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伤心

简柯的营销似乎是精准打击,不仅这节目爆红,其他导演的作品也没受影响,黎商的乔琪乔尤其受到好评,原著男主本来就是混血,黎商的墨蓝眼睛在光线对的时候确实可以接近青色,女性导演的视角和男导演又不同,黎商竟然真被她拍出一点玩世不恭的脆弱感,不过她显然对结果不甚满意,采访时还一边回答记者一边对黎商递话道:“我觉得的好演员是要打开自己,接受自己的脆弱面的,导演和演员之间要建立起信任关系才行。”

黎商哪忍得了这个,在台上就还回去了,记者采访问他跟艾导合作下来,有什么有趣的事吗?黎商说我推荐给艾导的电影她都不看,一点也不有趣。

在场人都当他开玩笑,连女主角也跟着笑了,只有艾虹导演笑不太出来,苏容当时不懂,后来遇见陆芸白,陆制片人对他笑:“你们家黎商真是,艾虹要被他气死了。”

“怎么了?”

“他说艾虹拍得不行,太素了,叫她去看鸽之翼,再不济看看了不起的盖茨比都好,其实艾虹也确实是,太讨好路人观众了,张爱玲都被拍成了言情剧,这谁受得了。”

他们搞电影的人大概有什么黑话,苏容也听了个半懂不懂,好在林飒回来了,虽然风尘仆仆,还是能第一时间提供技术支援,他在回来飞机上就看了整期节目,听见苏容问他,笑着道:“《第一炉香》整体是个旧香港上流社会的故事,繁华糜烂,应该是在华丽背景里不断下坠,透着阴翳和颓丧的那种氛围,艾虹是拍得太素了。而且这故事里没有真情,连葛薇龙也没多少,不过是人性弱点,艾虹把葛薇龙拍成个什么都不懂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女孩子,是挺违和的。”

然而这些也并不影响艾虹的短片排到全场第二名,仅次于陆赫。艾虹确实很了解大部分观众想要什么,短片里有一个舞会上葛薇龙穿越人群看见乔琪乔的镜头,旁边的人群和红色灯笼全部虚化成模糊的阴影,人群的尽头,黎商的乔琪乔穿着正装站在那里,苍白而俊美,一眼就烙进人心里。当晚就上了热搜榜,叫做“一眼万年乔琪乔”,一堆粉丝在下面刷“从此言情小说的男主都有了脸”。浩浩荡荡的攻势下,几个影评博悄悄说“觉得还是不够单薄忧郁”的话也没淹没在了人潮里。

黎商的内心世界,苏容现在已经不想去了解了,只趴在箱子上看林飒整理东西,林飒十七岁就自己闯天涯,一直来去如风,理箱子都有种熟练工的感觉,动作行云流水,很好看,然而这次只开了一箱就听了下来,苏容问他:“那一箱是什么?”

“一些文件。”

“这么多?”

“嗯,毕竟要上庭的。”他点到即止。

他不肯明说,苏容也就真忍住不问,忍也忍得辛苦,林飒若无其事理箱子,眼角余光扫到他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苏容顿时就炸了毛,跳过来按住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一下子就把林飒压得趴在了床上,林飒无奈地叫道:“要压死人了。”

“那你说你去干什么了,快说,不然不放你起来。”

“我还能干什么,打官司去了,就财产分割麻烦点,没别的事了。”

“那为什么要出国?”

“萧肃已经移民了呀。”林飒仍然笑眯眯的:“国内有点名声的导演都移民了,除了陆赫,不然为什么献礼片全交给他来拍。”

苏容这才回过味来,放开了他。

“你跟萧肃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师父知道吗?”

“五年前,在魁北克看瀑布,附近有个教堂,顺便结了玩玩的。”林飒云淡风轻:“谁知道这么麻烦。要不是他律师给我发房产信息,我都想不起来了。”

“就是上次发的那消息?你不是不要他的吗?”

“为什么不要?”

苏容被他这一反问给问懵了,在他的价值观里,不要才够硬气,轰轰烈烈一场,掺进钱就俗了,所以林飒这反问问得他也一脸茫然,只能迟疑道:“可是……”

“我这几年生活重心确实是他,他几部电影都在这段时间拍的,就事论事,分钱也没什么,况且婚姻本来就意味财产共享。”

“但那是施舍……”

“所以他给的我不要,我自己上法庭去拿呀。”林飒笑得淡定:“感情的事归感情,钱的事归法律,现在两不拖欠,多干净,以后一辈子不用再见面,这一页就翻过去了,各有各的人生,多好。”

苏容被他说得脑子都懵了,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林飒见他绕不过去,也不再说,只告诉他:“这两天留一个晚上时间给我。”

“哦。”

这周黎商要离开片场两天,小年夜的几个卫视都开晚会,他今年还是在SV台,SV台今年主场在北京,彩排一天,小年夜一天。简柯最近大概心情好,本来这节目里除了黎商还有几个偶像也有活动,陆赫还有个70周年晚会的挂名导演,按理说准假只能准陆赫和黎商的,这两个人新一期又在一组,少两天拍摄时间也活该。没想到简柯干脆大手一挥,小年夜大家全放假,那些小偶像也多了个赚钱的机会,大家一片喜气洋洋。

放假前两天片场就有点人心浮动,像搬家,年轻人又多,有点学校放假前的感觉。苏容其实是很习惯这样的场面的,他从小跟着Vi,像流浪的吉普赛人,四处跑,哪里有工作就去拿,这次可能是因为带着小麦,所以感触特别深一点,小麦倒没什么,很淡定的样子,反而苏容莫名其妙得了个感冒,当天还不觉得,第二天起来,嗓子就有点哑,到晚上一加班,声音都发不太出来了。

他带病工作不是第一次,弄了个口罩戴上了,把小麦也交给黄蕾来照顾,但小麦不喜欢她,他最近对易霑很感兴趣,天天往他的片场跑,到晚上就回来,非要跟苏容一起住,苏容没办法,只好随他。

第三天又加班,因为隔天凌晨就要离开,太多事要处理了,光收东西就收了两个小时,苏容离开片场已经是十二点,黄蕾发来消息,说黎商已经先回去了。

黎商最近天天守他,黄蕾还在群里开玩笑,说“BOSS像上学等女朋友下课一样”,她确实是厉害,什么都能拿来当糖磕。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苏容最近有点冷淡,连林飒回来都第一时间察觉了,问苏容:“你没事吧?”

没事当然是没事,他只是有点麻木,像痛极了,到了临界点了,所以弦崩断了,再感觉情绪都像隔了一层,像被热水烫到上颚,再吃什么都有点觉察不到味道了。送花也好,等下班也好,他总是有点迟钝,巧的是黎商最近也不像以前敏锐了,竟然不觉得,只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把各种东西往他这搬,所以黄蕾她们看起来反而显得十分和谐热闹。

苏容刷卡进房间时是凌晨,他以为小麦已经睡了,谁知道内外灯全亮了,进门看见外套就该反应过来的,但他太累了,绕到卧室才看见黎商,他穿着件柔软浴袍,靠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正跟小麦对峙着,小麦显然已经被气过一轮了,很精神的样子。

“怎么才回来?”黎商站起来,朝他走过来,苏容被本来还处于对这“温馨”场景的惊讶中,见他过来,连忙往后躲,黎商可不管这些,把他拉过来摸了摸额头,试了试体温。

“我感冒了……”

“我知道。”黎商反正没好气:“放心,我没你那么脆弱。”

他试体温的动作很中式,大概是来自那个带他长大的阿妈,试完了还分派任务:“桌上有鸡汤,喝了。”

这大概是让黄蕾她们去附近买的,苏容慢吞吞喝鸡汤,看见小麦还是气鼓鼓地抱着手臂坐在床上,问黎商:“小麦怎么了?”

小麦好不容易有了告状的机会,连忙嚷道:“我要听故事!”

黎商回头冷冷看他:“你再叫一句,我立马把你扔出去。”

小麦其实怕他,但对听故事的渴望还是打败了畏惧,所以虽然不喊了,仍然倔强地抱着手臂坐在床上。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听故事才睡着,主要是从小没人像苏容这么宠爱他,每天只要回来他还没睡,就拿出绘本来,用手臂圈着他给他讲故事,一直讲到他或者苏容自己睡着了为止。所以就算在黎商的高压之下,他仍然不肯就范。

“哥哥今天嗓子哑了。”苏容耐心跟他解释:“我陪你看一集玩具总动员好不好。”

“不好,我要听故事!”小麦又闹起来,黎商这次也不警告了,直接抓着他的睡衣后领把他拎了起来,小麦也知道大事不妙,在空中拼命扑腾,尖叫起来,苏容连忙道:“你别扔他,他是闹觉呢。”

黎商自然不懂这种育儿专业术语,也不想懂,还是要往外扔,小麦也宁死不屈,还在闹着要听故事,苏容只能道:“让黎商讲故事给你听行不行?”

“不要!”

苏容这建议出来,黎商眼神就带上杀气,谁知道小麦竟然还敢拒绝,把这不断尖叫的人类幼崽扔回了床上,嫌弃地道:“我不会讲什么脑残的睡前故事。”

“你照着书念就行,再不行就随便讲点什么。”苏容困得眼睛睁不开,还跟小麦讲道理:“哥哥真的嗓子疼,你听我声音。”

小麦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见情势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我等会要跟你睡。”

“小怪物真会做梦。”黎商冷笑着嘲讽他:“十五分钟后你再不睡,今天就别想睡了。”

其实苏容也知道,他虽然一贯脾气坏,最近却似乎很好说话了,连自己也本能地这样觉得,不然也不会情急之下叫他来给小麦讲故事。这变化似乎润物细无声,连苏容自己也是刷着牙时对着镜子才反应过来的。

他不是黄蕾,自然不会觉得这情况是她在群里整天喊的什么“春天到了,冰山融化了,光明的未来就要到来了”,黎商的行为,更像是拳击场的中场休息,给被打懵了的对手缓一缓的空间,这样在下一轮暴打到来的时候,对手才不会像个木头一样毫无反应,那也太无趣了。

他在洗手间说服了自己一波,走出门来,看见的仍然是以前不敢想的画面,卧室灯光调暗,黎商坐在床边,给半躺着的小麦“讲故事”。

这中场休息未免太长了。

他说了不讲故事,就真的不讲,现成的绘本也不肯读,气得小麦抱紧手臂,他还要嘲讽:“你也不小了吧,为什么还要听这种脑残故事,是想当个巨婴吗?”

“我六岁了!”小麦没听懂他的讽刺,还在努力让自己显年纪大。

“六岁还相信世界上有龙?你是弱智吗?”他把直接把绘本扔到一边,又翻出一本英语故事书来,嫌弃地扔到一边,道:“你看这种东西有什么用,生活里的东西英语怎么说会吗?这个叫什么?”

他拿的是小麦平时当零食的坚果,小麦其实还是跟在线外教学了点的,认真念“nut”,黎商嫌弃得很:“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个,我说品种,你会吗?碧根果的英文叫什么?”

小麦摇头。

“弱智,就叫Pe啊,音译过来的你都不会?这东西原产地就在美国,你不学词源的?以后学德语法语怎么学?”

其实仔细观察,他和小麦的相处方式也很奇怪,小麦对他的攻击虽然也生气,但跟应对别人的全盘拒绝似乎不同。虽然气鼓鼓的,还问:“法语这个怎么说?”

“你用脑子想一想,他原产美国,法语还能怎么读?一样是音译,这个词英文重音在第一个音节,法语重音在末尾音节。路易斯安那州的法语区跟碧根果原产地重叠,所以你可以看到Pe的读音沿着密西西比河变化,你学东西就得这样学,要学会构建一个知识网络,知道吗?别死记硬背。”

“可是我是跟外国人老师学的呀。”小麦不懂了。

“外国也有阶层,能当外教的都是底层了,美国也只有排名靠前的私立学校真正做到了LiberalArtsEducation,大部分人只能上公立,申藤校都难,你这种更难……”

“LiberalArtsEducation什么意思啊?”小麦也跟着念。

“我也不知道国内怎么说,是个教育方式,应该可以翻成通才或者全才教育,你应该是没机会了,除非苏容把你送去我读过的那变态学校。”

小麦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我不要去,”他连忙求助地望向苏容,发现苏容已经睡着了,顿时更恐慌了,他有些地方和黎商有异曲同工之妙,越是这时候越凶,还骂人:“我不学这个,学了也没有用,你学了不是一样只能当明星。”

黎商被他气笑了,他难得没有恐吓小麦,而是笑道:“是啊,当明星赚钱多,我当然当明星了。”

“那我也当明星。”

“你太丑了,当不了的。”

“那我去教英语,还有卖东西给人,就可以赚钱了。”

“卖什么,卖碧根果吗?”黎商还是嘲笑他,小麦被笑得不说话了,气鼓鼓的。黎商见他生气,又故意惹他:“我还有个碧根果的故事,不过你太笨了,应该听不懂。”

“那我也听。”

黎商笑起来,揉了一把他的脸,他连逗小孩都比别人粗暴,把小麦的脸揉得通红,还要嘲讽一句:“真丑。”

“你才丑。”小麦反抗地抱住他的手腕,往下拧,拧不动,又催他:“快给我讲故事。”

“这故事就发生在这十年,碧根果进入中国市场的故事,你知道经济学有一条定律叫萨伊定律,‘供给能够创造自己的需求’,碧根果原产美国,十年前,中国完全不知道有这种坚果……”

小麦虽然精力充沛,但在经济学面前还是迅速地倒下去了,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黎商于是下床去把苏容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这边。他最近拍戏拍得天昏地暗,又住酒店,所以不能每天把苏容抓去跟他睡了,不过明天早上就回北京,睡在这刚好一起上飞机。

其实不只是林飒的话影响了他,他自己似乎也没那么锋利了,这次又分到陆赫,陆芸白自然是热情欢迎,陆赫也仍然是一张死人脸。昨天讲戏,陆赫又开始嫌他不肯听,因为上期是陆赫合作的靳云森,他顺势讽刺道:“我当然不如靳云森听你话,你叫他唱什么他就唱什么。”

陆赫是聪明人,当然听得懂,还反讽他:“菩提老祖厉害,半夜收徒,那也得孙悟空愿意听才行,要孙悟空还是个石头,那是怎么都听不进去的。”

他已经是照顾黎商的中文水平,可惜黎商没看过西游记,还是听不懂,不过听不懂也不耽误继续气他,其实那天靳云森一出来,他就知道肯定是陆赫说了什么,因为“对年长的权威男性有抵抗心理”这话一听就是陆赫的语气,他讲戏也这样,动不动剖析人物心理,追溯童年阴影。所以黎商一听就不耐烦,更让他认定黎商看不惯他是因为小时候没爹。

“你有胆指挥靳云森,没胆当面跟我说?”

“我说你听得进去?”

黎商没想到陆赫竟然能淡定承认,而且这话听起来竟然没什么敌意,他像是一拳挥出去落了空,有点懵,但多年拳击经验,还是本能地嘲讽道:“你是想繁殖的年纪到了吗?干脆去捡个小孩,别老在这我过当长辈的瘾。”

也许陆赫这事对他也有影响,也许他也年纪到了,他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其中一件是看见好东西会本能地想给苏容玩玩。

他想要苏容露出像那天听见展星洲的歌一样的表情,那表情以前常常是只属于他的,就像苏容以前也常因为他而脸红。

他向来是以自我为中心,从来只管自己要什么,但这些天苏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积极回应,他竟然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愤怒,也许是最近拍戏太累的缘故,但如果不是……

他没来及想清楚这种微妙的情绪是因为什么。因为就在他把苏容放下去的时候,床上有个硬盒子,一看就是小麦的手笔。这小怪物的审美和他的长相一样,不愿意好好买个盒子,偏要把一个装玩具的纸盒用胶带捆了许多层,弄得硬邦邦的。他嫌弃地拿起来,想要扔到一边去。谁知道小麦睡梦中还不忘握着那盒子的一角,一动他就醒了,警惕地抢了回去。

“把你的破盒子放一边去。”黎商压低声音凶他。

小麦睡蒙了,压根没听见他的话,紧张地打开盒子检查,生怕他的宝贝被人弄走了,这盒子是苏容第一次送他的礼物的盒子,他在里面放了许多东西,都是到这里后悄悄收集的宝贝。谁知道他正检查呢,黎商忽然伸手过来,把他的盒子抢走了。

“给我!”小麦跳起来想抢,被黎商直接抓起来拎到一边,冷冷问他:“这花你哪来的?”

他的表情有点生气,而且不是经常骂他时那种假生气,是真的生气,小麦能够清晰地分辨出这点,他知道苏容都做不到,就像黎商也能分辨他的情绪一样。

所以他有点害怕,但仍然挺起胸膛道:“我捡的。”

“哪捡的?”

“苏容扔到垃圾桶里,我捡来的。”

其实他并不是喜欢这花,只是苏容的表情从来没有那么伤心过,所以他才捡回来的,这样以后他再看到这种花就先可以偷偷扔掉,不让苏容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这么轻易HE就不是我了。