生过杀戮——亚莎鲁巨鸟对新鲜的血腥气非常敏感,而能够让它产生这种程度的反应,显然那杀戮的规模也非常可观了。
也就在此时,矿场内的人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天空中的“访客”,于是数道结晶射灯朝着天空转来,巨大且明亮的光柱快速扫过,映出了亚莎鲁的惊人翼展。
紧接着,出乎塔蒂亚娜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她看见,一道魔法讯号从岩湖矿场的中心区域快速升起,它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非常显眼的晦暗痕迹,并在到达高空之后骤然炸开,银灰色的魔法线条在夜空里快速地编制成型,最终形成了一个极其标准的黑色太阳图案,而在这黑色太阳图案的中心,更多的银色线条构成了数个稳定的魔法符号。
在看见这些符号的瞬间,塔蒂亚娜有些吃惊了。
这是黑日结社内部通用的讯号,专门在无法进行秘仪沟通的情况下用来向自己的战友传递讯息,而这道讯号所要传达的意思非常清晰——敌人已经剿灭,需要后续支援。
其中,用来表示“需要支援”的符号一连重复了三次,显然发送讯号的人希望能够借此来强调自己的语气。
而这确实是费奥兰多的习惯之一。
塔蒂亚娜是谨慎的,尽管收到了警训,但她却并没有急着降落,而是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简易通讯秘仪,并向之前那两名与自己暂时分别的同伴送出了简易的讯息,让他们暂缓进攻的计划。
远方那些正在集结的队伍显然也看见了天空中的魔法讯号,因此他们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回应,表示自己会暂缓进攻节奏。
在得到确切的回复后,塔蒂亚娜便驾驭着亚莎鲁巨鸟一边缓慢地下降高度,一边绕着岩湖矿场开始飞行,她想要好好看看矿场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
而此时,站在岩湖矿场内的修格则已经做好了“接客”的准备。
这一次,他并不打算对这位到来的客人实行什么暴力手段了,因为从自己散布出去的魔法鼠群的侦查结果来看,一旦自己对那些访客发动攻击,那么整个岩湖矿场便会成为守望城附近最显眼的焦点。
因此,修格便果断地执行了原先的计划。
而这,便是他以及他的团队完全打入圣斯蒂尔王国的最为关键的一步。
在进入圣斯蒂尔王国前后,修格通过自己所掌握的那些能力对圣斯蒂尔王室以及黑日结社的状态进行了一次极其深刻的学习和分析。
种种迹象与证据表明,黑日结社现在虽然凭借着那些诡异的仪式以及自身的强悍力量控制了圣斯蒂尔全境,但实际上,他们对于城镇、军队乃至整个圣斯蒂尔官僚系统的管理方法仍旧是非常粗暴且简陋的,这就使得其中出现了许多能够被利用的漏洞。
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人员构成的问题。
在当前阶段,圣斯蒂尔王国内部甚至没有办法做到将官方正式军队里的人员名单统计清楚,那就更别提黑日结社从民间扩招出来的那些“临时工”了。
而岩湖矿场内的那些士兵和监工,在大都能够被划入此列。
逃兵、难民、地痞或是那些因为战争而失去自己工作的普通居民……他们便是这些临时军队的主要构成了,黑日结社还未来得及给这些人制订具体的名册,更没有时间将他们的情况汇总到动荡不安的官僚部门的内部。
“以民众的身份混入如今的圣斯蒂尔是非常危险的,对于黑日结社而言,圣斯蒂尔的普通国民基本上都是‘需要进行信仰转变’的重要目标,在这种情况下,潜伏起来的间谍与密探非常容易被他们的秘仪所觉察。”
“因此,那些已经转变了思想,或者被黑日结社认定为‘忠诚信徒’的目标才是我们的首选。”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将其完全剔除,随后想方设法将自己替换进去……主动制造一些变故,加强黑日结社对我们的信任度,为后续的更多计划和行动营造足够的空间。”
在矿场的灯光中,握着结晶铳与结社魔法书的修格抬起头来,迷幻的彩虹之色在他的眼底急促闪过,随后阴沉的暗渊魔力汹涌而出,将命运根须族群们活动的踪迹完全掩盖。
上一次使用如此大规模的幻象来瞒骗自己的敌人,还是修格被困在塞伦城中的时候,而那一次,他所需要瞒骗的目标也是智力与感官上存在巨大缺陷的暗渊子嗣。
而现在,他所需要面对的,则是一个拥有不俗魔法实力,且足够谨慎的黑日结社法师。
因此,这场覆盖了大半个岩湖矿场的命运幻象必须将所有的细节做到最好。
幸运的是,命运根须族群们对于这样的任务似乎非常的有信心,它们甚至对修格下达的命令感到极度的欣喜,对它们来说,能够在这样尸横遍野且附着着大量负面情绪的地方活动,实在是一种享受。
而修格自己,则进一步地强化了自己作为费奥兰多男爵的形象。
现在,他的样貌与一个小时前已经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
原本费奥兰多总是在刻意维护的“圣斯蒂尔王室气质”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脸上甚至多了一道可憎的伤疤——那似乎是结晶子弹掠过面颊时留下的,他身上那套总是干净且华美的服饰,现在更是沾满了尘土以及各种各样的污垢。
男爵此时正单膝跪伏在一座遭到了严重破坏的雕塑前。
那正是对黑日结社而言无比重要的秘仪,在它的上面还残留着所有黑日结社成员都无比熟悉的暗渊宫廷气息,只不过现在,因为秘仪遭受严重破坏的缘故,这股“神圣”的气息已经变得淡薄且紊乱,那些散落在附近的雕塑碎屑表明,它曾经遭受了某种超乎寻常杀伤性魔法的正面冲击。
而在另一边,在距离男爵不算太远的那片矿洞前的空地上,则倒伏着大量的尸体。
这些尸体当中的绝大多数都穿着矿场矿工们的衣物,少部分则穿着制式的圣斯蒂尔军装,现在,正有另外一批士兵正在打扫这个凌乱的战场,他们正在将这些不同的尸体分开堆放并进行清点,还有一部分矿工则畏畏缩缩地站在这片空地的旁边,他们正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和监工们看守着。
在确认矿场内没有其他动荡的痕迹后,塔蒂亚娜终于还是操纵着亚莎鲁巨鸟缓缓地降落在了那被破坏的秘仪雕塑旁,单膝跪地的费奥兰多男爵抬起头来,无比阴沉的目光落在了塔蒂亚娜的身上,某种无形的压力让感官敏锐的亚莎鲁巨鸟缩了缩脖子——它对眼前的这个男性感到有些恐惧。
“呵,塔蒂亚娜女士,我还以为你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呢。”
修格顶着这张男爵的面庞缓缓起身,他顺应着费奥兰多过去的记忆与习惯,率先向刚刚降落的塔蒂亚娜发起了诘问:“怎么,不准备继续在天上多转两圈吗?”
面对费奥兰多这种熟悉的语气,塔蒂亚娜倒是稍稍松了口气,凭借眼前的这些情景,她基本可以确认自己的这位“搭档”并没有背叛黑日结社,矿场内肯定是发生了一些超出预料的情况。
“费奥兰多,你该好好地解释一下这里发生的事,军队已经在不远处集结了,如果伱不想被结晶炮弹炸死,那就不要再忙着推卸责任了!”
“推卸责任?”
听见这个词汇,男爵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变得极度狰狞且扭曲起来,他嘶哑着嗓子问道:“你觉得我一个刚刚接手这里不到半天的人应该推卸什么责任?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对周边地区的监察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会有人能够对我们的秘仪做手脚,为什么我的行程会完全暴露?为什么这个矿场里的工人们会选择在今晚发起暴动而且成功地获得了不少的武器?”
说到这里,他似乎变得极度愤怒了,他用手里的结晶铳指了指矿场另一边那正在燃烧的营地,又指了指那满是尸骸的空地:“我的仆人和随从几乎都死完了,那些矿工不仅知道我做出的所有布置,甚至还提前地破坏了矿场内的那些监视用的秘仪……呵,你猜猜是他们自己做的,还是有人在帮他们?”
“等等,费奥兰多,你是想说之前负责这座矿场的人已经叛变了结社?这可是指控!”
“废话,这当然是指控!”
男爵显然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你知道亲眼看见我们的秘仪从内部炸裂是一种什么感觉吗?你再看看这些尸体,几乎所有的矿工都参与了叛变,他们早就预谋好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逃进了矿洞里的密道!”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情绪似乎也终于缓和了些许,随后他盯着塔蒂亚娜说道:“如果我是你,女士,我现在就会去把之前负责这座矿场的人给抓来……我要和他对质,就在秘仪的见证之下,但愿你们还能抓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