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废弃船坞内,老左与船夫将匣式收发报机装入一个木条箱里。
大当家对老左说:“我们这是要离开这里吗?”
老左说:“我们要离和平饭店,离陈佳影和王大顶更近一些。”
熊老板与几名手下押着王大顶走进会所地下室,后面跟着窦警长,窦警长不时紧张地瞥看瘦子手里的拎包。瘦子拉过铁栅栏门关上,随手将拎包撂到门边铁皮柜架上。窦警长瞥了眼拎包,做不经意状往边上蹭了两步,站到柜架边。王大顶被按到一张桌上。
王大顶狂叫着说:“熊金斗,我日你祖宗!你不得好死——”
熊老板拎着把消防斧走近,冷笑说:“是你答应给我人头的。”
王大顶声嘶力竭地说:“我是给日本人做事的,我死,包你吃不了兜着走,除非你把姓窦的也灭了口!”窦警长不由得一个激灵。
“去你妈的!”熊老板猛地举起了斧头。
窦警长顿时抬头看,只见熊老板一斧头下去,剁下王大顶扒着桌子的一截小指。“啊——”王大顶猛地挣开手下们的钳制,抱着满是鲜血的左手栽倒在地,痛声号叫着满地里打滚。
窦警长看着王大顶直是发呆,却没注意到此刻有人从铁栅栏外伸进手来,快速探进拎包抽出一个信封。
熊老板指着窦警长说:“窦仕骁,你给我做个见证!没拿他人头,我熊金斗不是不敢,而是顾忌日本人那头儿。这颗人头,还记在账上,回去告诉日下大佐和野间,这王八蛋算我借给他们的,啥时候没用了,还我!”
窦警长冷笑说:“哼,熊老板可真让我开眼哪,明明是㞞了,还㞞得这么气宇轩昂,真是佩服!”
熊老板说:“窦仕骁,我劝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卖命卖到这个份儿上,日本人也没敢强令我减免你的高利贷。在这个地界儿上,你、我,对日本人来说,孰轻孰重,大家心里都有数吧?”
过程中,窦警长全没注意到又有捏着信封的手伸进铁栅栏,悄然将信封塞回包内。
“我可以带他走了吗?”窦警长冷冷地说了一句,忽就意识到什么眉头一跳,当即回头,见拎包依旧在,不由得松了口气,又看向熊老板说,“我还忙着呢,没时间陪着你玩儿。”
说着,窦警长一手拎包,一手握住王大顶,带他离去。
走进大堂,白秋成和几名宪兵快步迎了上来。
窦警长对白秋成说:“先把他关起来。”
会议桌边,野间从窦警长手中接过那个信封,翻过封底看了眼蜡封。
野间对窦警长说:“蜡封完整。”
窦警长说:“整个过程,放置回函的拎包都未离开过我的视线。”
野间瞥了他一眼,将信封塞进怀里,一言不发转身出门。
在地下室通道,两名宪兵攥着包扎了左手的王大顶快步走着。快到刑讯室时,王大顶撑住双脚大声说道:“我要见陈佳影,我要见她!”他扭脸对白秋成,“窦仕骁说她被关在另一间刑讯室了,我要见她!”
挣扎中,王大顶突然发力,猛地挣出宪兵钳制,冲到关押陈佳影那间刑讯室铁门前,拍打铁门说:“陈佳影——”
“王大顶!”陈佳影惊呼一声,当即向铁门奔来。
宪兵和白秋成七手八脚要抓王大顶的手脚,王大顶却拧着身子左突右挡,喊着:“新佑卫门的回函到了!他会还你清白,赔你公道。”
陈佳影蹭着身子贴到铁门边,吼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啪!”王大顶被白秋成重重一警棍打在头上,顿时晕了过去。
白秋成挥起警棍还要打,却听身后一声呵斥:“够了!”野间铁青着脸走过来。宪兵架起王大顶,往另一间刑讯室里拖去。
接着,野间走进关押陈佳影的刑讯室,面无表情地走到陈佳影跟前,说:“新佑前辈的回函到了。”
在熊老板的会所里,一个中年女子看着两名手下将一台收发报机装进木条箱子。熊老板走了进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中年女子手中,说:“谢谢你,梅姐。以你的能力,在公务机构应能有很好的位置,而这么多年你却甘心为我造假文件,做假报表,真的委屈你了。”
梅姐笑了笑,说:“装电报的信封,背面有盖印的蜡封,我是用吹风机从下梢稍烘软,再用薄刀片剔开的。回封的过程也很精心,不仔细看,应该察觉不出被动过手脚。”从怀中掏出那张对折的电报纸:“这份电报使用非通用的代码序组,而且未经翻译,应是只有极少数人掌握的高级别密码,梅姐我才疏学浅,真的是看不懂,只能照着原样重打一份。调包的电报跟这封原件,除了纸不一样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在刑讯室,野间无力地挥了挥手里的电报说:“新佑前辈亲自发送的回函电报,内容非常详尽,字里行间还多有对你的夸赞,你怎么忍心欺骗一位如此欣赏你、爱护你的长者?因为你是中国人?因为你的组织?”
陈佳影的眉头微微抖动了一下。
野间说:“电文中对你的讲述,与你对自己的阐述基本一致,唯独这条信息,你所谓的丈夫王伯仁,是新佑前辈改组山东站时与你一同虚拟出来的,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个不存在的人,死了?因为撞见你和王大顶的婚外关系发生冲突,结果被你们一同杀死,竟还有尸体!这一条就够了!你从头到尾所有的谎言,一条信息就全破了。”
陈佳影说:“让我看看这封电报。”
野间把电报递给陈佳影。陈佳影看了一会儿,冷冷地说:“口口声声仰慕我,考验来时,却屡屡站到我对立面,而且你还了解因什么而任性。”
野间皱眉说:“你想表达什么?”
陈佳影说:“狗神密码已被破译,应是内部泄露,关联机构需立刻展开彻查。”野间刚要开口,陈佳影低吼,“电报是伪造的!”
野间一惊说:“什么?”
陈佳影说:“复杂的内心永远是颠沛的,永远无法自信,永远渴望由外力来支撑信念,于是疑似强大的外力来时,你甚至连起码的检验措施都忽略了。再看看您手里这张赝品吧,机构内部的电报都有专用纸张,而这一封是邮局使用的普通电报纸。”
野间举起电报纸,抖了几下,脸色煞白地说:“电报被人调包了?”
在刑讯室,窦警长看着王大顶,说:“能耐啊,一个在外、一个在里,愣就能相互配合着把事儿搅黄,还差点儿把我设局成罪魁祸首!”
王大顶说:“你不是吗?”
窦警长说:“你觉着有人信吗?”
王大顶说:“我可是主动现身要回来的。”
窦警长说:“出去两个,回来一个,刘金花呢?藏了吧?如果心里坦荡荡,你藏她干吗?”
王大顶说:“你怎么不懂人事儿啊?弄出去了,我还往回带,陈佳影她能干吗?”
窦警长说:“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详解陈佳影的回函电报都到野间手里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时,日下步和野间走到刑讯室门口。野间说:“窦警长,你出来一下。”
窦警长跟着日下步与野间走了出去,刚走出几步,野间与日下步便转身看了窦警长一眼。野间低声说:“窦警长,事关重大,所以我想确定一下,回函电报交付之前,一直都在你手里吗?”
窦警长说:“熊老板带人挟持我和王大顶时,放置电报的皮包曾脱离过我的手,但一直在我视线之内。怎么?电报有问题吗?”
野间吁了口气说:“呵,真是一封致命的电报啊!”
码头里,一艘小机船停在河岸边,老左正整理着货箱。
大当家说:“老左,我想来想去,对您这招儿还是有些担心。是,纸不一样,日本人会相信电报被掉过包,可是我觉得没有毛用,日本人贼得很,一定会去核实,一核实,不就露馅儿了吗?”
老左说:“野间一定会去核实,但核实到的内容,一定会不一样。”
大当家与刘金花不解地看着老左。老左说:“陈佳影知道电报被调包,就会知道我们来了,就会明白我们在配合她颠倒乾坤。因为有她,我们一些人其实早已掌握了‘狗神’密码,有能力改动电报内容。正因为野间必然会做核实,所以内容改动绝不能在调包的电报上,而应该是他向哪里核实,我们就在哪里操作。因为功率有限,从日本到这里的电报需要通过中继站进行人工转发,野间核实内容最快捷的途径也是通过中继站,通过那里得到我们伪造的内容,就会深信不疑,从而认定被调包的电报从纸张到内容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为了嫁祸陈佳影而为之,因为人的潜意识更偏信于自己求证来的信息。”
就在这时,在中继站所处的岛屿上,几名身穿和服的日本妓女陆续踩着甲板下了船,与兴高采烈迎来的几名日兵会合到一起,然后有说有笑向不远处的小排楼走去。甲板边一个叫车恩吾的男子,踏着甲板上船到驾驶舱边,贴到驾驶舱门用指轻叩了几下,只见驾驶台下的一个柜子里钻出一个小个子男子。车恩吾与小个子男子比画了一下后,两人悄悄向小排楼摸去。
一个士兵守卫在一楼楼梯口。车恩吾笑盈盈地走向这名士兵,说:“秋元君。”
秋元对车恩吾笑了笑。两人交谈起来。
他们交谈之际,小个子男子蹑手蹑脚走到收发报室门口,掏出万能钥匙开门进去,他蹿到一排档案柜前,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硬纸插袋,然后从插袋内取出一张打印有电码及对应字码的电报。小个子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橡皮软夹,抽出里面一张也打印着电码及对应字码的电报纸,然后快速修改及置换。完事后,小个子男子迅速溜出档案室。
在楼梯口,车恩吾看到小个子男子闪身走出了收发报室,便拍拍秋元的肩膀说:“等下好好享受吧。”
野间与日下步走进总机室。野间带着日下步到桌边,抓起电话,从一旁抓过记录簿,边从上衣兜掏出钢笔边说:“我是野间平二,有封电报需要核实一下编码内容……”
野间一手抓着话机,一手在纸上飞快记录着,眉头越皱得紧。
野间沉默了一会儿,闷声说:“派人把电报快送过来!”对日下步,“原电报内容与这封被调包的完全不一样。”
日下步与野间匆匆回到临时指挥部。野间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中继站的那个函件里,新佑前辈也讲述了陈佳影的亡夫王伯仁不是虚拟的,而是调包电报的人希望我们相信他是虚拟,因为陈佳影和王大顶合杀亲夫太过荒诞而我们都有存疑,拿这个做文章,一击即中!”
日下步说:“窦警长说装载电报的皮包一直在他视线里,他在强调电报绝无动过手脚的可能。”
野间说:“别忘了石原被杀,还是个无头案呢。”
日下步说:“你的意思是——”
野间说:“案发时,无法证明行踪的只有窦警长。”
日下步不由得皱眉说:“你是说窦仕骁才是真正的共党?”
野间说:“至少把别人栽成共党,真正的共党就能脱身。”
这时门开,那警监和野间女秘书走了进来。女秘书走近野间说:“课长,我刚回办公室,犹太银行被我们收买的那个统计员就托人送来一份报告。有一个情况非常值得重视,从那个众筹项目中流出的四亿日元并未套现,而是转入了一个幽灵账户,转账同日,全球最大财阀罗斯柴尔德家族寄存于犹太银行一批等价的钻石,秘密销账。”
野间一惊说:“等价钻石?政治献金已转为钻石?”
装载着各类货箱的小机船在河道中行驶着。船上,老左跟煤球、大当家、刘金花围坐一起说着话。老左说:“根据王大顶的描述,我想陈佳影最初的计划只为惊扰犹太人将四亿日元流回金融市场,然后分批分量慢慢地转移出‘满洲’。正是王大顶和你们毅然决然回来,让她有了信心和条件,与犹太人换了钻石,按原设途径带出‘满洲’。”
老左看了眼刘金花,又看大当家说:“柯林斯巴一家及其携带的钻石安全之后,我党组织会第一时间曝光政治献金的秘密,南京方面惊慌之下亦会在第一时间进行所谓的辟谣,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能传到‘满洲’,这会形成一个对陈佳影和王大顶极为有利的环境条件。”
和平饭店411房间,美国女士对瑞恩与乔治白说:“刚接到来电,南京政府向美使馆做出声明了。”
418房间,苏联男士对苏联夫妇说:“南京方发表声明,公开对政治献金之谣言及散布谣言者予以抨击。”
野间与日下步匆匆走进经理室,陈佳影正静静地坐在沙发里发呆。
野间说:“犹太人的四亿日元,不是现金而是十二颗等价的钻石。柯林斯巴一家抵达天津后六小时,中共曝光政治献金一事,南京方紧接着公开辟谣,而柯林斯巴一家所乘航班的机长随后失踪。我们执念于现金而忽略了兑换品,所以搞反了,李佐才是幌子,真正的秘密途径就是一个被买通的意大利机长。”
陈佳影看向日下步说:“柯林斯巴离境关键时段,您跟野间课长却在跟老犹太研究数学,而我被捆在一堆刑具前头无聊到怀疑自己的智商。”
日下步尴尬地说:“这个……”
陈佳影说:“柯林斯巴乘坐客机空运钻石出境,并且整个过程都有得到中共的帮助?我们晚了一步,若李佐不死,我们就能拷问出这条秘密途径,柯林斯巴就跑不了。”
野间说:“你的意思是窦仕骁从中搞鬼?”
陈佳影说:“有这怀疑,但还不能确定。”
日下步沉声打断说:“陈佳影,你还没资格说这话。”
陈佳影转看野间说:“看来真正的回函电报内容已经核实了,谢谢。”
陈佳影看向日下步说:“您满肚子尴尬,却还故作强势,说明您最后那点儿自以为正确的判断也在真相中沦丧,于是对我无所适从。”
日下步盯视着陈佳影说:“别忘了陆黛玲,我依旧无法相信你对她的定性,虽然她下落不明,无法证实自己与陈氏兄弟实非同流。”
陈佳影说:“你要告诉窦仕骁电报被调包,他也会咬住陆黛玲这件事不撒嘴。”
日下步说:“你想表达什么?”
陈佳影说:“我们都需要得到答案。”
日下步缓缓直起身对野间说:“走吧,叫窦仕骁到指挥部来一趟。”
窦警长走进临时指挥部。
野间说:“你拿回来的电报被调包了!”
窦警长一惊说:“什么?电报被调包?”
野间说:“电报纸张非本机构专用,材质有明显差异。”
窦警长说:“可蜡封是完整的呀?”
野间说:“完整拆封并还原,有较高的技术难度,但并非做不到。”
日下步说:“你不说它一直都在眼皮子底下吗?”
窦警长一愣,回想当时的情景,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撒腿奔出门去。他跑到会所,找到了熊老板,劈头盖脸问:“熊金斗,你他妈的那天是不是与王大顶一起演戏来骗我,然后把那个电报给调包了?”
这时,野间、日下步带着宪兵走进来。熊老板咆哮着说:“放你娘的屁!我熊金斗吃了蜜啦?没事儿跟你调包玩儿游戏?我知道电报在包里吗?你告诉我的啊?你他妈狗急跳墙?咬谁不好,你咬我!”
窦警长悻悻说:“少装蒜!你剁王大顶手指就是为了转移我注意力。”
熊老板说:“转移个屁!没你我早剁他人头了。他王大顶什么货色?黑瞎子岭土匪!每年劫我两趟货,我帮他调包?你脑壳里都是屎啊?”
“熊金斗!”日下步喝止了熊老板,随后看了眼窦警长,“有话好好说,只是了解些情况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窦警长指着熊老板说:“你给我等着!”
野间等人来到游泳馆,陈佳影已被宪兵带到这里来。
窦警长怒指陈佳影说:“你们想栽我,对吗?因为电报在我眼皮子底下被调包,因为李佐疑似被我带了人裹了乱,结果死掉了对吗?”
陈佳影讥讽地说:“你真有逻辑。”
窦警长咆哮说:“就像之前你们栽了陆黛玲一样。”
野间与日下步不由得对视了一下。窦警长说:“打个赌吗?陆黛玲就是南京亲日派的密使,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陈氏兄弟是骗子,而她截转了主导权后,犹太人的钱才真正有了政治意图,而你却栽赃她是在跟陈氏兄弟唱双簧,混淆大家视听,阻挡她的脚步。”
陈佳影说:“嗯,你还会说陆黛玲逃跑纯粹是我逼的。”
窦警长说:“否则她不会主动联系关东局,也不会打电话向你示威!”他又看向日下步,“我们有谁踏踏实实确证过,陈氏兄弟到底是不是骗子?”
陈佳影说:“打赌是吗?好,我应!跟那些家伙的恩怨,也该了结了。”她转对野间,“但我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应这个赌,希望您把扣押的所有人及各国的代表都带到这里来。”
野间对一个宪兵说:“你去通知他们把人带到这里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白秋成指挥着宪兵,把人全都带到了游泳馆。
陈敏正说:“我就知道迟早又得绕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陈敏章说:“我们说过自己是骗子,谁也不信。结果我们说不是,现在反过头来又不信,这是个死命题啊。我兄弟俩客居异乡,怎么在一群不相信我们自己是自己的人中证明我们自己是自己呢?”
窦警长说:“别废话,你们的身份函呢?”
陈敏正说:“烧了,在你们刚察觉政治献金事件的时候。”
窦警长冷笑说:“真是好借口!”
陈敏正说:“即便留着也是伪造的,在阴谋论者眼中。”
陈敏章说:“所以就是死命题咯。”
巴布洛夫说:“他们当然不是骗子,否则我跟诺尔曼怎会与他们接洽?我方机构非常严谨地核查过他们的身份,确证无疑,但所谓政治献金来路很不道德,所以早早就给予了拒绝。”
苏联男士对日下步说:“恰因为是政治性往来,钱款来源必须正当。”
美国女士说:“我方也调查过他们的身份,一直密切追踪,试图阻止这场背德的交易,甚至一名本地观察员为此付出生命代价。”
乔治白对巴布洛夫:“你们什么时候拒绝这场交易了?”
诺尔曼说:“否则我们不会等在这里,监督日方在有可能截获这笔钱款的情况下,合乎道义地进行处置而非与纳粹合伙吞没。”
日下步皱眉说:“诺尔曼夫人——”
陈佳影打断说:“言归正传吧!”转对窦警长,“这样可以了吗?”
窦警长说:“该隐、沃纳先生,陆黛玲小姐一定还有更多阐述吧。”
沃纳说:“仅就是一面之词。”
窦警长皱眉说:“你们因为一面之词就要带她会面路德维希会长?”
沃纳说:“只为进一步了解真相而已。”
窦警长看到野间和日下步耳语着什么,越来越惶然。
陈佳影看向日下步说:“日下大佐,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赌的原因,我知道那场令人惊悚的演习,源自您对一种难以理解的默契所产生的迷惑,那么现在这种情境应能让您有所了悟吧?默契并不需要阵营融合,或者共同目标,当环境条件迫使出口只剩唯一,默契就天然存在。就像现在,各大青楼没赚到钱,就不约而同地立起了牌坊。”
日下步微眯着眼睛,若有所悟。
熊老板边走边对瘦子说:“那天你被王大顶暴打,然后屈从带他找我,当时我很没面子,知道为什么现在你还能像以前一样在我左右吗?”
瘦子说:“因为您后来换了想法,开始相信这是一种缘分。”
熊老板笑道:“刚才日下步嘱咐我别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就顺带套了些话,我终于知道王大顶在为谁而战了。他说是为女人,别逗了,他在介入历史!”
瘦子不解说:“历史?”
熊老板点点头说:“他要搞大事儿了!”
此刻陈佳影在经理室里咆哮着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野间、日下步与那警监正站在她身前,都显得有些尴尬。
陈佳影说:“要么别找我,找我就得忍受我的任性,我说过很多遍了,主导者必须是我,因为我不会左右摇摆,不会被复杂吞噬掉智商!”
野间说:“好了,佳影,克制一下情绪。”
陈佳影说:“我怎么克制?我挖出一个大案步步推进,却处处被人设障、搅和,逼得我只能押宝给既没经验还瘸着条腿的土匪。要说这样算是让他建立功勋也就罢了,偏就那么多人揪着我俩关系无限遐想,无比亢奋地搞着内斗,成功就在眼前,偏就让它毁于一旦!”
野间说:“佳影,好了,既然不可挽回,很多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接着,他转身对那警监说,“那警监,先解除王大顶的禁锢吧。”
陈佳影说:“不要!”
野间说:“什么?”
陈佳影说:“还不到时候。”
野间刚要开口,陈佳影咆哮着说:“窦警长是共党,我要查他!但我现在不能表现出来,这道理还用讲吗?”
野间与日下步不由得对视一眼。陈佳影说:“石原被杀后,我和王大顶就开始怀疑他了,但都只是分析,之后事儿赶事儿的,也没机会进行佐证。”她看向日下步,“无论我跟王大顶做什么,都会被他绕到我俩是共党这个主题上,共党在哪儿呢?您眼睛盯着我俩都快盯出血了,就不想想很多次他牵强附会目的是什么吗?”
日下步尴尬地说:“其实……咳,我们也是有怀疑的……”
陈佳影说:“有怀疑你还放他出去杀李佐换电报?”
日下步说:“那是野间课长的决定,当时你在场。”
野间说:“佳影,凡事都有两面性嘛,电报若是没被调包,他也不会这么快暴露出来。”
陈佳影说:“窦警长他激怒我了,我要让你们亲眼见他怎样一步一步现出原形!”
日下步疑惑地看着陈佳影。陈佳影说:“老犹太就是那个核物理学专家,如果大佐依旧坚定于这个执念,那么现在时间所剩不多,执念亦不受任何人支持,您会怎么做?”
日下步说:“我会用老犹太的命来证明自己。”
陈佳影对日下步说:“关键是让窦警长知道您要这么做后,他会怎样?尤其是在您给予他信任,让他操刀这事儿之后。”
日下步蹙眉说:“你是说用这个方式让他现形?”
陈佳影说:“如果他是共党,当他确信一个不管有用没用的老犹太将要横死,他就会尽最大努力助其摆脱厄运,共党从骨子里相信自己要解救全人类,这就是他们的软肋。别忘了跟您的小朋友白秋成打好招呼,以便配合。”
在临时指挥部,日下步将一杯茶递到窦警长面前说:“明知道自己是对的,以致为此不惜生命,而你和所有人在惑心者的聒噪下却把我当成疯子。就像你现在,比谁都更像敌人,你怨恨所有人瞎了眼蒙了心,也怨恨自己做不到像陈佳影那样善于蛊惑,晦涩到绝望。”
窦警长苦笑说:“没想到最后唯一信任我的居然是最讨厌我的人。”
日下步说:“否则王大顶早就解除禁锢了。他和陈佳影要接着打配合,情况就更复杂了。知道我为什么在矛头全都指向你时却不下判断吗?恰就因为我讨厌你!你恃才放旷、目无尊卑,甚至连香雉将军都不惮顶撞!如果你心有反念,怎么敢?”
窦警长叹息说:“其实我也在改啊。”
日下步闭了闭眼睛说:“老犹太就是那个核物理学专家,请相信我,陈佳影和那些家伙玩的把戏,拿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灯下黑’,故意把他扔出来让人以为他就是个一文不值的草芥,那么,既然这样,就对赌吧。”
窦警长说:“您希望我做些什么?”
日下步说:“他心脏不适,需要送院治疗。你和白警员负责这事儿,到医院后制造机会放他走,然后跟着,看他去哪里跟谁接触,如果与美苏任何一方机构有关,就立刻杀掉。怎么做得不露痕迹,你们自己想。”
窦警长说:“如果不是呢?”
日下步说:“一样杀掉,然后我要让瑞恩、巴布洛夫那些家伙亲眼看到他的尸体,他们当时的反应,就是我验证自己对错的参照。”
日下步走出指挥部,直奔入经理室,陈佳影轻轻关上房门。
陈佳影说:“我没猜错的话,窦警长第一时间会扑向王大顶。”
日下步说:“应该是这样的。”
陈佳影说:“这就是我暂时不给王大顶解除禁锢的原因,王大顶现在的处境就代表我们当前的态度,他必须要做验证。”
几乎与此同时,窦警长冲进刑讯室,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大顶说:“你跟陈佳影都知道老犹太的秘密,对吗?”
王大顶说:“我去,老犹太又怎么啦?”
窦警长说:“你心知肚明。”
王大顶咆哮说:“窦仕骁,你少来这套!没招了,是吧?弄个十三不靠的老东西来诈猛子,有点儿出息行吗?”
话音刚落,白秋成挥起警棍雨点般打向王大顶。
窦警长对白秋成说:“克制一下!”
说着,窦警长匆匆走了出去,白秋成跟了上去。刚走到关押老犹太的刑讯室门口,那警监和两名抬着担架的宪兵也正好从里面匆匆出来。那警监看到他们后,喊道:“窦仕骁,你干吗呢?”
窦警长说:“我们来看看老犹太。”
那警监小声地说:“老犹太有冠心病,现在出现休克反应,含了两颗硝酸甘油没见缓解,得送医院。这种心源性休克,服用对症药物后恢复会很快,所以放他行动是可以的。大佐啥想法已经私下里跟我说了,唉,草菅人命的事儿都他妈让满警去干。”
白秋成“呼”地拽停窦警长说:“大佐给你布置任务了?”
窦警长说:“孙子唉,他还信任我让你特失望,对吗?”
一辆救护车开进场院,老犹太被抬上救护车。
此时,在一个房顶,蹲在烟囱边的煤球正遥看着饭店这边……
窦警长与白秋成走向病房。窦警长说:“其他病人都换去了别的楼层,只剩老犹太,办公室留两名医护人员即可。”
一名医生与一名护士从病房里出来,正与窦警长他们打了个照面。医生说:“刚给病人注射了药剂,应该很快恢复。”
窦警长瞥了眼病房内床上的老犹太说:“谢谢。”
接着,窦警长与白秋成往走廊走去。窦警长说:“楼层一共三个出口,两个出口的门都已上锁,只留西头这个出口。”
窦警长瞥了眼病房外的警察B、C说:“林东和段有清我调回来了,自己人,好用。我吩咐过他们,见老犹太恢复差不多时,假装疏忽,给他创造逃跑条件。”
窦警长打开门,带着白秋成沿楼梯下行说:“老犹太只能走这个出口,所以二楼和一楼梯堂附近各设一名便衣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窦警长与白秋成走出大门。窦警长说:“我俩守外头,尽量隐蔽一点儿,等老犹太出来之后,尾随盯梢。”
两人来到附近一棵大树边站定,窦警长说:“院内和前后门外都布有便衣,但人数不多,所以咱俩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懂了吗?”
白秋成点点头。
在医院的备件室,一把万能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几下,随即“咔嗒”一声轻响,门被打开,老左与刘金花闪了进来。
老左与刘金花走进储衣柜,各挑一件白大褂穿上。
在病房里,老犹太睁开眼睛,细细地吐了口气,缓缓抬起双手。
门外的警察B、C对视了一眼,故意大声说:“咱抽根儿烟去?”
两人向走廊一端走去。
老犹太蹑脚走到门边,探出脑袋朝两边看了一眼,往走廊右端走去。当他走到应急通道时,门突然打开,一只手伸出猛地将他拽了出去,没等老犹太喊出声来,便被装扮成医生的老左捂住了嘴。随即一身护士装扮的刘金花也现出身来,老犹太顿时瞪大眼睛不再挣扎了。
刘金花对老左说:“他认出我了,松开吧。”
刘金花把一件白大褂递给老犹太说:“把衣服换上,咱跑。”
在医院楼外的大树边,窦警长向楼门方向看了看,又往小楼右端看了一下,那边的便衣朝窦警长点了下头。不远处的小楼侧门,俩医生和一护士走了出来,边交谈着边向楼后走去。他们正是老左等人。他们走到停车场,煤球正靠站在一辆救护车边。他们上了救护车,煤球把救护车开出了医院。
这时,窦警长抬手看了一下表,对白秋成说:“从进和平饭店到现在,九天了,短短九天时间,所有人背后嘴脸都露出来了,也都回不去了。”
白秋成说:“你真的认为大佐对老犹太的判断是对的吗?”
窦警长说:“跟你想帮他烧人一样,无所谓对错,表忠而已。我当时想吧,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如果对了,就算没有错过。”
白秋成说:“我刚才一直在琢磨,你安排放人、跟人,然后杀人,完全依循大佐的指示,可你就没想过吗?万一大佐是对的,那老犹太那么重要的人物,除了跑,没人营救吗?”
窦警长与他对视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撒腿向楼门奔去。
窦警长和随后跟上的白秋成奔到台阶边,却见警察B、C跑出门来。
窦警长说:“你俩怎么出来了?”
警察B说:“您怎么还在这儿?”
白秋成说:“老犹太离开了?”
警察C说:“你们没见他吗?”
窦警长一惊,急忙跑进病房,看到空荡荡的病床,转身奔了出去。这时,白秋成走到应急通道,打开了门喊:“窦警长,这门没锁。”
“什么?”窦警长向白秋成奔去,“怎么回事儿?我亲手锁的。”
白秋成对便衣说:“联络院外便衣,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可疑情况。”
便衣应声跑开,白秋成转对窦警长说:“窦仕骁,你彻底现形了!”
窦警长说:“你说什么?”
白秋成大吼:“给我拿下!”
警察B、C当即扑上去,将窦警长抵到墙根,钳制住胳膊。
窦警长挣扎说:“你们疯啦!给我放开!”
话音未落,白秋成的手枪已抵到了窦警长嘴前。
白秋成对警察B、C说:“给我押走!”
在临时指挥部的日下步接到电话,挂下话机后,咬牙切齿地说:“窦仕骁!果然是窦仕骁!”
在刑讯室,宪兵给王大顶打开了手铐。
与此同时,在土地庙里,大当家正用铲子给陆黛玲尸体撒石灰。这时,老犹太扑进庙门,后面跟着刘金花、煤球与老左。
大当家放下铲子,迎了上去说:“谢尔盖!”
“大当家——”老犹太加快脚步扑进大当家怀里,哭了起来,“谢谢你救我!呜呜呜……”
大当家轻拍着他的后背说:“现在没事了,别怕!”
老左悄然往外走去,刘金花与煤球跟了出去。
老左笑了笑说:“陈佳影要发起总攻了,把窦仕骁变成共产党,让蛇吞进自己的尾巴,如此妖孽的策划,也只有她敢付诸实施。”
刘金花撇撇嘴说:“还不是仗着我家王大顶。”
老左说:“当然,还有你、大当家、煤球,很多人,我们从来都不孤独。”
刘金花说:“可我还是有点儿担心,栽窦仕骁毕竟就是个诡诈,一时得手容易,但能撑多久,真不好说。他们栽完窦仕骁,转身就能走吗?”
老左说:“陈佳影做攻略非常整体,天时地利人和都会斡旋。当她通过那封电报确定集体的力量已在紧密配合时,她就知道柯林斯巴的脱险,效果会是爆炸式的,辐射到和平饭店,野间和日下步将应接不暇,所以她要在这个当口发起总攻,以快打快、乱中取胜。”
“而且她知道有很多人变成了朋友。”这时,老犹太边说着,边与大当家走了出来,“困在和平饭店的那些人帮了我,也会帮助她。”
在临时指挥部,众人围坐在一起。
野间惊愕地说:“什么?苏联领馆发表公开声明?”
巴布洛夫说:“是的,布洛维奇同志刚接到电话。”
诺尔曼说:“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从来、也永远不会对犹太人及其财产怀有伤害性企图,但我们必须提防可能来自饭店内某些势力的抹黑和中伤。说政治献金一事是某方势力抹黑,已经算很克制了。”
乔治白对野间说:“苏联领馆先声夺人,美国当然会有所对。”
那警监一脸无奈说:“发表声明之前,就不能跟日方商量一下吗?”
瑞恩说:“对不起,我们也是声明发表之后才被告知的,封闭在饭店里,信息终归会有些滞后。”
野间恼火地说:“可你们有什么必要在声明里敬告日本国不要效仿,这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政治献金的谣言有其真实一面。”
乔治白看了眼美国女士说:“苏联人暗示政治献金事件是故意抹黑他们的谣言,美方未予揭露就算不错了吧。”
该隐说:“德方认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是美苏势力以羞辱德国为目的联手导演的一场骗局,而日‘满’方也因其对德国的暧昧态度而被利用为操手,对此我们已向关东局提出强烈抗议!”
那警监惊恐地说:“这又何必嘛!”
野间接话说:“算了,那警监,输了,就是这个结果,就得承受。”
在刑讯室,日下步、白秋成等人站在一旁,看着陈佳影审讯窦警长。陈佳影说:“谁是共党?你便是!从头到尾你都在用你警长的身份混淆视听,文编辑逃脱后,你想把我和王大顶错判成共党了事。”
窦警长咆哮说:“你颠倒黑白,我知道你早有预谋!你利用我的忠诚引诱我出去,借我之手灭口李佐,从那时起,你就打好栽我的算盘了。”
陈佳影说:“情报贩子内尔纳之死疑点重重,你却急于草草结案,因为你发现同党正暗地里追踪一桩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政治献金交易。”
窦警长说:“别逗了,结案是大佐的命令,但这只是虚晃一枪,当时我心领神会——”
陈佳影冷声打断说:“谁能给你证明?”
窦警长顿时一愣,有些支吾地说:“石、石原他知道的……”
陈佳影说:“哈,一个死人?”
窦警长说:“大佐,您还没看清楚吗?她依仗满铁的机要身份蒙蔽我们很久了。”
日下步冷冷地说:“警务局七级警佐,也是你一直的身份。”
窦警长怔然说:“您这算给我定性了吗?”
日下步面无表情说:“我希望你能完整回应所有质疑。”
陈佳影说:“你吓坏了,对吗?当我展示出你闻所未闻的专业之后,你穷凶极恶加以阻挠,你捏着我和王大顶的关系竭尽演绎之能事,就想把我俩迫害致死,让调查终止。当我俩一次一次证明自己的属性之后,你甚至不惜扮演一个报私仇的混蛋!这个与你一贯表现的职业素养完全相悖的行为,让你从此一步一步陷入被动,最终害得你那同党肖苰迫不得已自曝身份。”
她转对日下步说:“我始终觉得当初肖苰那张传讯字条毫无必要,现在才明白,她是舍车保帅,保护这位甚至已掌握了‘狗神’密码的高级卧底。”
她又转对窦仕骁说:“否则那时候,你就应该露马脚了!肖苰暴露并死于香雉将军刀下之后,你开始变得低调,不再对我和王大顶死缠烂打,因为你得接续肖苰的使命。你也意识到你必须依靠我们才能破解政治献金的秘密,为此那些职业或半职业的国际间谍暴动时,你甚至不顾个人安危强行阻止了日下大佐的突击。”
窦警长环视一下日下步与白秋成等人说:“所有人都知道我阻止进攻的原因,因为你声称陆黛玲是谋杀石原的凶手——”
陈佳影接话说:“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扯淡,是我为了把陆黛玲从那些家伙中间弄出来玩的下三烂,我们由此揭开陆黛玲和陈氏兄弟在唱双簧,而你却想乘机干掉她,为什么?你告诉我!”
窦警长说:“陆黛玲那么说是别有用心。”
陈佳影说:“因为你知道谋杀石原的人是谁!”
陈佳影转身对门边宪兵说:“开门,放王大顶进来。”
王大顶被宪兵带了进来,似笑非笑地说:“是要我回顾石原被杀现场的勘察吗?”
窦警长说:“王大顶,你们不要串通一气!”
白秋成冷冷地说:“除了与陈氏兄弟对质,他俩都未有过近距离接触。”
窦警长说:“白秋成,你变脸真快啊。”
白秋成说:“我是警察,我只服从真相。”
王大顶说:“凶手经验丰富,他穿越过401房间,到了403房间,那个假导演龚自朝是关键证人。”
他又看向陈佳影说:“当时我们离答案只有一步之遥,但遗憾的是,我们去找因袭击窦警长而被便衣击伤的龚导演时,他已经无法开口了。”
陈佳影说:“在场所有人里,窦警长对龚导演的状况最为紧张,为什么?原因值得大家玩味,关键证人导演重伤不治也充满了蹊跷!”
日下步狠狠瞪了一眼窦警长。陈佳影说:“当时暴动刚起,我方楼内人手有限,忙乱之际,窦警长支走了几个便衣,自己却留下来,为什么?”陈佳影转向窦警长说:“龚导演臀部有伤,下地困难,即便落在房间内也难构成威胁,激斗时刻,你去找他干什么?”
她转对日下步说:“当时的状况二人明显是在搏斗,而且竟是他被打倒夺了枪!试问连下地都有困难的龚导演怎会忽然爆发如此巨大的力量?”她转而盯视窦警长,“关键证人龚导演是发现你要灭他的口,才拼了!”
窦警长大吼:“你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杀石原?我有病啊?”
陈佳影说:“通过现场分析发现这个疑问后,我一直都在追问,宪警方假意撤走的那一时段,窦警长、石原几人是受命潜藏于饭店监视动向,他们是幽灵,发现可疑情况应及时地秘密地向外传报,究竟有多紧迫的事态,足以让石原不惜暴露整个监视计划直接现身抓人?”
王大顶接话说:“石原选择空置的401房间与凶手进行交互,说明他并不想对凶手以外的人暴露踪迹,他跟凶手也不是偶然遭遇。”他转对窦警长,“他是在401房间堵你,因为你经401房间去403房间与龚导演接触,还会经401房间离开,这是一条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路线。”
陈佳影盯视窦警长说:“你告诉龚导演宪警方是假撤离。不是共党,你搞什么小动作?”
窦警长脱口而出说:“我就是想卖他情报……”
话音未落,窦警长便意识到秃噜了嘴,顿时愣在了当场。
陈佳影微笑说:“所以,石原要抓你,你就宰了石原,对不对?”
窦警长恐慌地对日下步说:“不是这样的,大佐!”
陈佳影说:“卖情报?当时我都没有值钱的情报,你拿什么去卖?”
窦警长刚要开口,陈佳影提高声音说:“什么是致命的?不是情报,是你的共党身份!所以你要杀掉石原,所以还要灭口龚导演,因为有他,我们就能倒推出你杀害了石原。”
“王八蛋,我杀了你——”窦警长暴怒地向陈佳影扑来。王大顶猛地蹿出轮椅,一记重拳砸在窦警长脸上,窦警长栽倒在地。
日下步咬牙切齿地说:“把他带下去,否则,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当场杀了他。”
这时,野间一脸焦虑地快步走进来说:“日下大佐,香雉将军来电,他将亲自听取你我对和平饭店近期所发事端的陈述。”
日下大佐不由得怔然说:“香雉将军亲自?”
王大顶与陈佳影一起又回到了316房间。门铃响了起来。
陈佳影说:“请进。”
野间握着一个信封走了进来,对陈佳影说:“审议团的决定下来了,你将在下月二十一号正式调往印度,在这之前都休假吧。”
野间将信封递给陈佳影说:“明早的火车票,到朝鲜的,两张,带不带王先生,你自己决定。”陈佳影打开封口往里看了看。
野间说:“司机一会儿接你们回公寓,并负责保护,明早送站。”
陈佳影说:“迫不及待打发我走,是不想我跟关东局说上话吗?”
野间说:“政治都是复杂者的游戏,谁做得到彼此坦荡?若没有新佑前辈的回函电报,恐怕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还是国策会社的观察员,每季都会有秘密报告发回日本,以供他们对我和其他机要长的评估。”
野间叹了口气,瞥了眼王大顶,转身离去。
在临时指挥部,日下步扫视围坐在一起的众人说:“不要都把脏水泼向我们!围绕政治献金事件的所有内幕,大家心知肚明,我们要盖不住,在座所有人也没那么容易都甩干净。声明、抗议、宣布态度,这会让一些人心安,也会让一些人更偏向于阴谋论。那么,既然如此,我们就都统一口径吧,政治献金事件就是一个我方在和平饭店排查共党过程中,间接帮助你们破解的一个谣言。我们平稳着陆,你们几方避免尴尬。所以,就此了结吧,大家在‘满洲’,都有想要的利益,对我方穷追猛打,没什么好处吧?”
乔治白说:“当然,我们是联手破解谣言的人,谁也没想穷追猛打。”
日下步点点头说:“和平饭店是和平的。”
在310房间,那警监对陈氏兄弟:“咱们直话直说吧,和平饭店里发生的这一系列糗事儿,需要变成一个多方团结共同赢取胜利的故事,你俩若能口径绝对一致,我相信应是百利而无一害。”
陈氏兄弟对视了一眼。那警监说:“政治献金一事子虚乌有,南京政府也就什么污点都不存在了,这样的结果,应该算是皆大欢喜吧?”
在土地庙院前,老左抬手看了下表说:“差不多该走了。咱们就此别过,各接各的人。”
大当家说:“你确定他俩万无一失?”
“正义的人,天地相佑。”老左对大当家点了点头,拉开庙门。
“哎!”大当家叫住老左,“老犹太都能安排,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很多,而且越来越多!”老左笑了笑,走出了庙门。
在和平饭店大门口,野间目送着陈佳影离开,心内默念说:“我现在心情非常复杂,陈佳影,我本该欣慰,因为你证明了自己的属性,但不幸的是你同时证明了权力在傲慢和恐惧下的荒诞,明早你们坐上火车,就永远不会回来了。抱歉,你们会在一场事故中丧生。”
陈佳影搀扶着王大顶坐进了停在门口的轿车。轿车缓缓启动,开走。不久,轿车在一个公寓楼前缓缓停下,陈佳影与王大顶下了车。
司机将轮椅推给二人说:“我先进您公寓检查一下。”
陈佳影点了点头,司机转身向门洞走去。
王大顶说:“这回真是分手了,我知道。”
陈佳影笑了笑。王大顶说:“我请求你一件事儿。”
陈佳影说:“什么?”
王大顶说:“走的时候脚步慢些,让我可以一目一步地送,分离是注定的,我知道,但那刻我肯定想最后看一眼你的样子。”
陈佳影说:“你记住,陈佳影不是我,我是替换掉了这个恶魔,我叫南门瑛。”王大顶吃惊地看着她。
陈佳影说:“如果你想记住我,就记住我这个名字,记住我对肖苰、唐凌,以及黑瞎子岭那些弟兄的牺牲有多悲痛。你也必须记住,我始终没有因为一次次骗过日‘满’方而骄傲过,包括最后颠倒乾坤大翻盘。”
王大顶有些不解地看着陈佳影。陈佳影说:“因为这是无奈,因为我们弱小,所以不得已用尽机巧。而我梦想的是一个强大的、阳光的中国,人们不再有生存的危机,没有恐惧,无须撒谎,简单从容地相互面对,放心去爱、率真去活,智商只用来发明创造。”
这时,司机正好下楼,听到这些话,惊愕地放轻脚步,摸到一楼拐角。陈佳影忽然转身冲向拐角说:“小坂,你过来!”
司机怔怔地绕出拐角,向他们走过来。陈佳影说:“难道你不希望也有这样一个日本国吗?与世界平和地交往,互惠互利,而不是靠征战强获自以为的尊重,让国民安居乐业,相爱的人不分离。”
司机说:“你……你……你是共产党?”
陈佳影说:“记住,我的名字叫南门瑛!”
司机顿时明白了什么,当即要掏枪,王大顶猛地扑来,将他顶到墙根,劈手打晕。王大顶架起已昏过去的司机,转脸对陈佳影说:“我想他醒来后,会思考你那些话的。”
王大顶将司机拖进公寓,捆绑在床架上,抓起边上一个布团,塞入他口中。王大顶对陈佳影说:“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一辆轿车停在和平饭店后门,香雉晋安从轿车里走了下来。日下步、野间与那警监等人一同迎了上去, 并齐齐鞠躬说:“香雉将军。”
香雉晋安扫视他们说:“告诉我真实情况,给我最合逻辑的解释!”
日下步说:“先到指挥部吧,那里已经安排好了相关人员。”
大家进入了临时指挥部。瑞恩、乔治白、美国代表、苏联夫妇、苏联代表、路德维希会长、该隐、沃纳、陈氏兄弟等人已经等在这里。
大家刚落座,瑞恩便吁了口气说:“美方公开发表声明也属迫于无奈, 政治献金的谣言,其实南京方全可以置之不理,谁知竟会这么大反应。南京方搞公开表态,我们就必须发出声音,否则好像是相关者心虚不予附和。”
巴布洛夫说:“哼,资本主义阵营言之凿凿,苏联若不出声,恐怕就会有人乘机做文章了吧?”
诺尔曼看着瑞恩说:“对苏联的诋毁我们听多了,无所谓你的解释。”
香雉晋安冷冷地说:“听起来就像政治献金的事儿真是谎言一样。”
陈敏章接话说:“它当然就是谎言。”
香雉晋安说:“什么?”
路德维希会长说:“我们之所以抗议,也是愤怒德方在过程中完全被蒙在鼓里。”
陈敏正说:“其实这是个局,之前在围捕文编辑过程中,宪警方发现饭店内有中共潜藏,分析其使命必是刺探和收集各国对‘满洲’接触的相关情报,于是我和敏章为了避免在排查中被误伤,就向日下大佐提出了这个方案,炮制所谓政治献金交易的谎言,吸引中共追踪,诱其现身。”
陈敏章说:“若非事先皆有安排,日下大佐又怎可能信手借用核专家的传闻,炮制试图火烧赌场的假象,将危机顶到高潮,从而让中共分子彻底现形。难道日下大佐疯了吗?竟置所有外籍人士性命于不顾!”
日下步对香雉晋安说:“陈氏兄弟建言的这个方案,符合外界对南京方的诸多猜测,既有诱惑性,又有逻辑合理性,所以我就予以了采纳,因为涉及国际关系,所以恳请野间课长给予配合。”
野间接话说:“其实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因我部机要人员陈佳影被涉其中,方才介入进来。”
“咚!”香雉晋安一拳砸在桌上,野间却加高声音说:“最终证实警务局警长窦仕骁方为潜藏最深之共党,当然,还有那位诸多仰慕者的情色作家肖苰!”
香雉晋安无奈地说:“在和平饭店展开排查中共敌对分子的工作中,我宪警部门与满铁机构精诚合作,以虚拟事件为诱饵,成功地查获中共在我职权机构中的潜伏人员,为‘满洲’之安全、安定,立下汗马功劳。在这次行动的过程中,我方工作得到了国际友人及拥日人士的大力支持,亦可说明大日本国之‘满洲’政策,深受各方之拥戴,而过程中,外界因不明真相而产生的各类杂音,多为阴谋论者庸人自扰,关东局可不予回应。”
香雉晋安话音刚落,指挥部里响起热烈掌声。
接着,野间宣布说:“大家可以自由进出和平饭店了!”
又是一阵掌声,紧接着,大家起座离去。
野间、日下步与那警监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夜色中,陈佳影与老左坐在小机船上,船夫在船尾悠闲地抽着烟袋。老左说:“老犹太已由负责接应的同志护送出境,之后去向我们将遵循他的意愿给予安排。”
陈佳影说:“感谢组织冒着巨大风险越境营救。”
老左说:“是你的自救方案足够机智,我们才有外围配合的余地。我也应该感谢王大顶他们,甘为你我,将生死置之度外。”
陈佳影说:“更要感谢窦仕骁同志。”
老左一愣说:“窦仕骁!同志?”
陈佳影说:“他是我们的同志,若非他自我牺牲,我再聪明,也无法做到颠倒乾坤。当时我劫持日下步,其实就是控局无望采取的下策,一是让王大顶和刘金花离开并惊扰犹太人隐匿钱款,二是暗示瑞恩他们把掩藏和保护老犹太的默契坚持到最后。窦警长应是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在擒拿我时,用摩尔斯密码传达了他的意图及我们的密码!”
接着,陈佳影向老左讲述窦警长机智之举的那一刻。
窦警长攥着陈佳影被反铐的一手,猛地反拧右手无名指快速地在陈佳影被反拧的手上有节奏地点击着一串密码,陈佳影默默地解读着:同志、栽我!
陈佳影讲到这里,眼睛红了。她对老左说:“我当场就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有个疑惑在我脑中瞬间解开,我早已断定是他杀的石原,但因动机不解暂未予揭露。而日下步欲烧死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疯狂行动若是得逞,石原的死就会变成一件谁也顾不上的小事,这对凶手来说应该乐见其成,但他却强行予以破坏。”
老左说:“你因此就判断他是同志?”
陈佳影点点头说:“我后来回忆,窦警长确定是同志。我在满铁的机要身份曝光后,就想乘着败绩给予放行。不巧此时瑞恩等人的小动作让石原有了解疑内尔纳之死的希望,我的专业还偏偏不可或缺,他也万没想到,随后便有政治献金之事浮出水面,于是我主动地投入了其中。”
老左不解地看着陈佳影。陈佳影说:“政治献金一案步步推进,我与王大顶的关系却被证伪,只能一个谎言盖一个谎言,之所以挺得到最后,一来仰仗唐凌的帮助,二来也因为窦警长过程中不断在给他们搅局,为此他不惜自我抹黑,把自己表演成一个丧心病狂的报私仇者。”
老左说:“这么说,窦仕骁真是一位好同志!”
陈佳影说:“他很清楚因我没留后路,再回和平饭店已无控局把握,一切都是悬崖边行走,于是他表演得更焦虑,更狂躁,更令人讨厌,更像心怀不可告人之事,用他的方式帮我封陆黛玲的嘴,帮我把敌人的视线牢牢锁在政治献金一件事儿上,帮我营救我要保护以及万幸与我默契了的人。做了这一切,最终还让敌人对他的猜忌开始从品质转到了属性上,为我最后反陷他时能被轻信,打下了基础。”
陈佳影抹了下眼泪,继续说:“从下决心开始,直到时机成熟通知我翻盘,他这个过程才是真正的艰苦卓绝。他要拿捏每一步的分寸,稍轻一点儿无效,稍重一点儿又有可能暴露,检验每一步的效果是相关人员的反应,于是被恶待、被喝骂、被羞辱,甚至来自于他要营救的人的羞辱。为了不给我反对的机会,通知我前,他没向我透露半点儿信息,而且这么长时间竟就没让我觉察出半点儿端倪,他得有多辛苦才能做到,别忘了我可是行为痕迹分析专家!现在我、王大顶,我们都脱险了,他成功了。”
在宪兵队刑讯室里,白秋成与几个宪兵正在对窦警长用刑。
白秋成说:“你的组织网络如何分布、本地还有多少同党、是通过什么途径掌握的‘狗神’密码等等,罗列的问题有很多,我可以慢慢来,把各种酷刑使一个遍,直到你交代得一干二净。”
窦警长沙哑着声道:“白秋成,你可算逮着上位机会了,是吧?”
白秋成说:“你少来这套,其实我早意识到你有问题了。都说你暴虐成性,但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在很多需对未确定身份人士采用警戒手段的场合里,其实你相当克制,有时甚至堪称怀柔,为什么?为了有朝一日,回到你那个总在控诉别人暴力的组织后不至被人诟病。”
窦警长嘶吼说:“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共党,我是被栽赃的。”
“都到这份儿上了,抵赖还有什么用?你不是共党,谁是?陈女士吗?人家是机要人员背景,审核比你严格一百倍。人家一次次被你往共党上栽却不慌,为什么?人家有底气。反倒是你,一会儿说报私仇,一会儿说卖情报,还杀了石原队长。你原想捏个软柿子,结果发现惹的是高手,于是你就完全凌乱了,知道吗?”白秋成逼近窦警长说,“为什么杀石原?他发现你卖情报吗?别逗了!他发现了你是共党,于是,被你灭口。”
满脸冷汗的窦警长,垂着眼帘喘着粗气,他脑袋里闪现杀石原前的一幕。
石原说:“都是假的。”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我看到你在歌舞厅的音箱后面放的这个,上面写着‘秘密还是秘密、快走’。这是什么秘密?是陈佳影没有破解,还是破解却隐瞒,她知道,你也知道……”
窦警长恐惧地说:“不不、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石原低吼打断说:“快走?你让他们快走?陈佳影在外的部署是忽略他们全力盯梢苏联人和陈氏兄弟,你在配合她,她是中共,你们都是!”
想到这里,窦警长闭了闭眼睛,困难地咽下些口水。
夜光中,刘金花一阵快跑,扑到一瘸一拐向她迎来的王大顶身上。刘金花像考拉一样双手勾着王大顶脖子,双腿勾着他腿,一动不动。直到大当家与煤球从后面走上来,刘金花才松开王大顶。
大当家说:“还是先走水道,然后穿西山,回黑瞎子岭。”
王大顶说:“不,走前还得办件事儿。”
大当家与煤球不解地看着王大顶。
王大顶说:“窦仕骁就他一条命不够本儿,我要杀他全家。”
刘金花说:“这事儿像是很有土匪风采,我陪你去。”
日下步与野间走进刑讯室。
日下步对白秋成说:“情况怎么样?”
白秋成说:“还没交代,我已吩咐队医准备强心针,继续拷问。”
野间皱眉说:“动作快点儿吧!整个满铁能够读解‘狗神’密码的也仅七人,他是怎么掌握的,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明白吗?”
白秋成说:“明白。”
日下步说:“把他妻儿都带过来吧,有亲人在场,效率会高很多。”
小孩在床上睡着,窦妻坐在床旁哼着摇篮曲。门铃声传来,窦妻起身去开门,见王大顶与刘金花正站在门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大顶说:“我,王大顶,应该不会忘吧?”
这时,小孩跟了出来,窦妻慌忙一把把孩子搂进怀里。
王大顶与刘金花跟进屋里。王大顶说:“我以后不做土匪了,所以得干件大事儿,给自己的过去画个句号。”
窦妻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王大顶从怀中掏出手枪。“砰”一声枪响,紧接着便是孩子的尖叫声;“砰!”又是一声枪响,安静了……
白秋成赶到窦家时,却见小院被外头的一辆消防车挡着。车后浓烟升腾,消防员正举着水管朝小楼喷水。几名消防员抬着两个担架从车头前走出,担架上盖着白布,白布下是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白秋成向一名围观群众与一名消防员了解一下情况后,又在窦家院子周围察看了一圈,接着,他上了摩托车,赶回宪兵队。回宪兵队后,白秋成马上向日下步与野间汇报:“根据附近邻居的叙述,先后听见两记枪响,出来探看情况时,窦家已经起火,消防人员的判断是人为纵火。”
日下步与野间对视了一眼。白秋成说:“火灾现场搬出两具尸体,一名成年女性、一名小孩,皆已烧成焦炭,无法辨认容貌及形体,但两具尸体头部都有土产盒子炮的枪击创伤。结合相关邻居所提供线索及消防人员的勘察,应可判断,至多两名凶犯乘夜潜入窦警长家,将窦妻及其幼子施以枪杀,然后纵火焚屋。勘察时,我们在窦宅的院门外墙柱发现绘有摸点标记,标记为黑瞎子岭土匪惯用。”
日下步惊悚地看野间说:“黑瞎子岭?王大顶的黑瞎子岭?”
这时,一宪兵带着士兵秋元匆匆进来。秋元将一个档案袋递给野间说:“野间课长,这是送我站的那份电报中继件,请你查收。”
野间接过文件袋,从里面取出电报。对秋元说:“嗯,两名经手人签字,内容也与你们电话汇报的一致……”
话音未落,他觉察到不对,“哗”地翻过纸看,又抖了抖说:“秋元下士,中继件使用的不是专用电报纸!”
秋元惊说:“什么?我们没有其他电报用纸呀。”
野间皱眉说:“当时岛上可有外人来过?”
秋元紧张地说:“不,不算外人……是劳军艺妓和领班车恩吾。”
野间不由得微皱起脸说:“我明白了……天哪……”
他转对日下步说:“真正做手脚的地方在中继站!敌人算准我们发现窦警长手里的电报被调包后,势必要向中继站核实,所以派人在那里调包了,中继站都是假的!我们得到的新佑前辈对陈佳影的阐述是假的,什么国策会社的观察员全是假的,伪造的!”
白秋成说:“难道窦警长调包的电报才是真的?他根本就不懂‘狗神’密码,所以内容是真的,纸张是假的,而我们因为纸张问题怀疑内容也被伪造,于是向中继站核实,于是就相信了真正被伪造的内容!”
野间说:“现在我更相信这边的电报也不是窦警长调包的。”
日下步对白秋成说:“你刚才说,黑瞎子岭?”白秋成点点头。
野间大声说:“王大顶!他和陈佳影在一起,走,去陈佳影公寓!”
众人一下子拥了出去,直奔陈佳影公寓。
“砰!”门被重重推开,众人拥入,随即,看到那个司机呈大字形被捆在床上,嘴里塞着布团。
白秋成和警察B扑上去,七手八脚为司机解开捆绑。
野间问司机:“陈佳影和王大顶去了哪里?”
司机两眼失神地傻笑说:“在床上。”野间等人面面相觑。
窦警长红着双眼朝日下步等人咆哮着说:“我草你们大爷!我妻儿是你们杀的!”
那警监支吾说:“是共党陈佳影……还有王大顶,以及他们的党羽,太过狡诈,利用政治献金一事儿暂时燃发外交性质的混乱,制造骗局,诬陷于你——”
窦警长咆哮着打断说:“都他妈驴!驴——”
窦警长瞪视日下步说:“哪一次我没接近真相?我揭露他们是假夫妻,证实王大顶是土匪!”
他对野间说:“你的机要人员爱上土匪,还合杀亲夫,这种故事猪都不会信,陈佳影都劫持大佐啦,你还当她是宝,她给你脑里灌汤啦?”
窦警长又转对日下步吼道:“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我赴汤蹈火冲在前面,还有错啦?对,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警佐,她是机要人员,行为痕迹分析、专家,你们但凡对我公平一点儿,这个专家就败露了!”
日下步讷讷地说:“窦警长……”
窦警长说:“我报私仇怎么了?我要王大顶的人头怎么了?他一投共的土匪!他绑我老婆、儿子,害我欠下高利贷,你对我有过说法吗?他一土匪说我杀石原,你们听得心花怒放,你们这叫什么病?结果宪兵队的酷刑我一个没落下,真正的共党,你们又配车又配司机地给送出去,他王大顶就杀我家人啊!现在你们明白了,呜呜呜……刘金花没回来,你们不当回事儿,她是去叫帮手了,知道吗?”
面对号啕大哭的窦警长,野间、日下步、那警监都是一脸的尴尬。
许久,日下步闷闷地开口说:“那警监,对于警务局警佐窦仕骁在与中共敌对组织的斗争中所做的努力,我们应该给予褒奖,对其所付出的牺牲,当给予抚恤。我要求警务局立刻恢复其警职并建议晋升,对其所欠债务应拨款助援金,代为偿还,对此尽忠康德之士,警务局当有最优之绩评,以示王道之公义、提振警务人员之士气。”
不久,窦警长在两名宪兵陪同下,洗了个热水澡。医士给他左手进行细致包扎,然后宪兵帮他穿上了制服。
日下步、野间与那警监一起,送窦警长走出宪兵队的楼门。
窦警长沿着院墙向前走着,离开门岗一段距离后,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着拐入墙拐后。不远处一棵树边,停着一辆人力车,车夫装扮的煤球正站在车边朝他招手。
日下步对野间说:“野间课长,对关东局的报告,还要重新调整。”
野间却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说:“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警监疑惑地说:“哪里?”
野间说:“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王大顶屠杀窦警长家人,不会被陈佳影阻止吗?”
日下步与那警监不由一愣,接着,三人同时撒腿向场院大门奔去。他们刚拐过墙拐,便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窦警长的警服、警帽正挂在树枝上。对视一眼后,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
煤球带着窦警长到了一个小岛上,陈佳影、王大顶、刘金花、大当家、老左,还有窦妻与窦子等人已经等在这里。窦警长上前抱起儿子,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说:“宝贝儿哟,再亲下,再亲下……”
王大顶走过去,拍拍窦警长说:“咱俩这算扯平了吧?”
窦警长抱着孩子,向大家逐一打着招呼。
王大顶说:“远走高飞,熊老板的高利贷也追不着你了,完满吧?”
窦警长说:“少废话,那两具尸体哪儿来的?”
王大顶笑盈盈地转看刘金花说:“与你相会之前,我先后处决了四名出卖抗联的奸细,最早一个当陈佳影的虚拟丈夫王伯仁用了,缘分的是另三个里头有一对夫妻,男方是个侏儒。有小孩儿在,我就不细说了,反正你知道这是必须烧你房子的原因之一。”
窦警长笑着用包扎着的左手在王大顶胸口轻捶了一拳,王大顶把他拉到一边说:“想听听你与你家人如何脱险吗?”
窦警长说:“我正纳闷这事呢,快说!”
于是,王大顶便跟窦警长讲述了起来。
王大顶看向倚站在梳妆台边的陈佳影,笑笑说:“走吧。”
陈佳影点了点头说:“好。”
王大顶又要开口,陈佳影抢话说:“知道了,脚步慢些。”
王大顶点点头说:“窦警长怎么脱身,交给我。”
陈佳影说:“我相信你有办法让他及其家人都能脱险。”
王大顶进入了窦家。
王大顶说:“我以后不做土匪了,所以得干件大事儿,给自己的过去画个句号。”
王大顶从怀中掏出手枪,随即门开,煤球与大当家拖着两个鼓囊囊的麻袋,拎着两桶汽油进来,关好门。
窦妻恐惧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王大顶说:“别紧张,我是来还债的,麻袋里的两坨东西,用来替换你们娘儿俩,你俩疑似遇害,你丈夫就没事儿了。”
窦妻说:“我丈夫怎么了?”
王大顶说:“他是英雄。”
窦妻不由得有些发愣。王大顶看向孩子说:“小伙子,叔叔一会儿呢,会朝天开两枪,第一枪响,你就大叫,第二枪响,你就停,听明白了吗?”
孩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于是,王大顶缓缓举起手枪,对向房顶。
不久厅门开,王大顶、刘金花、窦妻牵着小孩出来,快步走出小院。
厅内,大当家抱着汽油桶沿着墙根浇着汽油,煤球解开麻袋,拿起身边汽油桶,往麻袋里外地浇……
王大顶讲述完,窦警长说:“谢谢了,土匪!”
朝阳映着的江面上,一艘小机船正在远去。
岸边,王大顶、刘金花、大当家与煤球默默地目送着小机船。
王大顶说:“昨晚分手时,她果真走得很慢,让我能够一步一目地送,直到消失在路灯光外。这个女人就像妖孽,她让我柔软,无法抵御眼泪,让我想要变作伟岸的神,保护我身边的爱人、亲人,乃至国家,乃至那些卑微的沉静的激昂的放浪的义勇的灵魂,乃至永远。”
王大顶、刘金花、大当家与煤球沿着芦苇荡间的小路,慢慢消失在霞光里……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