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读赛制环节也来自苏容的意见,简柯本来准备亲自宣布,苏容十分反对,赛制虽然不算漫长,但也枯燥,这节目和黎商的契合度完全体现在赛制上,他经不起哪怕小部分观众跳过的损失。
所以赛制直接用陆赫和黎商来宣读,两个人站一起的画面十分有意思,陆芸白提议道:“实在应该把展星洲弄上来,活脱脱是中青少三代。”
这节目赛制其实很简单,就是直接把七个导演和所有演员分成七组,拍摄电影作品,作品出来之后排名,末位淘汰。赛制残酷,所以叫做光影竞技场,同时尽可能还原电影圈内各行业的工作,每期加入一个行业,比如这期就加入七位化妆师,导演可以通过排名依次挑选演员和化妆师,组成自己的剧组。
“简柯还是稍微懂点电影的。”大约这节目实在够还原电影片场,陆芸白也本能地拿出烟来吸:“其他那几档节目,什么东西,让电影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真够缺德的。”
她这话其实也有道理,舞台表演和电影表演从来两个路数,舞台因为要考虑到观众,肢体语言、表情、台词情绪都要适度放大,而电影表演用乐子佼的话说,是克制的艺术,微表情就是划分好演员和顶尖演员的分水岭,所以很多话剧演员演电影水土不服就是这道理。
“其实倒不是说话剧不好,现场看话剧比去看场电影爽多了,演员演得也爽,又沉浸,又能看到观众反应有成就感,不然怎么那么多好演员宁愿赚不到钱都要跑去演话剧呢。但问题是,不管那些综艺怎么在舞台上演,最后结果还是要通过屏幕给观众看到的,还是回归电影演法才讨好。所以害人嘛,你看曾海燕,多惨,她拿话剧方式演的,播出来多尴尬,拿了第一,被骂死了,个个说是黑幕,其实什么黑幕?现场效果就是她好啊。戴莹演的那么内敛,隔了三米就看不清了,别说观众投票,评委席都快五六米了,所以都不投她。”
陆芸白一通牢骚发完,见苏容笑眯眯看着自己,道:“看什么?我说的是实话。那节目不会也有你策划吧?”
“不是,”苏容眼神温和:“我只是觉得,你讲专业领域的时候,挺耀眼的。”
陆芸白从来八面玲珑,江湖闯荡二十来年,太极打过无数次,这样真诚的直拳还是第一次见,怔了一下,竟然微微觉得脸上皮肤有点发热。
不过她这种老江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嚯!怪不得Rita说你好呢,秦月也破了功。”她笑着搂住苏容,把他当个趁手的玩具揉捏了一通:“真是块讨人喜欢的小甜饼啊,容容,怎么就不长眼地看上了黎商那混蛋了啊!”
在陆芸白揉捏苏容的时候,陆赫已经念完基本规则,看了一眼黎商,黎商也念起来,其实他现在状态确实比在Rita手上放松许多,多少跟苏容整天叫他展露本性有关系。这段由他来念没有更好,因为这段全部是苏容从简柯手上争取到的。
虽然简柯把导演分为商业片和文艺片,每个导演的作品并不需要归为其中一类,而是有两个计分模式,分别计算商业价值和艺术价值,当然介绍词中说得很简单,就是票房和评价。
这节目冠名商是黎商代言的一款酸奶饮料,冠名费创下今年业内天价,就是因为这节目作品的评价模式——每一瓶酸奶上会有一个投票码,一个码就等于一票。票房从来是玄学,只有真金白银算数,这计算票房的方式,已经无限接近现实中的粉丝经济。但简柯和苏容的争执就在这里。在他看来,不管再大的流量,都扛不起电影圈的票房,许多流量明星进军电影拿天价片酬,却票房扑街,就是这道理。
简柯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规则,事实上,他正是开创这规则的人,二十年前,简柯在SV台开创内地第一台选秀节目,开创了手机短信投票先河,第二年拿下冠名商一款饮料,粉丝可以凭借饮料盖内部的投票码投票,引起全民投票潮。上次那节目冠军演唱会放了一个纪录片,开场拦住一个举着她灯牌的阿姨粉丝问:“阿姨,一句话证明一下你是罗雅的粉丝。”阿姨回答:“我家有二十年前的嘉嘉优格奶。”
所以简柯不是不懂,他是认准了电影票房来自进入电影院的路人,许多没有大明星的电影也能大火,恰恰是因为剧情好,是好电影,他觉得一旦开了这个先河,黎商必然有压倒性的优势。
最终协商出来的规则,就是黎商现在读的这个,一个手机号码有一票免费票,这是代表路人的票房,而通过饮料投票码的票一人只能投十票,超过的无效。这还是在苏容给他看了黎商后援会的包场记录的情况下——当年陆赫遛黎商粉丝,一部电影剪到黎商只剩一个镜头,黎商粉丝直接发飙,在网上晒各种包场记录,电影票都是按沓算。
导演们的电影作品的商业价值是按票房算,艺术价值则是节目组拉到一个电影评分网站的赞助,直接开了投票直通车,为了避免粉丝刷票,把评分网站的比重压得很低,直接邀请了五百位影评人,他们的分占到百分之七十以上。这也是因为苏容和简柯据理力争,再三告诉他,影评人对黎商这种流量有多大的恶意,很可能故意压低,如果简柯追求真实,怎么都得把大众投票算进去。
两个评分机制都介绍清楚,现在介绍组建剧组的规则,为了保证公平,七个导演里,无论是陆赫这样商业文艺双收的大佬,还是那个长头发白T恤没人认识的小众导演,预算都完全一样,为了不暴露圈内真实数字,用二十颗星星代替,演员片酬则也用星星来算,靳云森片酬近亿,自然是一马当先,一人占去十颗星星,黎商紧随其后,八颗星星,其实黎商现在片酬也到了快九位数,不过不想做成焦点而已,其他演员往下递减,很多初出茅庐的才几分之一颗星星,笑着抱成一团,说“我们加起来等于一颗星星”。
化妆师自然也有片酬,还有道具、片场、特效也各有价格,陆芸白看得笑起来,说:“这倒公平,选了高片酬的明星特效和场地就没钱了,这也太真实了,简直勾起我伤心事。”
“那我们低价给你们演,你怎么还剪得只剩一个镜头呢。”苏容淡淡问道。
“那是我哥作的孽,你去怪他。”陆芸白指着屏幕上陆赫笑道。
第一期导演选人顺序是随机的,抽到第一的是一个叫钱骏的二流导演,喜滋滋拿到自己的二十颗星星,选择先选演员,直接选走了靳云森。
“钱骏还是老奸巨猾,知道绑紧靳云森就安全了,简柯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云森垫底的。”
“简导这次不准备后台操作的。”苏容替简柯解释:“他说要尊重市场规律。”
“你信他的。”陆芸白久经江湖,懒洋洋道:“你看我哥还抽到二号签呢,没暗箱操作才怪。”
苏容不再争辩,其实他还是有点理想主义,这节目规则几乎有一小半是他的功劳,他自觉已经做到极致。而且和简柯交涉下来也觉得他是现实主义的坚实外壳包着理想主义的仁,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不会干预规则。
说话间陆赫已经上场,他电影动辄几个亿成本,简柯开玩笑道:“陆导不会觉得二十颗星不够用吧?”
“我觉得简导把有些东西标贵了。”陆赫淡淡道。
这话一出,满场气氛都有点尴尬,苏容眼角一跳,不用想就可以猜到黎商脸上表情,像商品一样坐着被挑选已经是触及他底线了,更何况陆赫又趁机搞他,要他不发飙简直太难。陆芸白也知道这句话过了分,连忙安抚:“没事没事,他这个人是爱开点玩笑的。”
果然,她话音未落,陆赫已经开始选人,按理说,第二名并不一定要选演员,也可以选最好的化妆师或者最好的片场、最贵的特效,但陆赫径直走向演员区坐着的黎商,这画面实在太戏剧,摄影师技痒难耐,镜头一路推上去,陆芸白连忙表功:“看吧,我说了,我哥这边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他一直很喜欢黎商的,他这个人就是习惯不太好,老觉得黎商太傲,需要打压一下。”
苏容盯着另一边屏幕里特写的黎商表情,越是亮的地方,黎商越耀眼,这镜头肯定是不能用的,用也要调色,因为他眼睛里的墨蓝色已经呼之欲出,Rita的理论,一个镜头表达的信息越简单,就越有力,这时候正是表现黎商反应的时候,不用让观众忽然想起他的混血身份来。但真实的黎商如此漂亮,眼神锋利得像刀子,如果简柯够胆量,也许会用。
“黎商是有点傲的。”他说。
他刚说完,只见屏幕上黎商笑了笑,道:“简导,规则里演员是可以拒绝的吗?”
一片哗然,旁边屏幕顿时跳出陆赫特写,他向来涵养好,仍然镇定自若,简柯大概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但他对这种向来是喜闻乐见的,控场道:“是可以的,不过这样就会流局,导演和演员都到第二轮才能进入挑选。”
“简柯还是厉害。”一边陆芸白感慨。
这句话给黎商留足台阶,要光是说演员进入第二轮,黎商骑虎难下,只得选,不然就像怕进入第二轮似的。陆赫一挑不中本来就该下轮再选,简柯特地申明这个,黎商再拒绝,就有点太□□味浓了,适时松口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要是黎商真要睚眦必报同归于尽,对于节目组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简柯不对黎商负责,只要在他和苏容制定的合同内,毁了黎商的风评带来热度也是可以的。
陆赫也淡定,问黎商:“你想跟我进第二轮?”
听他口气,黎商要是拒绝,他下轮再选黎商,大家沦落第三轮,他还是二十颗星星,还是可以拥有最贵的特效和片场,但其他导演的星星用完了,没人请得起黎商,那就完了。
“哎哎,”陆芸白也急起来:“这两人什么牛脾气!就不能好好拍个片子就算了吗?”
“没事没事。”苏容反而安慰起她来:“黎商有分寸的。”
以黎商的脑子,化解这个不是难事,黎商这个人的难相处,常常在于他不愿意,而不是他不能。而且常常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以为能改变他,其实让他愿意比让人学会他的能力更难。
果然,陆赫这话出来之后,黎商也笑了。
“我不知道陆导竟然这么想请我演戏。”他站起来,朝陆赫伸过手去:“合作愉快,陆导。”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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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开饭,黎商大部分流程已经录完,剩下的只要补录几个镜头就足够,苏容带着小麦回到黎商休息室,里面已经满是人,黄蕾正神采飞扬地跟后到的罗薇形容录制现场的故事,林飒在熨黎商的外套,小麦一进去就钻进了人群,小孩子的适应力向来惊人,他像当年的苏容一样,迅速地学会了跟Vi的工作和平共处的机会。这样说起来像跟着爸妈跑出租或在店铺里长大的小孩,但苏容作为这种孩子本身,还是觉得只要被爱得足够,经济没有困难,其实是很幸福的。
他看着小麦无师自通地学会用几个行李箱在墙角隔出一方小空间,坐在里面看他的童话书,不由得笑了起来。
“容哥。”黄蕾叫了他一句,把他从“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中喊了出来,她朝黎商那边使了使眼色,后者正面沉如水地翻着剧本。
“我去看看他们的盒饭什么时候到。”黄蕾很机灵地溜了出去,很快弄了一大堆盒饭过来,在桌子上开起饭来,黎商从来单独吃,他有严格的食谱,苏容见大家都吃了他的还没到,自己也就先没吃,让小麦先吃了。
很快黎商的饭也送到,照例是白灼芦笋煎海鱼和牛油果沙拉之类,简柯片场严格,大家都在吃饭,苏容干脆自己去拿,这地方后台曲曲折折,有一段路十分阴暗,他提了一堆东西回来,路上还遇上几个熟人,打了招呼,途中遇到展星洲,少年还聊起最近要写的歌,一整个生气勃勃。正放松时,斜刺里杀出一个人来。
会在半路上堵他的人不作他想,一定是黎商,然而苏容还是被吓得一跳,反应过来之后,抿紧了唇。其实这情况并不陌生,黎商永远是这样,他身上有某种类似于捕猎者天性的东西,总喜欢抓落单的人。
这地方虽然曲折,保不住有人来,黎商向来风口浪尖,闹出什么新闻都不好。而且冷战这几天,他也没有想和黎商说话的打算,只淡淡道:“要是等饿了的话,发信息催我快点就行了。”
黎商没说话,只是仍然拦着他,苏容越过他往前走,被他直接挡住,如此两次,动作越来越大,情绪都焦躁起来。这地方两边都是房间,堆满不知道什么东西,苏容用背靠在门上推了推,还好推开了。
果然他直觉没错,下一秒黎商直接托住他后颈,亲了下来,苏容跌跌撞撞才挤进门后,黎商很快贴上来,把他按在布满灰尘的木门上亲。
他从来最爱干净,然而这一刻仿佛换了一个人,如此焦躁,几乎野蛮起来,动作也十分粗暴,他接吻时习惯按着人侧脸,苏容觉得下颌骨被他按得生疼,他不是没吃过痛的人,反正遇上黎商之后从来没什么好事,这一刻却觉得眼泪滚滚地流下来。
怪不得黎商说文艺片不好,电影太遥远了,没有那一个电影,能告诉他木门上灰尘的触觉,眼泪的滚烫和咸味,没有那部电影,能说清这种明明还在唇齿相接却又已经在争分夺秒失去的感觉。
黎商不是没察觉他的眼泪,他甚至并不意外,这些天来,苏容每次看他的眼神,就像下一秒要哭出来。等到真哭出来,他也并不意外,他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苏容薄薄胸膛内的颤抖,呼吸急促到有点抽噎,这样的吻自然没有任何配合而言,更遑论技巧,但他直到吻上苏容那一刻才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想吻他。
他并不介意苏容的技巧或回应,他只是想触碰他,用某种确认的方式,攻城略地般的侵犯,是吻或者弄疼他,甚至是让苏容这样痛哭起来,只要是苏容,是炽热的情绪,专注的,强烈的,只因他而起的情绪,就是他的目的。
“我要搬出去,”苏容这样哭着告诉他,他总是有这种宣布什么的语气,有时候是宣布他爱自己,有时候是宣布他要报复,但总是热烈而专注:“我不要住在你家,我不要二十四小时跟着你……”
“所以你让黄蕾找房子?”黎商只是看着他。
苏容有种被欺负过的小孩在满地找一个石头打回去的神态,他身上就有这种固执,明明知道打不过,只有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一败涂地的份。
他和黎商之间打的从来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他像举着木矛的原始人站在钢铁打造的坦克面前,有种无法撼动对方分毫的无措感。而黎商一场冷战,就让他心碎。
黎商直接握住他的脸,他的神色像在端详一件什么东西,他像在研究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毫无抵抗之力的人可以把他牵制在一场看似碾压的战场上,竟然还毫无退意。
“我并不想让你搬出去。”他平静告诉苏容。
“但你不想见我,不是吗?”苏容反问他:“你跟我冷战,总是避开我,我去哪里,你就去另外的地方,我不如自己识趣一点……”
“我如果和人冷战,是不会避开他的。”
“但你讨厌看见我。明明从LA回来还好好的……”苏容顿了顿,他似乎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因为小麦,对吗?从那次吵架开始,你不想看见小麦,所以也不想看见我?就因为你讨厌小麦……”
黎商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苏容抿了抿唇,他的眼睛还红着,但他的神色似乎一瞬间坚强了起来。
“我不会扔掉小麦的,就算你讨厌小麦,我也不可能抛弃他的。”
这态度显然也激怒了黎商。
“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他冷笑道。
苏容被刺了一下,但他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固执起来,他倔强起来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浅色瞳仁里仿佛带着光,很容易激动,所以脸也很快地红起来。
“我不会抛弃小麦,因为他是我的一部分,我过去的一切构成今天的我,我的过去决定了我没法对小麦视而不见,我一定要带着他,像我师父带着我一样。我要他像我一样,得到更好的人生。”
“什么更好的人生?每天给人化妆吗?”
黎商的讥讽彻底激怒了他,苏容的耳朵顿时通红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
“是,我是成为了一个化妆师,但那又怎么样,那是我的职业,你以为你的职业就比我高贵吗?如果你既不喜欢我看文艺片,也不喜欢我收养小麦,也不喜欢我做过化妆师,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我就是我,不会因为你看不看得起而改变,也不会因为我喜欢谁而改变!”
“你觉得我喜欢你?”黎商神色冷冷的一笑。
苏容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他其实已经知道这一场拳击必然的结局,但仍然没法不一拳一拳往下打。情绪在控制他,他知道,却无法挣脱。
“所以你只是想跟我上床而已,对吗?”他诘问着黎商:“那所有的接吻,拥抱,一起去LA,所有说过的话,都是为了上床而已吗?”
“是,我只是想上你而已。”
苏容有一瞬间,是觉得脑中是空白的,然而才觉得痛,或者是某种烧灼的感觉。那感觉像他的自尊心在燃烧,又似乎只是简单的心碎的痛楚而已。
“你不觉得恶心吗?黎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问。
“如果我这就叫恶心的话,那你这样迟迟拖着不上床,又是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大家注意安全,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