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苏容工作得晚,中间还去上了个大学,所以以前常看见师兄们累得不成人样,有次放假回来,在九楼玩,叼着根冰棒,看裴隐给人试妆,闲成这样了,还要逗裴隐:“裴老五,你怎么不说话啊?”
裴隐听了这话,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懂个屁,我这叫省电模式。”
苏容被他逗得直笑。那时候只觉得好笑,等到自己真正工作了,才知道什么叫做省电模式。
他连着一周多没睡过一个整觉,整个人疲倦到极致,像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蛛网,五感都是迟钝的,中午吃饭时味如嚼蜡,偏偏工作还越来越多,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黄蕾就坐在他旁边改文案,外面几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问他们干嘛,黄蕾笑着道:“都有事要问,看你睡着了,就没吵醒你。”
其实真正要他做的事少,都是决策。大到黎商即将进组的新戏投资方抛来橄榄枝,要不要参一股,小到华视的中秋演唱会压轴唱哪首歌,都得他来拿主意。下面的人再能干,能担的责任有限,况且Rita事事俱到惯了,要是骤然放权,工作室肯定乱成一锅粥。
所以苏容只能强撑着,其实要说当黎商经纪人全然是为了赚钱,那也是骗人的。最开始他是有点做肖林的念头的,谁知道自己才做两周,累成这样,别说做肖林,就是黎商现在躺平在他面前,他也没力气干什么了。
何况他们现在又是新一轮冷战中,黄蕾早把这消息传遍半个公司,人人都知道佟晓佳大闹工作室,苏容动了真怒,现在跟黎商说话都维持在十个字以内,一个表情也不给。
等到新一轮剧本送来,他还是一样,正忙华视的中秋演唱会的准备工作,国内几个大电视台,年年固定三个拼盘晚会,元宵,中秋,跨年演唱会,抢收视率打破头。现在主要是华视和SV台分庭抗礼,夏弋和黎商同为90代男星的顶流,王不见王。一般是一人占据一个,今年是黎商华视,夏弋SV台,两人都是零点压轴,去年跨年,Rita一番运作,黎商那首歌收视率飙升到10个百分点,足足甩出夏弋一大截。苏容是新接手,输了也没人怪他,但输太惨就说不过去了。
黎商和夏弋都是影视咖,歌少,而且黎商古装多,有也是电视主题曲,《逆鳞》热度已过,《沉香劫》现在还压着,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能选了首中秋节的老歌,取个阖家团圆的意境,华视也干脆,直接提要求:能不能让黎蕊和黎商一起唱。
那首歌本来就是九十年代的香港金曲,黎蕊是那个年代的女神,又刚好是中秋团圆节,正好综艺热度还在,这提议是挺好,苏容听了,答应考虑一下,挂了电话脸色不太好看,黄蕾以为他怕黎商,小声道:“其实BOSS最近挺听你的话的呀。”
苏容不是气这个,是气自己忙昏了头,连这个也想不到,还要别人来要求。
不怪黄蕾担心,黎商对于和黎蕊合作的事向来抵触,以前Rita都是先跟尹总要了好处再来和黎商谈,苏容挂了电话直接单刀赴会,在休息室找到看剧本的黎商,在他面前坐下来。
“有件事跟你商量。”他语气平静:“中秋演唱会,你能和你妈妈合唱一首歌吗?”
“什么歌?”
“《明月几时有》。”
黎商“嗯”了一声,也没说答应不答应,低头看他的剧本,看着看着忽然抬起头来,瞟了苏容一眼。
苏容按捺住脾气,问他:“怎么了?”
“东西呢?”黎商把他打量一番:“你就赤手空拳过来和我谈?”
他有点像Vi讲的那个笑话,说有个强盗金盆洗手了,开了个小店,仍然强盗习性难改。看自己家的伙计带着钱去进货,带的人又少,像只肥羊,终于按捺不住,在回来的路上把伙计打晕了,把货全抢走了,低价卖给了销赃的人,开心得乐不可支。
黎商比那强盗还是聪明点,他也抢自家经纪人,不过是因为经纪人要他做他不愿意却对他有好处的事,赚点精神损失费。
苏容不像Rita,Rita是跟他耗怕了,苏容还有几分朝气,试图跟他讲道理:“我知道和她合作你不开心……”
“那你怎么不做点让我开心的事?”黎商懒洋洋问他。
“你只有拿到好处才开心?”
“不,我知道你穷,穷有穷的开心法。”
他也许是会的语言太多,词语互融了,所以用词向来漫无边际,但又有种诡异的精准,相比Rita跟尹奚一吵就是多百分之五的分成点,苏容可以说确实是穷,根本没什么筹码。就算搞砸一个中秋晚会,他不过炒了苏容,自有富得流油的新经纪人来顶替,能拿出各种资源放到他面前,弥补他和黎蕊同台唱五分钟歌的不爽。
苏容总改不掉这坏习惯,每次稍觉被羞辱,脸就刷地红起来。他的脸红还不是那种女孩子苹果脸颊娇嫩的红,他极瘦,皮肤又薄,冷白色,一红像颧骨上被什么擦了一下,有种克制的狼狈。
要是苏容,一定就掀桌而去,但坐在这里的是黎商的经纪人,一个工作了的成年人,用裴隐骂徒弟的话,叫“社畜”,是没有拂袖而去的资格的。
他问黎商:“你要怎样才开心?”
“妹妹对我笑我就开心。”他说。
是应该揪住他衣领给他两耳光的,但也许是累极了,苏容只觉得抬不起手。他这两天咖啡喝太多,常觉得一阵阵地心悸,仿佛心脏要跳出胸腔来。而黎商穿着昂贵的奢侈品衬衫,领带一丝不苟,悠闲对着自己笑,仿佛自己是他正餐后的甜点,闲来无事的一个小调剂,能随时像宠物一样逗一逗的东西。自己的辛苦工作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乏味的表演,他在乎的只是自己如何能取悦他。
如果自己这时候在他面前休克过去,他会怎样呢?还是这样欠揍地笑着,还是会有一丝丝的后悔?
苏容在这瞬间无师自通地明白了那些通过自残伤害自己的人的逻辑,因为已经毫无办法,像关在笼中的兔子,任人宰割,只有通过最决绝的方法来找回一点掌控力,割得鲜血淋漓然后给他看,这样你开心了没有?
当然他不会真去自残,他是Vi最疼爱的小徒弟,手指蹭伤一点皮都能被整个九楼围观,人人争先摸着他的头拖长了鼻音逗他,说“唔,妹妹好可怜”。他犯不着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混蛋干什么傻事。
他甚至还有一点爪牙,像被揉捏到生了气的猫,猝不及防地给人来上一爪。
“我觉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开心,是解决这心结。”他平静地说。
“我有什么心结?”黎商脸上仍挂着笑容。
“如果你真的成熟到足够放下这些事,那你应该能和轻松地跟她同台。毕竟你最喜欢的是赚钱,不是吗?”
其实苏容以前从未说过这种话,他在九楼长大,见过无数糟糕的原生家庭,知道每个人都步调不一样,所以从不劝人原谅和解,也不逼着人断绝关系。就算到了这时候,他也并不想刺伤黎商,只想让他设身处地感受一下被刺痛的感觉。
但黎商当了这么多年暴君,别人小心翼翼他尚且如此难伺候,苏容摆明刺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平时跋扈又冷漠,真动了怒时,瞳仁反而呈现一种很幽深的墨色,神色也内敛得惊人。
“这样吧。”他十分平淡地道:“言语效用有限,不如你实例教学一下。听说你是在九楼长大的,你把你的家庭故事给我讲讲,我就去跟黎蕊唱你那首破歌吧。”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没睡好,所以迟到了,明天会准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