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在飞机上睡过一觉,而且按时差算,这个点在国内正是上班的时候,所以实在不太困,他也有许久没看见海,所以忍不住又跑到一楼的门廊上坐着看,这片海滩很怪,沙滩细软,旁边却有一层礁石带,看得见浪从黑暗里层层叠叠地涌上来。前院是开放式的,里面生长着一大蓬草一样的植物,圆滚滚的,上面一粒粒的也不知道是花还是种子。
黎商下来的时候,苏容正在捏那种草玩,把那米粒一样的东西捏开,原来里面全是花蕊,有股草药一样的味道。他好奇地闻了闻,嫌弃地皱起鼻子。看见黎商下来,连忙把手藏到身后。
“龙舌兰太苦,给你喝甜白。”黎商还是一贯地霸道,忽然皱了皱眉头:“什么味道?”
“我没有吸烟。”苏容试图转移视线。
“不是烟味。”黎商看了他一眼,苏容一脸坦荡,他其实从小也干了不少坏事,不过长了张很乖的脸,Vi又老是惯着他,所以每次都没什么后果。不过这次被黎商一看,莫名地有点心虚。
黎商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苏容本能地往后退,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挺起胸膛,露出凶巴巴的表情来。
“干嘛?”他色厉内荏地瞪着黎商。
“你再保持这个蠢表情,我会当你是希望我亲你。”
苏容的脸顿时红了,骂道:“你少自作多情!”
“哦?”黎商笑了笑,忽然凑近来,苏容本能地以为是要接吻,谁知道他只是碰了碰苏容背后的植物。
“你饿吗?”
苏容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饿了。”他理直气壮地告诉苏容:“我要吃东西。”
他在国内也常这样,不过以前只对Rita发这种话,Rita走后苏容就接过这任务,黎商这人身上很多事都和其他大部分同行完全相反。很多明星进圈后是越来越大牌,还没红的时候还算和蔼可亲,渐渐就越来越苛刻,对身边人也分成三六九等,怕经纪人,对助理发号施令。黎商却是刚进娱乐圈就高高在上,正常人从素人变成明星,身边一堆人围着打转,怎么都要不好意思的,他安之若素。而且每次这些生活事务从来不对助理说,只对经纪人,把经纪人硬生生逼成传话筒。Rita私下气得骂人,黄蕾劝她,说BOSS可能没注意,Rita骂道:“他什么没注意,他就是故意的,你们别以为他弄混几个词汇就是不懂中国文化了,他这套权力关系玩得可溜了,正经ABC谁会这个?”
不怪Rita敏感,其实经纪人和明星地位至少是平等偏高的,很多厉害经纪人更是把艺人当提线木偶一样摆弄。黎商这样弄几次,外面不说,自己工作室内部,地位就分出了差距,员工都更怕他。当然也怕Rita,但是是对中层管理者的怕。到了苏容这,干脆玩起了父母的比喻,天天在群里拿这个开玩笑。
苏容比Rita还是好点,他是真不在乎这个,黎商测试服从性也好,彰显权力关系也好,他压根没放心上。有时候开完了会,黎商一个“饿”字,他就叫黄蕾订餐,也开车送过黎商还被嫌慢,也替他传过话。所以这次黎商一说饿,他本能地就拿手机,然后才想起现在不是在国内。
“这里可以叫外卖吗?”他有点迟疑地问。
好在这次黎商没嘲笑他,只是道:“除非你想吃披萨和美式中餐。”
“那出去吃吧,这次应该没狗仔跟来。”
“像样点的餐厅都要预约,还是你希望我真名订餐?”
真要真名订餐,可能还真能插队,黎商路线一直比较高,苏容接手后更上一层。反正国民度和亲和力都比不过夏弋,干脆彻底飘上去,连华裔身份也不避讳了,国际版杂志,大片客串,广告一直铺到时代广场的大屏幕,刷了无数个“第一个华人XXX”的记录。其实每一个公关下来都是费了劲的,费劲还没钱,不自己往里贴就不错了。换来的就是高端形象,加国外的一点知名度。
不过苏容可不会容许黎商和“插队”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国内偶像现在一个个都要做道德完人,让观众接受黎商的真形象要慢慢来,可不要送这种话柄给人。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那这房子里有什么食材吗?”
食材竟然不少,冰箱里有番茄牛油果各种蔬菜,还有大瓶的脱脂牛奶,有些苏容都不太认得,忍不住问:“为什么没有米呢?”
“除非Josh想被我告到破产。”
Josh是这栋房子的房产中介,据说在整个LA地区都排得上名号,这栋房子的手续都是他经手的,苏容作为经纪人,也看到过他署名的邮件。这种豪宅房地产经纪人显然是很会包售后的,也可能是还负责重新装修,还跟苏容确认过黎商入住时间,一楼客厅摆着的郁金香鲜花和卡片应该就是他手笔。
苏容虽然听不太懂,也知道大概跟歧视有关,所以也就不问了,专心研究起弄吃的来。其实他是真的不会做饭,从小跟着Vi到处跑,九楼师兄弟也多,个个都是生活技能点满,还有裴隐这种厨艺天赋极高的,把他惯坏了。但真忙起来的时候,他也会自己乖乖抱个面包在旁边啃,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揉揉他的头。
其实他是不介意把冰箱里的那个面包啃了当晚餐的,但黎商可没那么好打发。
他只能再拿了两颗蛋出来,准备煎一下,然后再切两块火腿,应该就差不多了。他自觉这晚餐已经很“丰盛”了,说干就干,兴致勃勃地开始打蛋,谁知道这平底锅热得很慢,蛋下去之后连一点变化也没有,气氛顿时有点尴尬,他只能装作四处张望,观察厨房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厨房倒是真不错,虽然也是中岛厨房,但不像常见的弄得跟样板间广告一样,也不是一味死白,还挺有生活气的。唯一的问题,就是火小了点。苏容在黎商的盯视下这样想道。
好不容易等到鸡蛋边开始泛白,苏容连忙开始找调料,在盐和糖之间迟疑了一下,忍住没试,选了个看起来细一点的,但黎商看着他的目光简直是带着热度的,他不由得手一抖,下去了小半瓶。
“诶!”苏容惊呼一声,连忙补救,拿出一柄小勺子来,往外舀盐,黎商难得宽容,这时候都没说话,直到苏容接了一碗水往鸡蛋上倒的时候,他才终于看不下去了。
“你其实根本不会做饭吧?”他看着手忙脚乱的苏容,好整以暇地问道。
苏容还试图挣扎:“其实我会做一些简单的……”
“比如煎蛋?”
苏容的耳朵刷地红了,手上还倔强地抱着他的碗,但水是不敢往下倒了,只是僵持着。
黎商看笑了。
“算了,我来吧。”
他把苏容的碗接过来,拿了一口小锅,把水倒进去,放在火上煮,然后把苏容的鸡蛋倒进了垃圾桶,洗锅,从冰箱里拿了番茄和罗勒叶,还有一堆苏容叫不出名字的材料,切碎下锅煎成酱,顺便拿出牛排来腌制,他切番茄很有意思,切之前还放在热水里滚一滚,然后剥皮,苏容被这套高手一般的操作吓到了,过了半晌才问:“你怎么会做饭?”
“以前去上过烹饪课。”黎商神色淡定。
“那你给我炒个菜呗。”
“我不会做中餐。”
水很快沸腾起来,黎商洒了把盐,下意面,然后拿出腌制好的牛肉在锅里煎,他煎牛排煎完正反面,还用个夹子夹住煎侧面,这场景看起来实在太专业,苏容还是没从“黎商竟然会做饭”的冲击中缓过来,在旁边呆呆看,直到黎商问他:“你要几分熟?”
“随便。”
他煎完牛排,连锅一起进烤箱,意面盛出来在盘子上,把番茄浇上去,放香草碎,放着放着笑起来,问苏容:“你知道这意面叫什么名字吗?”
苏容摇头。
“Puttanesca,”他对着苏容开黄腔:“翻译过来,是□□的意思,所以这面叫做烟花女意面。”
苏容的脸顿时涨红了,瞪着他,黎商最近经常对着他开黄腔,十分下流,而且都是擦边球,苏容不好发作,经常气得面红耳赤。这次就他们两个人在,所以气得骂他:“那你留着自己吃吧。”
“我周末不吃碳水。”他见苏容一副饿死不食周栗的样子,又笑了:“快吃,别浪费了。”
他总是这样,像猫科动物玩弄猎物,抓住了放开,跑远了又抓回来,看看快捏死了,就让你松松气。厨房灯光明亮,他笑着把一盘子看起来十分好吃的意面推到苏容面前,因为高,半倚着中岛台,眼中笑意温柔,实在让人没法拒绝。
苏容哼了一声,他确实是饿了,而且更多原因是因为第一次见黎商做饭,所以也就不骂他了,拖来凳子,这凳子是放在吧台附近的,大概是按黎商身高定制,很高,苏容欠身坐上去,再靠体重压下来。黎商见了,又笑:“小短腿。”
苏容气得又要骂他,他却欠身过来,苏容本能地躲闪,然而黎商并没有亲他,而是伸手绕过他的腰,替他调了调凳子的高度,距离这样近,看得见他侧脸和鼻尖,其实他真没必要开黄腔,因为光是挽起袖子专心致志做事的样子就非常性感,无论那事是煮一份意面还是替你调低凳子,都让人心猿意马。
也许是灯光太好,也可能是喝过的酒意这时候涌上来,苏容忍不住觉得胸腔里有股热意氤氲上来,忍不住轻声叫了句:“黎商?”
黎商“嗯”了一声,侧过头,苏容已经吻上了他。关于性这件事,林飒说过,他对萧肃从没有过那种非要确认他也深爱自己的执着,因为彼时彼刻,只想亲吻这个人,拥有他,确认他是属于自己的,那一瞬间想要得到的冲动盖过一切。苏容大概确实晚熟,但渐渐也明白这道理,就像此刻,他手指插在黎商浓密发根里,勾着他脖颈,可以清晰触到他肩背清晰而结实的肌理,而黎商却这样难得地顺着自己用力的方向,温驯地低下头来,让人有拥有他的错觉,这感觉像驯服一条恶龙,实在让人着迷。
如果不是烤箱计时器发出的提醒声,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子苏容自己也不知道。
声音响起,他有瞬间的惊醒,本能地收回手,黎商立刻就察觉了,以往多次经验让他知道,这次又黄了。
“早知道就烤十成熟了。”他不无遗憾地道,苏容本来正整理衣服,听到这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黎商把牛排拿出来的时候,苏容已经开始吃意面了,他吃东西从来专心,而且有个坏习惯,小孩子一样,塞满一嘴再使劲嚼,其实是在从小跟着Vi走南闯北留下的习惯,他十顿饭有八顿是在化妆间后台吃的,人来人往,台子窄东西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腾出来化妆了,所以总是埋头用力吃。睡觉也是一样,不认床,但总是蜷起来睡,是睡沙发的习惯。外人不知道,看着只觉得可爱。
他吃掉大半盘,才抬头看一眼黎商。黎商对着个摆了几颗抱子甘蓝的盘子,牛排放在菜板上不动。
“你把肉放在那里干什么?”
“醒肉。”
听起来又是什么专业技巧,苏容于是埋下头继续吃,黎商却好像受了提醒,想到什么,忽然笑了。
他一笑苏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果然他很快推了下苏容的手臂,问道:“是你做的吧?”
“什么是我做的?”
“那天我从你衣服里找到的那个月饼,是你做的吧?”黎商见他戳着意面不说话,知道是默认了,于是更加笑道:“怪不得那么难吃。”
他不提还好,一提苏容顿时炸了,要知道,当初他可是认认真真按照裴隐的步骤做的,险些把手烫了,只是想让他中秋也吃到好吃的月饼而已。
“难吃你还吃,吃完了还骂我!”
“谁让你给林飒就一盒,给我就一个,还藏着不给我,小气得很。”
“你幼稚不幼稚。”苏容懒得理他,自己专心吃面,谁知道黎商还要逗他:“那个关于餐馆的笑话你听过没?”
“哪个笑话?”
“伍迪艾伦说的,人生就像那个笑话:‘这里的菜太难吃了,而且分量太少了’,是不是正好用来形容你的月饼。”
苏容其实应该再也不理他的,但即使被嘲讽得再生气,他也不难发现,黎商随口拿来逗他的笑话,都是来自导演大师伍迪艾伦的。其实就算黎商整天笑他看文艺片,他也知道,其实黎商对电影的品味应该并不肤浅,单论智商他比自己高,又在世界排行前列的电影学院读了四年,怎么都能学到东西。只是他这人总是这样,故意讥诮,激怒人,对所有严肃的、深入的探讨嗤之以鼻。会也只当不会,就是要说最嘲讽的话,拍最圈钱的戏,林蔻那样坦诚又充满善意都难以窥到一点真相,只有耐心呆在他身边,看上许多年,才能看见他偶尔无意间露出的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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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容睡到了大上午。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喝酒是可以帮助入睡的,这一觉睡得他很舒服,醒来拉开窗帘,外面是大晴天,海滩上也有人在玩,不过这季节少有人下水,这片海滩都是别墅区,不像旅游区人多,倒是看见有人在遛大狗,那狗老往水里跑,拉都拉不住。
苏容刚下楼,就看见黎商已经换了衣服,显然是要出门,一身黑,还戴着墨镜,忍不住问:“你去哪?”
“出去转转。”
他不说,苏容也不问,也不跟,只是站在楼梯上,还穿着睡衣,头发睡得乱乱的,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黎商看了他一眼,道:“你要跟我去吗?”
“好,我换个衣服。”
他一溜烟跑上去,很快又跑下来,先没看见人,只看见楼梯上的脚步声,然后才看见人跑下来,黎商穿得正式,他也有样学样,一面走一面系领带,衬衫都没扎进裤子里。到车上了,还在欠着身往裤子里塞衬衫,整个人躺在座位上挺着腰,他的腰向来好看,要是以前,黎商一定会故意摸他,这次只是一路把车开到飞快。
其实开了不久苏容就发现了,黎商这样子,不像是出来逛逛,目的地十分明确,其实苏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
马里布离比弗利不远,这还是苏容第一次来到黎蕊那个据说“只剩个空架子”“草坪都坏了”“拍全景都没法拍”的大别墅,但显然黎商成了摇钱树之后,这些形容都不复存在了。顺着路开上去,占据一个小山头的别墅像个小庄园,草坪翠绿,露天游泳池湛蓝,泳池一直延伸到玻璃墙边,还有个网球场。
开门的是管家,黎蕊呆在客厅,没了裴隐的妆发,还是能看到年龄感的,像要凋零的牡丹,花瓣上已经隐约有了黄斑,花盘仍是沉甸甸的。她胜在在医美上较为克制,黎商压根不想和她接触,给钱都是一次给足。不像圈内很多人是开副卡,看得见每一项去处,苏容只是化妆师本能,看得出黎蕊在打肉毒,也许还做了超声刀,不过她向来是专心保养的,也有今天没带妆的原因。
苏容不是黎商,他不知道黎蕊从来在家也是每天全妆,这两年开始怀柔,扮演母亲角色,才露出憔悴一面来。
黎商向来懒得和她交谈,进门招呼也不打,只问两个字:“她呢?”
黎蕊连忙站起来,像是叫佣人去拿什么东西,她惹不起黎商,试图招呼苏容:“苏先生坐,喝茶吗?”
其实苏容知道只要跟黎蕊走得近一定会惹黎商生气,但还是礼貌地答应着坐了下来,他从小世界里没有亲近的女性长辈,所以在她们面前总很乖,Rita当初就把他揉圆捏扁,到最后稍微温柔点,他就很没出息地原谅了。端起黎蕊准备的茶开始喝,点头表示好喝。
好在佣人很快把东西拿了出来,是个有盖的陶瓷罐子,上面的珐琅彩是古画,苏容一开始没反映过来,意识到之后,整个人差点弹起来。
黎商一点不在乎别人反应,直接接过罐子,单手揽着抱在怀里,叫苏容:“走了。”
苏容连忙站起来跟他走,本来事情到这也算平静,至少维持表面礼貌,但黎蕊却似乎被黎商这行为刺激到了,“蹭”地站了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色也非常激动,朝黎商道:“阿妈答应要留在美国陪我的!”
黎商没理她,继续往外走,黎蕊的语气更加激动了,朝他喊道:“你这是强抢!你不过是想报复我罢了,阿妈知道一定会恨你,她从我出生就开始照顾我,她为了我来到美国,我才是她最爱的人,她根本不想离开我!你是自作多情。”
她这段话毫无逻辑又异常激动,嗓音也因此变得极为紧张,接近破音。苏容离她近,可以清晰看见她裙子领口露出的胸口和脖颈皮肤全部迅速涨得通红,眼睛也因为眼泪和愤怒而闪闪发亮,她的端庄美貌为这激动情绪加上了一层厚重的底蕴,整个人像一头愤怒的母狮。
然而当黎商回过头来的时候,这头母狮瞬间泄了气。黎商甚至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他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情感,愤怒、失望、甚至被冒犯的羞辱,什么都没有,只是像看个陌生人。
黎蕊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寒意陡生,支撑不住地跌坐在沙发里。
“为什么呢?你根本都不信这些……”她的态度似乎变成了无力的责备,用英语喃喃说道:“你甚至感觉不到,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能。”黎商用英语回答的她。
他说完这句,没再看黎蕊,只瞟了一眼苏容,苏容连忙跟上去,听见背后黎蕊的哭声嚎啕地响了起来。在这样伤心的哭声中离开,让人有种刺心的罪恶感,仿佛自己是抢了别人最重要东西的强盗。
黎商却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负罪感,他直接开了车门,没有把罐子放在后备箱,而是抱着罐子想固定在后排座位上,他专心做事的时候总是看不出情绪,苏容在旁边站着,道:“放不稳的,我抱着吧。”
黎商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容只是安静看着他眼睛,他常有这种天真到可笑的神色,让黎商想要摧毁他,何况他还这样认真地答道:“我知道。”
那是骨灰。
Rita讲过的故事,黎蕊豪宅里的年老女佣、跟着她从上海辗转香港最后漂洋过海出了国的老保姆、会做正宗红烧肉的上海阿妈。黎蕊的回忆里,不会讲英文,担心黎商去海滩游泳,拜托管家偷偷剪了英文报纸的溺水新闻放在早餐桌上的老阿妈,她去世后黎商就没再回过这座城市。就算黎蕊不算称职母亲,她仍然是最了解自己儿子的人,知道他软肋在哪。提起老阿妈试图让他心软,可惜没成功。
黎蕊说老阿妈答应她留在美国陪她,但苏容知道老一辈人落叶归根思想浓重,真相未必是她说的那样,黎商拿着三天假跑回来抢走骨灰一定有他原因。
但黎商这个人最致命的点,就在于他从来不说。
所以苏容斟酌措词,主动问他:“其实阿妈想要回老家对吗?”
黎商正把车开到七十迈,听到这话,嗤笑一声。
“你没听到吗?她答应黎蕊留在美国了,让那女人把她洒在花园的树下面,好以后世世代代给她做奴隶。”
黎蕊实在错得离谱,黎商就算心中有所谓软肋,也不会因为这个退让一分毫。他是天生拳击手,终生活在擂台上。
也只有苏容这傻瓜,还抱着那罐子,一意孤行地宣布:“反正我知道你肯定有理由。”
黎商只是冷笑了一声,等下一个红灯,忽然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给黎蕊这么多钱了?最后决定是她自己做的。”
这话苏容曾经真的问出来过,黎商给黎蕊的钱直接从工作室账上走,因为很久给一次,所以是个天文数字,苏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都以为自己看错了,还亲自去找黎商确认了一下,因为黎商的性格完全不是“他们毕竟是我父母”的那个类型。
现在他懂了。黎蕊虽然爱买奢侈品,但其实还是正常人,老阿妈相当于她最亲的家人,还是占了很重的分量的,看今天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很想把阿妈留在身边,就算黎商拿钱给她换,她都未必同意,毕竟也窘迫了这么多年。
所以黎商先给钱,让她回到许多年前的消费水平,修好她的别墅,请了全套的佣人园丁门卫,买奢侈品买到走VIP客户渠道前排看秀,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苏容心情沉重地道:“尹总说过的道理。”
“尹奚是理论家,做生意不行。夏弋代言那咖啡才是范本,没有需求,制造需求。”黎商手放在方向盘上,侧脸冷峻如山峰,十分平静:“别这样看我,你抱着的罐子都在黎蕊客厅放了一年多了,我就算像你一样有为这些事伤心的习惯,也早就脱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